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雌父
即便早就有所猜測, 有所預料，但當真的看到結果時，李離的心還是忍不住狠狠一顫。
視線始終落在顯示光屏上，等感覺到不适時, 才發現因為看的太久, 眼睛都酸了。
他揉了揉, 眼睛變得有些紅，看上去就像是哭過一般。
要是蘭斯看到這樣的自己，肯定又要認為自己哭了，李離心想。
他唇角微勾，有點想笑。
反應過來後，李離意外于自己現在竟然還能笑得出來，仔細想想, 又似乎沒什麽不應該。
事情并不是一步步發展成這樣的，而是從他來到這個世界, 不對, 是從一開始, 從他存在開始，就是注定了的。
他不是人。
從來都不是。
李離回想自己過去二十年，發現這件事對他最大的影響，并不是原來自己是皇子，原來身份這麽尊貴, 原來他一點也不普通。
他的第一反應，是想到了他在地球的母親, 這很正常, 畢竟他在地球生活了二十年, 在蟲族才多久。
原來, 自己并不是對方親生的。
思及此，許多無法擺脫，無法削減的愧疚便從心中無瘋狂滋生。
在以為自己是親生的時候，覺得許多事都是理所應當，對方生下自己，理應将自己養大，理應為自己付出，理應不離不棄。
當發現這段血緣關系并不存在時，才恍然發現，原來許多事，沒有那麽多理所應當，有責任，但又沒有那麽多的責任。
你所以為的理所應當，其實是對方的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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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離忽然很想見對方，很想認真看一看對方，也不是想做什麽，就是想看一看。
李離想通了許多事，他做過的一些感覺自己在一個空間裏睡覺的夢應該不是夢，而是他出生後，破殼前的記憶。
來到地球後，他下意識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的異樣，便提前化成人性，并給自己下了一個要普通一點，尋常一點，扔在人堆裏都不被發現的心理暗示。
他長成了自己希望的模樣。
原來這本來就是他想要的。
李離扯了扯唇角，仰頭望向天邊，他忽然很想問問，養了他這樣的，從來沒帶給過她驕傲的兒子，她有沒有後悔。
對方有沒有後悔李離不知道，但是他心裏的愧疚卻是真實的。
只是很可惜，無論心裏有多少想法，他現在都什麽也做不了。
李離只能慶幸，對方早在他初中的時候就有了新的家庭，丈夫顧家，女兒雖然不是親生，卻從小就喜歡她依賴她，即便自己不在，對方也能好好生活，有人照顧。
李離在陽臺坐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蘭斯打過一個視訊，說中午不能回家。
“閣下，您說要進宮拿東西，已經去過了嗎？”蘭斯忽然想起這件事。
李離也跟剛想起來一般，“還沒有，我忘了。”
“那您盡快吧，再過兩天我們就該走了。”蘭斯提醒道。
“好。”李離神色如常，平靜應道。
下午，他終于結束了持續半天的發呆，出門進了宮。
和往常不同，李離這次在皇宮裏走得很慢，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觀察這個地方，本該是他家，讓他生長的地方。
一紙鑒定不僅讓他對自己過去二十年的地球生活擁有了新的認知，也讓他對這個世界的有了新的理解，推翻了從前的所有猜測。
從來就沒有什麽世界自動補全，也沒有世界意識作祟，他會遇到這些，他能擁有這些，都是他本來就有的。
如果沒有意外，他本來應該在這個地方長大，成為……和阿諾德差不多的雄蟲。
算了，這個可能性有點惡心，李離選擇忽略。
不知不覺，李離到了自己從前住的地方。
走近時，卻見到一個有點意外的雌蟲，再想轉身離開已經來不及了，李離只好走上前，點點頭道：“傑理，好久不見。”
傑理：“殿下，也沒有那麽久，幾天前才見過。”
李離打量了他一下，正常情況下，傑理應該跟在梅爾維爾身邊，既然傑理出現在這兒，那……
他下意識擡頭望裏面看了一眼，卻又很快收回視線。
說實話，他還沒準備好要怎麽面對梅爾維爾，下意識想回避想後退，可腳步剛剛往後推了半步，又定在原地。
早上剛做好的決定，不能退縮，無論什麽，都要面對。
思及此，李離遲疑片刻，卻還是走了進去。
今天，鑒定結果所代表的事實和真相，所導致的李離對自己的思考，都比鑒定結果本身重要。
對李離來說，他不是人，而是雄蟲，他的地球生活其實是偷來的，他本來應該成為阿諾德那樣的雄蟲，他原本不應該在人類中生活學習成長，不應該擁有人類的思想和三觀，這裏面的哪一個，都比他是蟲族皇子，是梅爾維爾的雄子更重要。
他都能有勇氣面對前面的一切，沒道理還要逃避後面的。
李離鼓起勇氣走了進去，卻沒意識到自己的手無意識地握成拳。
他在緊張。
聽到腳步聲，正在小心仔細整理着自己剛剛躺過的沙發的梅爾維爾并未回頭，“傑理，可以讓羅恩他們準備好，明天開始逐漸放出消息，注意輿論發展，不要讓李離受到不好的揣測。”
“必要時候，可以……”
話音未落，梅爾維爾便瞥見來人，神色一頓，身體下意識有些僵硬。
他動了動唇角，“你來了。”
“陛下。”
李離看見這裏還保持着他上次離開時的模樣，幾乎沒什麽變化，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梅爾維爾了。
“蘭斯已經和我說過了，這裏的東西，你都可以随便拿。”梅爾維爾想不出自己出現在這兒的理由，幹脆不想了。
“謝謝陛下。”李離笑了一下。
見到梅爾維爾罕見有些緊張的模樣，李離反而沒那麽緊張了。
“陛下已經決定，明天就放出我不是皇子的消息了嗎？”
梅爾維爾擡眼看他，眸光微動，片刻後轉開視線，“你要是後悔，我現在就取消。”
這話說的，仿佛迫不及待希望留下的不是李離，而是梅爾維爾。
李離沉默片刻，“這樣好嗎？”
他問。
“這樣的話，我豈不是辜負了您之前的準備？”
他看着梅爾維爾，似乎想從對方臉上看出些什麽。
梅爾維爾卻恢複了平靜，只淡笑道：“沒關系，本來就是兩個選擇，兩個方案，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
李離觸及對方的視線，才恍然驚覺對方眼中的波瀾不驚的寵愛和縱容。
從前沒怎麽察覺，現在才發現，原來那麽明顯。
梅爾維爾看不上阿諾德，肯定不會讓對方做皇太子，這樣的情況下，對方卻還是願意讓自己離開，不用任何理由脅迫他。
這樣的付出，讓李離無法忽略，想裝作什麽都沒有，自己什麽也不知道都做不到。
他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
哪怕他對梅爾維爾并沒有多深的感情。
李離心中長長一嘆，明明今天什麽也沒想好，明明進宮之前他從沒想過這些，明明他一點也不喜歡這裏的一切。
可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至少李離此時此刻，是這麽想的。
畢竟，本來也沒有更多時間了，不是嗎？
心中有了決定，李離有種渾身都解脫了的輕松感，那些積壓在心裏的事，都在今天，坦坦蕩蕩地展開，開誠布公地面對。
李離整個人都有了些許變化，方才的緊張和糾結徹底散去，看向梅爾維爾時，他甚至有心思仔細看看對方。
眼前這個人……不，應該說眼前這名雌蟲，就是生下他的蟲。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中蔓延。
“陛下，您對我這麽好，真的只是因為誤會後的補償嗎？”
“您願意接受我繼續做皇子，真的只是因為不在意嗎？”
梅爾維爾心頭一跳。
擡眼看去，就見李離已經微微垂眸，似乎覺得這樣直勾勾的注視不太禮貌。
他動了動唇，努力克制忽然急促起來的心跳，“你怎麽……”
“陛下。”李離出聲打斷他。
他重新擡頭，與梅爾維爾對視。
對上李離的目光，梅爾維爾心中像是被火燒火一遍，燙得讓他不敢觸碰。
到底還是李離先輕聲一嘆，神色認真道：“很感謝您為我着想，為我付出。”
“但我也希望，事實就是事實，不要隐藏。”
他曾經享受一位母親的付出，那時并未意識到這是多麽難得又珍貴。
現在他幸運地再次感受到，他很感謝。
對着那雙泛起波瀾，卻仍在努力克制的雙眼，李離握了握手心。
“您……介意我叫您雌父嗎？”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