第33章

任逸舟從沒想過他的任何事會瞞過奶奶。

原本麽, 就是她促成的這段聯姻。如果不是她堅持,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 和洛家聯姻對任家沒有半點好處, 沒必要變成親戚關系。

雖然欠了洛家很大人情,以後多給他們一些商業便利就行了,不至于讓他們按頭結婚。

再說,任逸舟和洛北棠都表示了對彼此的隐形敵意(沒有明說, 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人精如奶奶,不會看不出來。

誠然奶奶同時也是個重承諾的人。但任逸舟并不想接受別人強加的安排,即便這人是他最敬愛的奶奶。

所以協議離婚也就順理成章。任老太太自然能猜得到。

“我之前是想離婚來着。”任逸舟自嘲地笑道。

任老太太深沉似海的目光透過鏡片:“……你現在把你母親生前的胸針送出去又是什麽意思?”

“現在又覺得這麽過下去也挺好。”事實上,已經不止“也挺好”的範疇。

任老太太還從來沒見過孫子這麽反複無常, 他通常是一條路走到黑的性格:“你這又是玩什麽?喜歡人家了?”

任逸舟靜默地坐在椅子上,沒搭腔——他從來都認為‘喜歡’、‘愛’這種字眼,說出來就太過虛浮。此刻被長輩問到, 也不想急于承認。

沒有得到答案,但任老太太看着孫子眼角處的柔光, 倒是放下心了, 同時腹诽:也不知道她一個敢愛敢恨的性格怎麽就教育出這麽個口是心非的孫子,一定是随了老頭子。

她輕哼兩聲:“要我看, 你喜歡人家, 人家可未必會喜歡你。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呀。”

任逸舟臉上的表情果然僵了僵。

任老太太看孫子永遠像看傻子:“我知道你一開始讨厭棠棠的原因,但她其實……”

她這麽一提,任逸舟想起了小時候, 他奉長輩之命陪洛北棠一起玩,她不小心踩斷了他的琴弓,而這小提琴是母親送他的生日禮物。

可能當事人心中有愧,直到高中,她都沒有出現在他面前。再次見面,她好像完全不記得這事,他就沒給她好臉色看。

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孩童時代的幽怨漸漸被時間沖淡,他也逐漸放下偏見——那時候洛北棠才四歲,話都說不利索,只會玩,她能懂什麽。

任奶奶話說到一半,像是陷入了某種深思,最後還是沒把話接上去,而是打了個‘朕乏了’的哈欠,點了點任逸舟額頭上的紗布:“以後當心點。行了,北棠還在等你呢,你們回家吧。”

任逸舟剛起身,想起了什麽:“奶奶,你今天拍的視頻我想拷一份。”

***

洛北棠休了幾天假。

由于父母不在家,也就沒人張羅着走親戚。洛家本身親戚很少,據洛北棠所知,只有一個舅舅,但在她小時候,由于家族企業內部矛盾,親戚之間反目成仇,現在連舅舅住哪,姓啥名誰都不記得。倒是有很多生意往來上的朋友登門送禮。

所以從小,她就沒有走親戚的大衆煩惱,樂得清閑。

期間,她見了幾個關系還可以的老同學,又開始重新上班。年後是看病的第一個高峰期,慢性病患者一個接一個地過來複查買藥不說,過年後遺症也持續增加。

救護車拉來一個小朋友,據家長口述,小孩子在家自制鞭炮,不小心把手指和眼睛炸傷。

急診科的主治醫生以上級別的醫生已經忙不過來,洛北棠急忙叫來一個眼科主任,炸斷的手指卻沒人接手。

以前練過無數遍短尾續接,但也沒有機會實操過,只能在手術室裏給眼科主任幫忙。

眼科主任也很急,但他是專科醫生,對手指續接沒有絕對的信心,更不會讓一個經驗不足的洛北棠上手。

能做的只有等了。

沒過多久,手術室的感應門打開。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止血了嗎?”

洛北棠一回頭,驚喜地說了聲:“師兄?”

傅川連是洛北棠同一個導師門下的弟子,年輕有為,但他讀完國內的博就去美國念書工作,今年定的回國。

他已經換好手術服,雙手舉在胸前,動作娴熟地開始手術,略微調侃的聲音從口罩裏傳來:“這麽簡單的手術還沒上過手?怎麽規培的,過來看着點。”

正好眼科主任的手術已經快完成,洛北棠就灰溜溜地跑去看傅川連手術。

在美帝的拷打下,傅川連的技術已經碾壓同級醫生,A大附院請他回來肯定重點培養。

洛北棠當初本來也在出國之中猶豫,但到底還是沒有離開。

手術成功結束,洛北棠一邊摘口罩、撤下一身的手術服,一邊跟傅川連聊天。

傅川連從醫學院開始就是風雲人物,不僅僅是因為他成績好,顏值在醫生中算是很英俊了。即使有女友,追求者也絡繹不絕。

也有人曾經把洛北棠和他湊一塊起哄,不過鑒于她有個未曾露面的未婚夫,後面就收斂了一些。

洛北棠只是敬佩他的醫學天賦而已,內心也暗自在技術與學術上和他一較高下。她可不想卷入師兄那錯綜複雜的情感史裏。

避開其他人,洛北棠手指捏了個手勢,低聲道:“師兄,透露一下,院裏給了多少?”

傅川連隐晦地比了個數字,洛北棠瞪大眼睛,點了個贊。心裏暗想,這出口轉內銷的就是不一樣。

熟人相見,他看起來心情很好,“你呢,聽說你結婚了?”

洛北棠嘿嘿傻笑兩聲:“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其實聯系得不多,大家都很忙,也就過年的時候拜個年,不好在微信上問太過私人的問題。

“年紀輕輕結什麽婚,你不是說要把一生奉獻給醫學事業?”

這還是洛北棠剛上大學時放出的豪言壯語,現在被傅川連提起,覺得自己太二了:“這個嘛,不沖突。”

傅川連看着她明顯同結婚前不一樣的精神狀态——印象中,洛北棠結婚前體內總有一根線緊繃着,讓她不管做什麽都有一股不管不顧的士氣。婚後呢,眼睛裏總是閃爍着什麽東西,看着比以前更有韌勁,也更……漂亮了。

傅川連不動聲色問道:“婚後和婚前有什麽不一樣?”

洛北棠頓時揚着八卦的眉毛:“怎麽,你想和你女朋友結婚了?”

傅川連做了個美式皺眉,一點沒有受情傷的樣子,就好像在回答‘今天買不到牛肉,只能用豬肉替代了’:“沒有,分手了。”

洛北棠讪笑道:“啊,不好意思啊。”

“沒事,我和她本來就是院長介紹的,想相處一下試試,但結果還是不行。”

洛北棠倒是不知道這個細節,忽然想起她和任逸舟也是強行按在一起,心情竟有點低落。

傅川連換了個不尴尬的話題:“當醫生這麽累,你老公沒讓你不做這一行?”

“沒有啊。”

洛北棠心想,她和任逸舟本來就是聯姻,互相不插手對方的工作是原則問題。

倒是最近,他們天天睡在一起,她發現每次睡醒的時候,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胸前,手指尖輕輕搭在她頸部動脈上,任逸舟當時回答她:“哦,怕你猝死。我好随時搶救你。”

洛北棠以為他在胡說八道,剛要罵他‘烏鴉嘴,遲早被你咒死’,但他的眼睛裏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

後來,兩人又就‘外行人能否做出一套标準的心肺複蘇’争論了一下。洛北棠跑去衣帽間,再出來時拖出一個很大的工具箱,放地毯上打開後,裏面竟然是一套全自動心肺複蘇模拟人。

她搬來電腦,熟練地連接上,然後手指一揮:“現在你來搶救一下這位祝先生。”

就算是任逸舟,也對眼前突然現身的醫療模拟人略微感到驚悚,他擡了下模拟人的胳膊,又扯了扯模拟人身上的衣服,沉默半晌:“洛北棠,你在家裏竟然還藏着這個東西?”

“我花了好多錢把他贖回來的呢。而且,這不是東西,介紹一下,祝健康,男,三十五歲。櫃子裏還有個女性患者,是他太太,小白。”

“買一送一嗎。”

其實學校醫院裏都有相應設備,但她還是親自買了一個回來,作為自己十八歲成人禮。

至于小白,是一具人體骨骼模型,為了不吓到傭人,被她鎖在衣帽間一個櫃子裏。

後來,任逸舟拿模拟人試驗了幾把。第一次把祝健康的肋骨壓斷,肺氣袋破裂。第二次,吹氣量過大,第三次,模拟人的瞳孔終于恢複正常,祝健康複活了。

洛北棠剛要對他進行鄙視,然後話題就被任逸舟帶偏了:“我覺得用假人練習不太直觀,不如你親自指導我?”

“……”

後來,可憐的祝健康被任逸舟借到他的劇組當道具,不得不和小白過上悲慘的分居生活。

洛北棠回過神——任逸舟這也算間接表示一下關心?

洛北棠在更衣室換上白大褂,剛出門口時,手機不小心從手裏滑落,她彎腰去撿,再站起來時起猛了,頓時頭暈眼花。

現在下午兩點了,她到現在還沒吃午飯,有點低血糖。

她一只手扶着牆,另一只胳膊頓時被趕來的傅川連扶住:“還好吧?去吃飯補充一□□力。別一會兒我跑急診室去救你。”

“沒事,多謝師兄。”洛北棠看看表,是時候該和其他同事說一聲,就準備離開急診大樓。

哪知剛擡頭,就看見不遠處,任逸舟淡漠的眼神從她臉上掠過,他身邊還有博洋傳媒的一個導演。

???

洛北棠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但這次,她竟然被他的眼神弄得有點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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