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發威(上)

青桐提着食盒大搖大擺地出了葳蕤院。她一走,林淑婉和林淑媛就一起擁到黃氏面前,一個抱怨一個撒嬌:“娘,這個又粗又野的鄉下丫頭怎麽配做我們的姐姐,別人要知道還不笑話我們?”

黃氏伸手撫着兩個女兒的頭頂,慈愛地笑着,只是那笑容中帶着些許冷意。青桐的性子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當初白氏悄悄張羅找人時,她不過是置之一笑,那麽小的孩子怎麽可能活下來?再者,即便找到了,說不定養得一副小家子氣,畏畏縮縮上不了臺面,也斷不會成為白氏的助力。她随口賞她碗飯吃就行,若是長得不錯又可堪造就,她不介意大方點,将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現在這個丫頭一點也不符合她的預想,那她少不得另尋良策。晾她在自己手心裏翻不出什麽大浪來。

黃氏柔聲安慰了兩個女兒一通,說些什麽姐妹親情,她以前吃過苦,要多照應她雲雲。待把兩個孩子哄好了,才讓金嬷嬷帶她們回房午休,她又吩咐下人再去另做幾個小菜端到書房,林世榮方才拂袖而去,還沒吃午飯呢。做完這些黃氏臉上帶着笑,袅袅娜娜地進了林世榮的書房。

林世榮此時氣仍然未消,一見到黃氏進來,便狠狠發洩道:“這個混帳孩子不知從哪聽來的混話,明明當初是因為江上風急浪大,船行不穩,她和她娘不小心跌落下去的。她倒好,一口咬定是我把扔下江的。這要是傳揚出去,林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黃氏溫聲說道:“老爺是什麽人,別人還不知道嗎?要說也說是孩子不懂事。其實說起來,這也不能全怪那孩子,她年紀小,容易輕信別人。待時日一長,知道了老爺的好,便不會再胡亂起疑了。”

林世榮的眼中浮起一片陰霾,他恨聲道:“我知道,肯定是那個白氏那個賤人對她說的。”

黃氏心中暗笑,嘴裏卻仍為白氏辯解:“也不一定就是姐姐說的,或許是江府的人亂嚼舌根。”

黃氏越為白氏辯解,林世榮越認定是她做的。

黃氏柔聲安撫了一會兒,又問道:“老爺打算拿青桐這孩子怎麽辦?”

林世榮舒了口氣,不耐煩地說道:“還能怎麽辦?她親娘粗俗鄙賤,上不了臺面。以後你就多費些心,我要求也不高,她将來能有淑嫒淑婉一半就好了。養個幾年,打發她嫁出去就完事了。”

黃氏低頭道:“老爺的話原本沒錯,只是我看這孩子有點野性難馴,我畢竟不是親娘,深了淺了的,不好拿捏分寸,又怕她認為我虐待她。”

林世榮的聲音越發煩躁,背着手踱了兩步道:“你不管,難道讓我管?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知道,你盡管去管教她。府裏有誰敢亂嚼舌?你就是對下人太寬容了。反正,以後青梧院的諸事就別煩我了。”

黃氏笑笑,痛快應下了。“既如此,那妾身就幫老爺分憂吧。不過好在青桐年紀不小了,不用我時時看着。我就讓金嬷嬷和崔嬷嬷多費些心便是。”林世榮嗯了一聲,沒再接話。

不多時,廚房重新送了飯菜上來,黃氏一邊服侍林世榮吃飯一邊說些別的閑話。林世榮想起李二成夫妻的事,便吩咐黃氏給他們拿些銀子打發了。

青桐提着食盒先去客房,白氏仍在陪着王氏說話,青桐讓他們讓把飯吃了。飯畢寒暄一陣,兩人提出要到外面租賃房子住。白氏本有心挽留,想想自己的處境,只得将話咽了回去。

青桐想了想說道:“出去租賃屋子也好,這府裏好人不多,住着壓抑。”她頓了頓又說道:“不過,你們還是得等一等,等那人給了錢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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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成一聽到要錢,連連擺手:“不要不要。我們手頭的錢夠用一陣子,我明兒就跟你娘先去找房子,等安頓好再去找些活計幹。”

下午的時候,黃氏讓薔薇送來了五十兩銀子和兩匹尺頭。王氏推脫不要,薔薇眼中浮着輕視的笑意,嘴裏卻說道:“這是太太讓送來的,李夫人千萬別嫌少。夫人若是不要,奴婢回去可不好交差。”

青桐替王氏接了過來,擡着下巴吩咐薔薇:“你回去交差吧。你做得很好,連眼裏的輕視都恰到好處。”

薔薇微微變了臉,連忙說道:“大小姐真會說笑,李夫人李老爺可是府裏的貴客,借奴婢幾個膽也不敢有輕視之心。”

“我沒膽借你,倒是可以借你們良心。”

薔薇幹笑兩聲,只說要趕緊回去回話,便匆匆告辭出去。

王氏硬要把錢塞到白氏,白氏哪裏肯要。兩人在府裏渾身不自在,決定明天一早就出去賃房子。白氏說可以讓劉婆子幫忙去尋找,王氏應了。四人又說了一會兒,白氏才攜着一兒一女回青梧院。林安源恢複了孩子的活潑,一路上像只小鳥似的,又跳又笑。白氏臉上也多了一絲笑影。

他們剛回來,外出采買兼打探消息的劉婆子也回來了。劉婆子和白媽媽是白氏身邊碩果僅存的兩個粗使婆子。她們兩個一個眼睛不大利落,一個腿腳不太方便。繞是如此,府裏有了事也會時不時抽調她們去幹活。所以青梧院裏的活計基本都要白氏親自動手。像今天上午,白媽媽又被金嬷嬷叫去拆洗去年冬天的棉被,劉婆子則被打發出去買絲錢。

白媽媽是白氏的舊仆,跟半路跟來的劉婆子不太一樣。等她回來,一看到失而複得的大小姐,忍不住老淚縱橫,引得白氏又跟着哭了一場。

青桐看着白媽媽,她大約四十來歲,身材粗壯,頭發斑白,右腳微跛,一雙粗糙的手被水泡得起了皺。

白媽媽扯起袖子擦擦眼淚,問道:“大小姐是在青梧院住嗎?屋子收拾好了沒?”

衆人聞聽這話,一齊看着青桐。特別是林安源眨巴着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青桐,生怕她不住在這兒。

林青桐答道:“我跟那邊已說好,在葳蕤院吃飯,在這兒住。”

白氏一怔,苦澀一笑:“這樣也好。我就去收拾屋子。”

青桐接着補充一句:“以後等我回來你們再吃飯,我會帶回來好吃的。”

林安源想起午飯時那香噴噴的肉和魚,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雙眼亮晶晶地看着青桐,心中暗想,有姐姐就是好。

“這,似乎不大好吧。”

“很好,娘你不用管了。”

青桐有些犯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便去林安源的房間睡會兒午覺。

林安源小心翼翼地看着這個新姐姐,讨好地問道:“姐姐,你喜歡什麽?我有蛐蛐、蝌蚪還有荷花。”

“荷花吧。”青桐打了個呵欠,緩緩閉上眼睛,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林安源在床前踟蹰了一會兒,他見姐姐沒有蓋被子便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替她拉上被子。娘說了,夏天也會着涼的,別把姐姐凍病了。他縮回手時,他的手指不小心觸到了青桐的臉,青桐睡得警醒,能感知到林安源的動作。她的心莫名地一軟,這個弟弟看上去還不錯的。就是太瘦太弱了,這倒讓她有一種想保護的欲望。

青桐這一覺睡得很舒坦。她醒來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院子裏靜寂無聲。她喊了一聲,無人應答。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着時,白媽媽和劉婆子剛歇一會兒,便被人叫走了。白氏覺得女兒需要人服侍,便鼓起勇氣去找黃氏,想讓他們不再随意抽調白媽媽和劉婆子。

林安源本來乖乖地在屋裏寫大字,可他突然想到姐姐喜歡荷花,就放下筆,噔噔地跑到荷花池邊。青梧院在林府的西北角,是最偏僻的院落。它的左邊是一處半廢棄的院落裏面雜草叢生,另一邊則是碧蓮苑,裏面有一個不大的池塘,塘中有荷花。林安源平日身體好時就在這兩處玩耍。

本來平常也沒什麽,但林安源今日不太走運。他遇到了自己第二個最怕的人,那就是金嬷嬷的親戚崔嬷嬷。崔嬷嬷四十五六歲,一張大餅臉,一雙倒三角眼,膀大腰圓。她脾氣不太好,府裏的人都不敢惹她。今日不知怎地,一張臉黑得像鍋底似的,林安源想起往日的種種,心頭瑟縮,心裏暗叫糟糕,吓得花也顧不得撷了,轉身就跑。

崔嬷嬷腳步沉重,心中正暗罵着自家那個不要臉的死鬼。一擡眼就看到了那個晦氣的小崽子,再一看對方看到自己像見了鬼似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一個箭步竄上去,揪着林安源的耳朵,兇神惡煞地說道:“源哥兒,難道我能吃了你,你為何見着我就跑?”

林安源疼得直咧嘴,又不敢哭,只好求饒道:“我、我急着回去找我姐姐,不是怕嬷嬷。”

“啐,還姐姐,誰知道從哪來的賤蹄子。”

“不,我姐姐不賤,她可好了。”

“呵呵。”崔嬷嬷冷笑幾聲,用像螃蟹爪子似的手指在林安源背上狠掐了幾把。

林安源疼得抽搐了幾下,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一邊哭一邊拼命掙紮。

崔嬷嬷捂着他的嘴,低聲威脅道:“你若敢告訴別人,我絕饒不了你。”

林安源像只無助的貓兒似的,嗚嗚咽咽地哭着,不住地點頭。

崔嬷嬷發洩完畢,心情莫名好了許多,一把甩開林安源,哼着小曲兒踏着輕快的腳步走了。林安源揉揉眼睛,在池塘邊委屈的哭了一小會兒,費力摘了一朵荷花,慢慢向青梧院走來。

青桐正在院子裏伸展腿腳,一見林安源進來,便招呼他過來:“來,從明天起我教你練些功夫,你的身子太弱了。”

林安源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練了就能打壞人嗎?”

青桐點頭:“那當然。”林安源把手中那朵粉色的荷花給青桐,吸吸鼻子什麽也沒說。

青桐接過花,心中高興,伸手去捏他的耳朵。林安源下意識地躲過去。随即他又覺得過意不去,忙說道:“對不起姐姐,我不是不讓你揪,——你揪我這只好的吧。”青桐覺得不對勁,彎下腰仔細查看他的耳朵,果然左耳耳垂一片紅腫,看樣子是人揪的。

她沉聲問道:“告訴我,誰揪的?”

林安源心中一慌,他不能告訴姐姐,也不能告訴娘。告訴了也沒用的。他急急地否認:“我、我自己揪的。”

“快說!”青桐的臉一拉,聲音中帶着不容拒絕的威力。

“是、是崔嬷嬷。”

“她打你幾次了?打在哪裏全部告訴我!”

林安源聽到青桐這麽問,多日的委屈終于找到了宣洩口,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控訴:“她打我,春蘭也打我。揪我的耳朵,踩我的腳,掐我捏我,讓我吃掉在地上的飯……我不敢告訴娘,她會氣病。”

青桐聽罷,臉上蒙上一層冷霜,緩緩吐出三個字,“好,很好。”

接着,她猛然起身,拉着林安源,大踏步向外走去:“走,我讓你看看什麽叫貓兒發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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