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環兒作為胡亥身邊最得寵的侍從，除了他本身能力的緣故，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胡亥的母妃。
早在胡亥還沒有出生之前，張環兒就已經追随在胡亥母妃身邊，在即将逝世的那天晚上，也是她把胡亥叫到身邊細細叮囑，宮裏除了張環兒，所有人的話都不一定可信，定需時時保持警惕之心。而胡亥這幾年裏也的确從未懷疑過張環兒的忠心，甚至有好幾次也是張環兒拼命救下他來。
只是……聯想到昨天晚上靑奴消失前的話語，胡亥有些心塞塞，張環兒身上也定然有哪裏不對勁才是。他定下心神，沒有因為心中升起的疑慮而表現出什麽異樣，把佩飾随手取過自己弄好，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張環兒，你的玉佩掉出來了。這玉佩看起來質地不錯，難不成是前段時間被人誣陷時的那枚？”
張環兒低頭看着露在衣服外面的玉佩，臉上流露出莫名的意味，輕嘆了口氣，無法抑制的感傷浮現而出，“沒錯，公子。這的确是前段時間小人一直帶在身上的玉佩。”胡亥會提及這件事情也是下意識的行為，但他卻沒想到自己真的猜中了。
“既然如此，你還敢帶在身上？”胡亥轉身坐下，看着張環兒把清透玉佩重新放回貼身衣物內。張環兒轉身取來帕子，小心翼翼地給胡亥擦拭着手，一邊靜靜說道：“那是小人入宮前未婚妻所贈予，奈何她因故而亡。小人常常記挂，戴在身上也有些慰藉。”
“你何時入宮的？”胡亥不經意地問道。
張環兒也沒有在意，躬身說道：“十九年前。”
“那還真是稀奇。”胡亥皺着眉頭說道，宦官大多是自小培養而成的，“不過委屈你在我身邊了，如果你去了其他公子身邊，至少比我這個沒有權勢公子要好些。”
張環兒搖搖頭，輕聲說道：“胡姬對小人有偌大的恩德，公子又待小人恩厚，小人怎會有如此想法。”胡亥看着張環兒的樣子，笑着說道：“你不必着急，如果連你我都不能信任，那我在這宮裏，就徹底沒有能信任的人了。”
言及至此，胡亥心情也有些不好，他沒有再問什麽，讓張環兒出去給自己取朝食去了。
然而在張環兒出去之後，胡亥的思緒卻立刻轉動起來。十九年前，十九年前……這不正是靑奴失去理智之後的那一年嗎？如果張環兒是在這個時候到了母妃身邊，那麽母妃在這裏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偌大的恩德……
他似乎聯想到了什麽，臉色微變，許久之後抱着五兒苦笑着說道：“如果真的是如我所想的話，那無怪乎母妃會如此信任他，這樣一個人，也的确是值得信任。”
五短身材的小娃娃乖巧地坐在胡亥手上聽得懵懵懂懂，奶聲奶氣地說道：“五兒聽不懂～”而後又撅着小屁屁一扭一扭地坐到了胡亥的脖子上，兩只白嫩嫩的小腳丫落在胡亥臉頰邊。胡亥即使知道他是鬼能飄飄，也忍不住伸出兩只手緊緊握住五兒小小的小手掌。
而後胡亥又小胖娃抱下來，把小臉埋在五兒軟軟的小肚子上滾了幾下，悶聲說道：“你不用懂，最好永遠也不懂。”
靑奴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胡亥也沒有深入去探知的打算，不過是件陳年舊事，再挖掘出來不一定是件好事。
就在李斯告假的第二天，衆多公子失去了他們的先生。顯然秦王看重了李斯某方面的才華，在這之後直接提拔了他成為廷尉。如此一來，李斯自然不能夠繼續擔任衆公子的先生，而胡亥這原本只有一天的假期也無限延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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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胡亥肯定是很高興的，但是在經過了接連幾番教育之後，胡亥原本的玩心也稍微收斂了一些，對待讀書的耐性好了不少。即使近期沒有先生教導，他也耐着性子在書桌邊坐上好長一段時間，把之前根基不穩的地方好好修補了起來。
張環兒對胡亥這個改變簡直是謝天謝地，因而努力從膳房那邊弄了不少的補藥補湯，雖然知道這是得益于張環兒的努力，但是胡亥還是喝到要吐了。因為接近年節的緣故，宮裏上下都很忙碌，張環兒也開始忙着殿內的布置，胡亥趁着這個時機溜了出來。五兒倒是眼巴巴想跟着胡亥，但是即使是冬季，依舊高懸着的太陽讓胡亥不敢讓五兒涉險，上次五兒全身冒青煙的樣子胡亥還記得很是清楚。
自己一個人在宮裏逛的經驗不少，現在又是大白天，胡亥也完全不擔心會遇到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不過饒是這樣，胡亥還是特地繞開了不少偏僻的地方，盡往其他地方走。也是因為胡亥這個到處逛的習慣，雖然他不受寵，但是宮裏熟悉他面容的宮女宦官也是不少。
“你的心境平穩了許多。”
突如其來的聲音再也不會讓胡亥驚倒，他笑着說道：“總有一天，我的膽子是被你吓大的。”那人淡笑着回答，“也有可能是被自己吓的。”胡亥轉念一想，也沒有什麽不對，有些時候的确是自己吓自己。
“你叫什麽，總不能一直用喂來稱呼你，我叫胡亥。”胡亥主動介紹了自己，如果不知道對方是誰，知道個名字也容易指代。
“迦葉。”那人淡淡一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胡亥在心裏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認真地念道：“迦葉。”
“公子，您有何吩咐？”似乎是胡亥喃喃自語的樣子引起了旁邊經過的侍從的注意，他悄聲走到了胡亥身邊，恭敬地說道。無論胡亥身份如何，這表面功夫不能落下。
“沒事。”胡亥搖搖頭，把侍從趕走之後轉身往其他地方走去，還是得找一個沒有其他人的地方，不然他說話會被其他人當成瘋子。
“只要你想着想要說的話我便可以聽到了，不用特地說出來。”迦葉輕聲說道，讓胡亥止住了邁出的腳步，一邊在心裏說道：“能與你交談的時候，已足以使人震撼。不過沒想到在心裏也可以溝通。”胡亥早就察覺到迦葉與常人不同，但是這心靈溝通還是讓他訝異了。
迦葉說道：“這只不過是小技，鎮邪在你體內，你若能施為，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然你身處帝王之家，讓你觸及這些卻是不好了。”
胡亥道：“這我是平民亦或是王孫，有什麽關系嗎？”
“天下衆生皆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別。只不過你身上出身帝王家，龍氣纏繞，于修行不是件好事。”迦葉循循善誘。
胡亥察覺到迦葉話語裏委婉的勸誡，仔細想了一下，也不知道修行能帶來什麽，倒也沒有執着，放下這個心思後心神就轉到其他地方而去，“上次王兄來找我了，他很真誠，可是我看不出我有什麽地方值得他下功夫，我對他來說應該沒有任何價值才是。”
“他是你的兄長，他與你接觸便定然帶着利益嗎？”迦葉的聲音淡然而又平靜，透露着溫和的意味，更加使人信服。
胡亥噎住，一時之間也沒有反駁。他第一反應想來也只有這個，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兄弟情上頭去。“只是覺得他是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罷了。”
“他只是在關心你。”迦葉輕柔的聲音讓胡亥仔細思索起往日的情形，仔細想來，如果扶蘇真的只是為了利益，那日便不會輕易因為他的話語為受傷了。思及此處，胡亥不禁點點頭，只是這與胡亥一直被灌輸的理念有些不同，想清楚後卻更加混亂了些。
正在此時，一道略顯尖細的聲音在胡亥身前響起，“公子，您怎麽一人在此，您身邊伺候的侍從呢？”胡亥擡眼一看，竟是趙高。
趙高的個子高瘦，相貌普通，但身上的服侍卻隐隐比胡亥還更加華貴，只是因着他躬身有禮的模樣，咄咄逼人的氣勢略收斂了幾分。
胡亥說道：“只不過是無事出來走走，身後跟着那麽多人也讓人厭煩。”
趙高不贊同，“公子身份高貴，不容有失。若是您身邊的侍從不知道禮數的話，公子可切莫手下留情，該好好教訓才是。”
胡亥擺擺手說道，“這就不必了。自從趙公公把柳陂送來之後，他伺候我也很是得當，公公可不要責怪于他。”
趙高眉峰微動，倒是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只是又叮囑了胡亥幾句要小心他人就匆匆帶人離開。現在正是年節時分，宮裏又沒有皇後，身為秦王身邊的大總管事情比常人更加繁重。
等到趙高離開之後，胡亥松了口氣。趙高觀察敏銳，就在他來之前胡亥還正低着頭看着丹田跟迦葉說話呢，若是因此被他看出來什麽不妥當的地方，胡亥也要頭疼了。不過想來這樣的事情太過離奇，趙高也不可能想到這方面去。
不過他皺着眉頭在心裏說道：“我怎麽覺得趙高話裏有話呢？”教訓下人，這是要他教訓張環兒還是柳陂？而這小心他人，又是小心何人？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不能回到最初一昧相信的時候了。
“？迦葉？”連叫了好幾聲，迦葉沒有回答。胡亥噘嘴，居然又斷了！
“師兄，你緣何如此開心？”迦挲合掌說道，見到本該好好療傷的迦葉離開靜室已是稀奇，而他嘴角久久未散的笑意更是讓迦挲好奇得心癢癢的。
“無事。”
迦葉一身白色僧衣立于樹下，衣角随着清風而動，淡雅出塵的模樣令人不敢亵渎。
迦挲……除非我心瞎了才會相信沒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