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扶蘇最開始的時候,的确沒有覺察到胡亥的不同,他只是在某些時候會覺得,他的十弟靠近他的時候,會讓他更舒服。
而這通常發生在他身體不太好的時候。
這的确有趣,但是扶蘇并不打算質問胡亥,不論從那個方面看,這都是胡亥對他的關心,而他自己也知道胡亥對自己的隐私是多麽的上心,如果去刺探的話,恐怕只會得到胡亥的一頓狂風暴雨。
但這樣的念頭在他看着胡亥在半夜跌跌撞撞穿過花園的時候變成了一件需要提上讨論議程的事情。
事實上當胡亥在五兒的提示下發現後邊跟着扶蘇的時候,他吓得跟迦葉說道:“如果我現在把我王兄打昏了,你有什麽辦法能夠讓他忘記今天的事情嗎?”
“我能,你不能。”迦葉淡然地說道。
……胡亥當機立斷便選擇了另外的路線,他相信以扶蘇的風度,他做不出來在半夜大喊大叫的舉動,等他甩掉他之後,胡亥準備第二天來個抵死不認。
“我勸你不要往那邊走。”伽葉冷靜地說道,“那邊聚集的更多。”
“為什麽你依然能感覺到這個卻不能幫我把扶蘇敲昏?”胡亥略焦燥地選定了另外一個方向,随後五兒又悄聲告訴他,扶蘇依然追着他。
“因為他是人,我能透過屏障幫你,但不會選擇在人身上。”伽葉的聲音似安撫又似鼓勵,讓胡亥的情緒很快冷靜下來。
其實胡亥焦躁是正常的。
他一直完好無損地度過了前幾年的七月半,直到今年,伽葉同他說今年的鬼門将在這裏開啓。胡亥并沒有很深刻的關于七月半的印象,因為此時并沒有形成很固定的傳統,但是迦葉不同,他的告誡,讓胡亥吓了一跳。
“你在開玩笑?”胡亥一口熱茶吐了出來,剛才被伽葉的話吓得一下子把剛上的滾燙茶水喝了下去,燙得他嘴巴差點起泡。
伽葉的聲音依然很自然淡定,他說:“我從不開玩笑。”
“不會出現什麽奇怪的事情嗎?”胡亥洩氣地說道,他不該去質疑伽葉,他所說的事情還真的是沒一句假話。
“除了你之外的人,皆不會有事。”迦葉的話讓胡亥很快便聯想到之前的事情,很快就理解了迦葉的意思,無奈地皺着小眉頭,嘟囔着說道:“都怪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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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被他們所觸及,便不會出事。”
這也是今夜胡亥一直被追着跑的原因,早在七月半來臨之前,胡亥就已經按照迦葉的說法給不少地方畫下了禁忌,奈何還是有不少強大的鬼魂突破了這些禁锢緊追着胡亥而來,這導致一整個晚上胡亥奔跑得跟跳舞似的,幸虧最開始圍着房間下的法陣是最為費力的,從子時撐到了醜時三刻。
之後胡亥便慢皇宮亂跑,實在是沒有任何形象。
“如果今天晚上被那個侍衛抓到,明日父王怕是得用眼刀把我砍死。”胡亥站在宮道上喘口氣,在他的眼裏,整個皇宮都漫布着濃郁的黑色,還有更多的虛無的影子在上面飄蕩。即使胡亥已經被鍛煉出來,但是看到這樣的場面,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腳有些發抖。
正在這個時候,五兒“啪叽”地撲到了胡亥的肩膀上,小小聲地說道:“糊糊,蘇蘇在看你呀。”
……????
胡亥連頭都沒回撒腿就跑,如果不是因為鬼魂的阻擋,他早就一溜煙跑沒了。
這也造成了胡亥現在的尴尬局面,他一遍觀看着漫天的黑霧,一遍躲着扶蘇的“追殺”,咬牙切齒地說道:“現在大半夜的,王兄是在發什麽瘋?沒事起什麽夜,散什麽步?!”
“注意前面。”迦葉的聲音驟然響起,胡亥猛然回過神來剎住腳步,皺着眉頭看着在他眼前出現的兩個黑影,從腰間拔出劍。對面的鬼魂完全沒有理智,只存在最後對靈力的追尋,在看到胡亥的時候便直直沖他撲了過來。如果不是因為沒有理智,鬼門大開之後,那些有歸屬的鬼魂都魂歸故裏,待時辰一到之後才會重回鬼門。
咬牙砍殺了一個,另外一個胡亥還來不及抽劍回砍,五兒便發出了尖銳的聲響,這聲音完全不似之前那般軟軟,反倒是充滿着肅殺之氣,一下子震懾住了另一個惡鬼。胡亥轉身劈散他的身形,一手把五兒拉到懷裏,“我沒事了,別擔心。”
這是五兒的特殊秘籍之一,不過也容易失控,胡亥曾見他用過一次然後收獲了一枚暴走的小五兒,之後就再也沒叫他用過。
五兒被胡亥安撫了之後,整個人也安順了一些,抱着胡亥的脖子生着小悶氣,如果剛才再慢點,糊糊就要受傷啦。
“十弟?”
扶蘇的聲音近在咫尺,而且是避無可避。
胡亥捂臉,被兩個鬼魂逮到就算了,還被扶蘇給抓包了?
他放下抱着五兒的手,而五兒也随之翻身坐到了胡亥的脖子上。他轉身看着站在他身後顯得有些衣冠不整的扶蘇,顯然剛才的跑動導致的。
見慣了扶蘇文雅的樣子,突然之間看到他這般模樣,胡亥在惱怒之中也覺到了幾分好笑,他咳嗽了幾聲,而後說道:“王兄,你這是做什麽?散步嗎?”
“十弟,這也正是為兄想問你的問題。”扶蘇眉頭微蹙,但在月光下依舊十分溫和,只不過是帶上幾分對胡亥狀況的擔憂。
“我,就是晚上悶得慌,所以出來走走,跑跑,也能鍛煉鍛煉。”胡亥咧着嘴說道。
扶蘇擡頭看了下月色,而後又看着胡亥挑眉,“散步?特地躲開巡邏的散步?”他剛才跟着胡亥而來的一路上,一隊侍衛都沒有遇到,這只能說明胡亥是特地避開他們的。
胡亥正想點頭,然後趕緊想個理由把扶蘇給趕走,卻看到扶蘇身後冒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臉色驟然一變,那麽遠的距離他完全來不及出手,“五兒——”
“呀——”
五兒第二次張開小口,那樣的尖嘯幾乎使得胡亥也拜倒下來。扶蘇身後的黑影被這樣猝不及防襲擊刺激得倒退了幾步,漂浮着的身影扭曲了幾下,勉強維持住身形。
胡亥趁此時機幾步跑上前拉住扶蘇,辨認了一下方位然後帶着人撒腿就跑,沒想到今日鬼門大開的刺激之下,把原本皇宮內的惡鬼給刺激到了,使得那個一直妄圖吸食扶蘇龍氣的惡鬼在其中插了一腳。
扶蘇被剛才的局面搞得有些混亂,但還是跟着胡亥小跑着離開了這裏。
“你之前畫的符咒貼在他身上,可保一時無憂。”體內迦葉低低地給他指導,胡亥略微點了點頭,把手裏提着的劍插/入劍鞘,然後在內裏摸索了一番,取出來一張黃色的符咒,反手貼在扶蘇身後,而後又重新取出一張貼在自己胸前,之前的那張估計也到了時辰了。
扶蘇被胡亥的一連串動作弄得有些迷糊,但在胡亥停下來的時候還是立刻抓到了重點,“剛才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在追着我們?”
胡亥挑了挑眉,“你知道?”
“只是覺得剛才好像是聽到了什麽聲音。”扶蘇低聲說道。
胡亥了然,顯然是五兒的聲音有着極強的突破力,使得扶蘇也聽到了,但是他畢竟是普通人,因此只能聽了個迷迷糊糊。不過胡亥心裏還是遲疑,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他有這樣的能力,不知道會引來多少事端。
在這件事情上,除了迦葉和五兒,胡亥一個人都不相信。
即使他是嬴政的兒子,但如果嬴政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什麽事情胡亥心裏是一清二楚,他這位父王心裏可沒有多少親情的存在。随着胡亥的滿滿成長,天下也開始陷入混亂。秦國的勃勃野心四方皆知,胡亥等人更是清楚。
“我該告訴他嗎?”胡亥不自覺在心裏問道,雖然他還沒有察覺,實際上對迦葉的依賴已然越來越深。
“你不該告訴他嗎?”迦葉淡聲說道,雖是反問的語氣,卻沒有任何的強迫力道,只是順着胡亥的話語說下去,把選擇的權利重新交回給胡亥。有些事情到頭來總得自己下決斷,人生如是。
胡亥舒了口氣,掀開下擺席地而坐,看着被黑影遮擋得隐隐約約的月亮,三言兩語把現在他所面臨的情況說清楚。
扶蘇雖然心中已有猜測,當胡亥真的把事實吐露出來的時候,他的手微微一抖,卻是有些失态。一日之間難得兩次看到扶蘇繃不住臉色,胡亥被追得發毛的壞心情卻又好了不少,在自己痛苦的時候有人陪着一起的心情還真是不錯。
“如果真是這樣,那今夜什麽時候才會結束。”扶蘇這個時候沒有問其他廢話,而是直奔主題,切中要點。既然鬼門打開,總有關上的時候,只要撐到那個時候應該就沒事了,
“第一縷日光出現的時候。”胡亥又一次看着月色,溫涼如水,與迦葉的氣質有些相似。如果是往日胡亥定然十分高興能見到這樣的月色,奈何今日實在是迫切希望能見到高升的太陽。
在胡亥又一次一躍而起,拉着扶蘇匆匆離開的時候,扶蘇眼裏難得流露出深深的無奈,他這個十弟啊……
“師兄。”迦挲合掌說道。
距離迦葉閉關已有三十二年,今日迦挲在打坐之時感受到心中一絲觸動,掐指一算,便面露微笑,師兄終是出關了。
迦葉于三十二年前出關下山,為抗此世間極惡而戰,最終重創其怪而死,然己身也留下了極大的傷勢,不得不閉關休養。修道之人皆為之嘆息,卻也深感其功,迦葉大師的名聲本便響徹修仙世間,此後但凡提起,無不推崇感嘆。
今日出關,早已守在外邊的迦挲卻感覺到了一絲奇妙,此刻漫步而出的迦葉身上的氣勢全無,再沒有當初那隐隐若現的威懾氣息。但迦挲卻大喜過望,繼而說道:“恭喜師兄了。”
迦葉一身白色僧衣,面如冠玉,風姿卓絕。漆黑明亮的眸子卻比他五官更加惹人注目,一眼望去便被吸住魂魄,仿佛心底最陰暗的角落也被看透。他的眼眸就那樣靜靜地注視着遠處,宛若世間一切盡收眼底,唇微動,一句話飄入迦挲的耳朵。
“可有異事?”
“無事。”
“那便好。”
白衣和尚伸出一根手指,那瑩白如玉的手指輕輕點在旁邊的樹枝上,淡金色的光芒飄飄灑灑纏繞上草木,本便青翠欲滴的枝葉舒展得更開。
“師兄依舊喜愛點化萬物。”
“不過是少了些時日,算不得點化。”清冷的聲音散落在這方世間,甚至比這飄雪的天氣更加寂寥冰涼,剎那間時間宛如凝固,但在這極深的寒意之中,卻有着溫暖如陽的溫和,慢慢地破開冰層。
迦挲沒有半點詫異,這是因為迦葉本身所修煉的道與尋常佛修不同。
在茫茫大雪中,迦葉轉頭回望着出關時的方向,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清俊面容竟帶上極淡的笑意。剎那間所有寒意破開消逝,所謂的佛光聖潔是何蘊意,僅僅是那樣輕柔的淺笑,仿佛全身心都被淨化了一般,舒坦至極。
迦挲的手指微微動彈,臉色驟變,看着此刻迦葉臉上的神色有些詫異,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輕聲說道:“師兄,你是否已經重新融合了鎮邪?”
那人淡淡搖頭,臉上的笑意卻越發明顯起來,和煦的氣息飄散開來,帶着慈悲的蘊意。但此刻迦挲的臉色卻算不得好看,而後嘆息,“師兄,你該是知道,鎮邪對你的重要性。”
“不過是法器,落于何人身上,有益世間,便算不得不該。”
迦挲看着山下的茫茫白雲,不過輕輕一掃,便已然看盡世間物,在觸及到其他尊者之前收回視線,輕聲嘆息。
“阿尼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