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進府(中)
程元龍在後面大喊大叫,興寶吩咐車夫快些趕車。人群擁堵非常,暫時滞住了程元龍,等到他打着馬拼命擠出人群時,那輛馬車已經蹤跡全無。
程元龍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伸手抹了把汗水,嘴裏忿忿地說道:“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土包子妞,你給小爺等着!” 馬車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林府。車夫“籲”地一聲勒馬停下,然後轉頭朝車裏說道:“李夫人李老爺,這就是林家。”
青桐早在車裏悶得心煩,不等馬車停穩,她便推開車門就跳了一下來。車夫暗暗咂了咂嘴。
李青桐抱着雙臂,上下左右打量着這個所謂的新家。林府跟街上其他宅院一樣,門前蹲着兩只鎮宅大石獅,正中間一扇厚重的朱漆銅釘大門,周圍一溜青牆,院中樹木蓊郁,裏面靜寂無聲。
興寶此時已跳下車來前去找門房交涉。那老門房有事出去了,代班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厮,生得五官端正,衣着也很整齊。但一雙眼睛總習慣性地往上斜挑着,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一聽到江家的名頭,眼睛才趕緊正常回原位,語氣驟然熱情起來,呵呵笑道:“原來是江府,好說好說,我這就去禀報我們夫人。”
興寶拽住門房笑嘻嘻道:“麻煩小哥了,我們要見的是府上的白夫人。”
門房一聽到白夫人,臉不由得拉了下來,撮着牙花,為難地說道:“這恐怕不好辦,白夫人一直病着,怕是不能見客。你有什麽事告訴我們太太也是一樣的。”
興寶想了想道:“那就麻煩你去禀報你家夫人,就說老夫人尋到了林老爺當年遺落在桃花江中的林大小姐。”
“啊,什麽?”那門房看上去十分驚訝,他們以前也隐隐約約地聽說老爺和白氏是有一個頭生女兒,在進京途中落江而亡。也聽說那白氏還瘋瘋癫癫地張羅着找人。誰也不信她能找到。沒想到江老夫人竟真的找到了。門房的目光犀利地掃向李青桐,似在辨認真假一樣。還別說,這個女孩子跟他們老爺還真有些像。尤其是那道濃眉和挺直的鼻梁。
門房的目光略過青桐開始打量着王氏和李二成,然後不自覺地嘴角輕扯,流露出若有若無的嘲諷。
李青桐不耐煩地看着他道:“看什麽,還不快去讓你的主人來辨認!”
那門房心裏暗笑,這麽快都擺上小姐的款兒了。哼,以後有你好受的。不過,眼下江府的人在跟前,他也不敢造次。只好壓下心中的不快和輕視,趕緊進去禀報黃氏。
約摸過了半頓飯的功夫,就聽見嘎嘎吱一陣響動,大門緩緩開了。從裏面走出幾個穿紅着綠的丫環婆子,中間立着一個淺黃紗衫、體态袅娜的年輕婦人。
興寶和車夫趕緊上前施禮答話,簡明扼要地敘說了事情經過,然後又示意青桐上前答話。
黃氏臉上一直保持着得體的笑容,先是說了一通感激江老夫人的客套話。然後熱情地拉過青桐的手,仿佛是多年不見的親人一般,滿臉欣喜地噓寒問暖。她問一句青桐答一句,黃氏再次感激江老夫人一通,又說得了空一定會親自上門道謝雲雲。
興寶見事情已經解決,遂出聲告辭。黃氏命人賞了他們一人一個荷包,又親自吩咐小厮将行李搬進來。這才拉着青桐,招呼着王氏夫妻兩人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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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一路被黃氏引領着,穿過兩道門,一道走廊,曲裏拐彎地繞了好幾個彎,才進了花廳。王氏和李二成也被下人安排下去休息去了。廳中只餘下青桐和一幹丫頭仆婦,那些人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小姐,一雙雙銳利的眸子将青桐從頭看到腳,再看她養父養母那種德性,心下頓時了然。她們彼此心照不宣地對視而笑。
青桐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毫不發窘,黃氏看她,她也在看對方。這個女人皮相不錯,皮膚白皙,烏發高挽,很像她看過的古書畫冊《□□》裏面的仕女。
黃氏仍舊親切地笑着,拍着青桐的手背,語帶憐憫地說道:“我的兒,這些年辛苦你了。這幾年我也不少在你父親耳邊念叨,讓他派人去尋。可惜他公務繁忙,一直沒機會去找你。又想着當年水勢那麽急,你又那麽小,活命的機會不大,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不過是枉自傷心罷了……天佑我們林家,你竟讓江老夫人給尋着了。你爹爹回來了不知道有多歡喜呢。”
青桐靜等她說完,禮貌地問道:“你我也見了,話也聽完了。現在可以帶我去看我親娘了嗎?”
黃氏臉上一僵,很快又恢複正常:“這等喜事本該叫姐姐來的,只是……只是他們母子倆如今都病着,你又舟車勞頓,身子疲乏,萬一沾染上病氣,你爹回來豈不是要怪我?”
青桐奇怪地笑笑:“沒關系,我的那個爹不會怪你的,他感激你都來不及。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去。”
青桐說罷起身就走,黃氏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心中又莫名的歡喜起來。
她也不再阻攔,派了一個名叫茉莉的丫頭引着青桐是去碧梧院。青桐跟着茉莉穿過兩道垂花門,過一座青板橋,又走了好大一段路,才到了冷僻無人的碧梧院。只見院中種着三棵三人合抱不住的梧桐樹,樹上枝葉亭亭如蓋,遮陰蔽日,使得院中十分陰涼。不過,冬日就顯得有些陰冷了。她還注意到,這院中除了一片疏叔落落的月季花外,牆邊竟還種着幾畦黃瘦的青菜。菜地裏和花壇旁堆着一堆藥渣,空氣中彌漫着中藥的苦澀味道 茉莉進了院門便止步不前,不自覺地蹙着眉頭,站在門口扯着嗓門朝裏喊道:“白嬷嬷,劉媽媽。”
“咳咳,誰啊?”正中間的屋子裏傳來一聲咳聲,有氣無力地問道。
青桐擺了擺手,示意茉莉可以回去了。茉莉微微欠身,轉身離開了。李青桐徑自走了過來。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三十來歲、身材瘦削、面色發青、衣着樸素的婦人。
婦人愣愣地看着青桐,顫聲問道:“你是?”
青桐道:“我叫李青桐,江老夫人找到我,說我親娘在這裏。”
婦人的身子一個趔趄,激動地抖着沒有血色的唇,哆嗦着問道:“你是、你是我的貓兒。”她一語未了,淚水已經噴湧而出,上前抱着青桐失聲痛哭起來。青桐不知所措地杵在那兒,一任白氏抱着她哭。
“我的兒呀,娘以為這一輩子再也看不到你了。每回我只能在夢裏見到你。”
白氏正哭得傷心,就聽見裏屋裏有人擔憂地叫道:“娘,娘,誰來又來欺負你了。”話音未落,就見一個三四歲模樣、像雞崽一樣瘦弱的男孩搖搖晃晃地跑了出來。男童睜大眼睛驚詫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這時白氏也止住了眼淚,拿袖子擦着眼角,臉上帶着笑,拉過男童說道:“源兒,這就是你整日念叨的姐姐。快叫姐姐。”
林安源羞澀地躲在白氏身後,露出半邊腦袋,怯怯地看着李青桐,顯得又渴望又害怕。
白氏朝女兒歉意地笑笑,說林安源見生人少,所以怕人,一會兒就好了。說着話,她拉着青桐進屋來,兩人坐着說了一會兒話,李青桐簡略地敘述了這八年來的經歷。白氏聽得時哭時笑。過了一會兒,她驀然記起青桐自進來後一直說話,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她趕緊起身去小廚房裏燒開水,又手忙腳亂地去找冰糖和茶葉。
青桐讓她不必再忙,白氏哪裏聽得進去,一會兒問她渴不渴?一會兒又問她餓不餓,恨不得把屋裏所有好吃的都拿出來。
林安源在一旁歪着腦袋觀望一會兒,突然噔噔跑進小屋裏,抱着一包點心出來塞給青桐:“這是白媽媽給我的點心,我沒舍得吃喲,娘上次說姐姐很快就來了,我一直留着的。”說罷,他睜着兩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李青桐。李青桐的心莫名的軟了起來,伸手捏捏他那沒什麽肉的小臉。然後當着他的面打開了那包點心。她面無表情地拈起點心上的綠毛,淡淡說道:“天熱了,東西容易壞。”
白氏一臉羞慚地看着那點心上的綠毛,背過身來悄悄擦了擦眼淚。院裏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
青桐看着這母子倆,心中有些發堵,同時又有些想不通。若是林家都過成這樣,那她沒話說,但是憑什麽一個家中兩個世界?為什麽他們明明承受着不公卻又不去争取自己應有的權利?算了,今日初次見面,這事以後再說吧。她得先把眼下的事安排好。
青桐想了想站起來說道:“娘,我已經看過你了。但我的養父母還在前院,我去看看他們。”
白氏撫額說道:“瞧我都高興傻了,竟把兩位大恩人都忘了,我這就跟你一起看他們去。”
林安源也想跟着一起,白氏遲疑一會兒便答應。林安源蒼白的小臉上現出一抹興奮的紅暈。三人一路說笑着出了碧梧院向前院走去。
他們剛出了二門,猛然看見一個身材颀長,穿着赭石色夏衫的中年男子正款步向他們這邊走來。青桐冷眼望着這個看上去看上去十分斯文儒雅的男人,嘴角挂着一絲奇怪的笑意。這個人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林世榮!
林安源一看到林世榮走過來,頓時像小雞見了老鷹似的,緊緊貼着父親,大氣都不敢出。白氏則是一臉麻木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她下意識地拽緊了青桐的手腕,竭力用正常的聲音說道:“他就是你爹。”
青桐答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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