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穿越者的悲慘生活
李宓一直都覺得自己的人品還算不錯,她考高中的時候比本地重點高中的錄取線高一分,考大學的時候比一本線高一分——并且她理想中的學校那一年志願報空;就在她走投無路就業無門,準備硬着頭皮考公務員拼死走獨木橋的前一天,她好死不死的穿越了。
但是慘烈的事實告訴李宓,人品這東西并不是回回都跟她對上眼的——來到這個語言不通的無極大陸十三年,她非常成功地從一個皇帝跟前的第一大總管,一路激情高唱,步步高升,如今已經淪為一個冷宮中的免費牌打雜人員,而且還要兼職奶媽。
努力将思緒從不堪回首的記憶中拉扯回來,李宓先是滿目凄涼地掃了一眼冷宮中的蕭索景象,然後低下頭,摸了摸懷裏已經五歲大的小豆丁。
五歲的蒼天素是蒼國的大皇子。
李宓在這五年,懷抱着不能給穿越大業抹黑的偉大情操,毅然決然地定下了“正太養成計劃”,妄圖在搖籃之中發展跨年戀的欲望之火,并且做好了随時燎原的第一手準備。
無極大陸使用的語言跟漢語完全不同,李宓當年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将日常用語掌握了大半,如今身處只有小鳥三兩只的冷宮,自然是操起了自己的本土語言,同時借機表達一下自己對不能剽竊詩詞的深深怨念。
直到蒼天素三歲的時候,李宓才屁颠屁颠到冷宮外找來外援,專門教授他蒼國國語。而平時兩人說話,依舊是使用他人聽不懂的“鳥語”。
身為一名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的畢業生,李宓将自己沒能站在講臺上過一把“之乎者也”瘾的遺憾,全都借教導下一代給彌補上了。
她從先秦後漢扯到了民國,從倉颉造字講到了文化革命,從諸子百家談到了三國水浒紅樓西游。
凡是能夠想起來的,李宓都會興致勃勃拉着蒼天素胡吹海侃;想不起來的,她就憑借想象力将話圓上,半編半蒙,勉強也說得天花亂墜。蒼天素聽沒聽懂她不在乎,關鍵是借此吐一吐自己心中沉郁多年的怨氣。
而且蒼天素比一般孩子都要好騙。在冷宮中五年,除了李宓,他也只跟來教授蒼國國語的夫子易豪進行過幾次再簡單不過的交談。
李宓說得再扯淡,再不合常理,他也沒有提出過質疑。蒼天素大多時間都是安靜地縮在李宓懷裏,偶爾在她說得太過激動以至于吐沫橫飛的時候,無聲伸出胖嘟嘟的小嫩手幫她擦擦嘴角。
李宓曾經一度懷疑過這個安靜得過分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穿越同胞,就此還仔細觀察了好幾年。
終于在某日,當蒼天素叼着硬邦邦的筷子将沒長全的乳牙咯掉了半顆,疼得哇哇大哭的時候,她不得不接受了其實人家只是早熟的事實。
在李宓看來,起碼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不會在半夜尿了床後,一邊“吧嗒吧嗒”默默掉淚,一邊偷偷摸摸将兩個人的被褥調換。
——當然,兄弟你如果真好死不死是北影畢業的,身為普通小市民的我也只能認了。
她正想着,懷裏的小豆丁動了動身子,哼哼唧唧了一會兒,才不清不願地睜開了眼。
李宓很早就發現,蒼天素的眼瞳跟大多數人都不太一樣。
洋鬼子們都說亞洲人黑發黑瞳,其實大多數黃種人的眼睛都帶點兒淺棕或者深棕色,并不是多麽純淨的黑。
但是蒼天素的不一樣,他的眼白較少,而虹膜是沉黑色的,一眼望去,日食一般,暗沉沉悄無聲息地浸潤了一大片。
現在蒼天素圓睜了眼,用力甩了甩頭将倦意抛掉,拉起她的袖子,輕聲問道:“奶媽,今天要給我講什麽?”
李宓撓着頭考慮了好一會兒,深感自己肚子裏的墨水快要用光了,最終硬着頭皮咬牙道:“那就來講講你父皇的事吧……”
其實李宓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将蒼天素母親的實情告訴他——不說吧,是對人家知情權的不尊重;說吧,又會過早的讓他接觸到宮廷的肮髒內幕。
當初能讓蒼景帝把自己三個月大的大兒子打入冷宮,個中曲折實在狗血得讓人噴飯。
說還是不說?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個無限循環小數,生生折磨了李宓五年,遲遲不得解脫。
蒼天素聽了有點不高興,當即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昨天不是講到‘夷陵之戰’了嗎,為什麽不接着講?”
“……‘夷陵之戰’太慘了,蜀國就是在這一戰後境況一落千丈……我覺得不是很利于你的身心發展……”李宓随口瞎扯。
身為一個反曹挺劉黨,她一直對赤壁之戰以後的內容不怎麽感興趣,劇情更是忘得七七八八了。老是靠編來蒙騙下一代,她偶爾還是會感覺到良心不安的。
蒼天素于是沒再說話。
“你的父皇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李宓斟酌着詞句緩緩開口,她發現自己說話時語調有着輕微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個爛俗的開頭是第十二次聽到了……蒼天素默默在心中腹诽了一句,然後強打起精神聽着李宓的話語。
小孩子對于自己的父母,總是有着無窮的好奇心,他自然也不會例外——雖然心中的天平還是有些偏向那無疾而終的火燒七百裏連營。
蒼天素很快發現李宓在講述蒼帝蒼景瀾時的明顯不同。
自家文學造詣實在不算高的兼職奶媽完全不再使用那些他已經聽膩了的,諸如“文武雙全”“英俊潇灑”“千古一帝”之類的詞語。
李宓給他講蒼景瀾少時駁斥太傅,行兵布陣,劍斬貪官,推行改革……一件件蒼國大事被繪聲繪色地一一呈現在他的眼前,從頭到尾,完完整整,活靈活現。
李宓沒有使用一個大而空的褒義詞,而是十分幹脆地将自己所認識的蒼景帝描述出來。
蒼天素不由聽得心生搖曳。
三天前李宓給他胡扯漢武帝,小豆丁還能在一大堆華而不實的溢美之詞中挑揀出關鍵點,在心底嘟囔一句“沒了衛青霍去病,丫只算是個流氓”。
到了今天,他卻仿佛跟着李宓回到了十年前,親眼看着那位頭角峥嵘的王者在指點江山,于談笑間成就了無上偉業。
——睥睨江山的帝王,縱橫天下的俠士,快意江湖的劍客。景帝蒼景瀾幾乎能夠滿足一個孩童對父親最完美的幻想。
蒼天素聽得抽氣連連,小臉泛紅,激動不已。
良久後,李宓收聲,突然覺得自己表現得太過了,連忙撫了撫胸口,壓下心裏面澎湃洶湧着的激動,幹笑一聲道:“其實秦皇漢武他們的人生歷程也同樣精彩萬分,只是我親眼看你父皇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所以講起來比較有真實感……”
蒼天素還沒有從想象中恢複過來,怔怔望着冷宮破敗的屋頂一角出神,恍若未聞。好半天後,他才突然小聲道:“講完了?”
“講完了。”李宓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深覺自己總算有了一點說書先生的風采——好歹也能跟聽衆進行心靈溝通了——而不再只是自己說的天花亂墜,人家聽得索然無味。
蒼天素又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道:“那現在該講‘夷陵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