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起升天(下)

青桐聽罷,神色平淡,黃啓功和何景賢這次被傷成這樣,不報複她才怪。沒什麽好怕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淹而已。

青桐沖金嬷嬷搖搖頭:“你下去吧。”

金嬷嬷像木雕一樣,直直地跪在地上,低聲啜泣着。青桐輕輕嘆息一聲,這人雖比崔嬷嬷聰明些,但這些年也沒少幫着黃氏做壞事。死了也不虧。她沒再理會她,沿着院樯穩穩地向青梧院走去。

讓人心塞的嗚咽聲漸漸遠去了,夜晚恢複了往日的寂靜,青桐回到青梧時,白氏房裏的燈還在亮着,白氏正坐在燈前發呆。她一聽到門響,便霍地一下起身開門讓青桐進來。

“娘怎麽還沒睡?”

“貓兒……”

青桐一臉無奈:“以後改叫我老虎吧。”

白氏愁苦的臉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笑意,“好好,娘以後不叫你貓兒了。”

笑 意只是一閃而過,愁雲慘霧重新回到她臉上,“青桐,娘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什麽好法子。那黃氏出了這事,以你爹的性子,她是必死無疑。黃家不會放過你,還 有何家。你爹又不護你,你一個女孩子家,渾身是鐵能撚幾顆釘?所以娘想讓你去別處躲一躲。在你躲的時候,娘再托人給你說親——你這麽大了也該說親了。”

青 桐正待回答,白氏又試探着問道:“青桐,屋裏就咱娘倆,你別害羞,給娘說說,你心中有沒有中意的?娘厚着臉皮托人說個試試。”白氏聽說,青桐當初進京時跟 狄君端他們同路,進京後,兩家偶有來往。她也見過狄君端幾回,對這人的印象極好。如果青桐真有意,她就厚顏托江老夫人做媒。雖說女方家不該這麽主動,但形 勢逼人,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不管成不成,總要試試才行。青桐一旦定親,那何黃兩家多少會有些顧忌,等拖個一年半載,青桐一嫁到夫家就沒事了。依白氏的腦子 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已算不錯了。

青桐表揚了一下母親:“娘果然有長進了。再接再厲吧,以後這個家就靠你和弟弟了。”

白氏這會兒一心想着女婿人選,沒聽出女兒的弦外之音。她又催促一遍:“乖孩子,在娘跟前,你就別害羞了。”

青桐覺得好笑,“害羞?我怎麽會害羞。”她很是認真地将自己所認識的男子在腦中過濾了一遍,連尺寸大小都考慮了。

她 開始思索一個嚴重的問題:為了一根不知粗細的火腿買一整頭豬到底值不值得?男人本身有很多問題,有的花心有的智力低下有的精于算計,也可能遇到白眼狼, 男方的家人更不必說,一大堆後續麻煩。麻煩那麽多,福利沒看到多少?論持久力他們不如芭比哥哥;論聽話乖巧,他們不如機器人煮夫……可是來到古代這 麽久,除了寡婦和尼姑外,她幾乎沒有遇見過單身女人。

“這事,以後再說吧。我最近有大事要辦。”青桐想了一會如是對白氏說道。她目前也沒有想出對策。

白氏還想再問,一看到青桐的臉色,只得打住話頭。然後叫喇叭花去打水服侍她去歇息。

臨睡時,青桐吩咐喇叭花和灰灰菜:“你們這兩日多去何家和黃家打探消息,注意那兩頭公豬的動向。”

兩人應了,喇叭花又道:“奴婢發現,少爺也在派人盯着,他還讓書棋去程府打探消息。”

“哦。”青桐嘴角一彎,她這個弟弟越來越聰明了,真不愧是她教出來的。

“好了,你們也早些休息,這幾日好吃好睡,養足精神。”

兩人齊聲應答,雖然跟在小姐身邊,見了些風浪,可一聽到這話,心裏還是有些擔憂。畢竟這次他們是攤上大麻煩了。

月兒彎彎照京城,幾家歡樂幾家愁。菊開三朵,各戳一枝。

何景賢的房中,一燈如豆。一身是傷的他頹然趴在濃濃的陰影當中。之所以趴着,是因為他的後庭花受了嚴重的挫傷。那一朵花,被劉管家采過也被黃啓功采過。

一想起當日的情形,何景賢便渾身打顫,牙關緊咬,恨不得立即将林青桐撕吃了。那日的事情還沒傳開,他一回府便将劉管家以及何三何四處理掉了。與此同時,黃家也将黃文黃武處理掉了。現在只剩下了林家了。不過,他諒林世榮也沒膽子拖延。今晚也應該動手了。

何景賢的目光如兩簇鬼火一般,讓人不寒而栗。他換了個姿勢,朝門口望了望,似乎在等什麽人。

過了一會兒,門上響起一陣輕輕的啄門聲。

“進來。”何景賢沒好氣地吩咐道。

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張新面孔名叫何五。何五小心翼翼地站在榻前,低聲禀報事情的經過:“小的已經将書信送到了林大人手中,他看完便答複了小的。”

“他說什麽了?”

“他說,請少爺盡管放心。一切都因為他那個不肖女自己作死,他必會大義滅親。一切都按少爺所說的辦,只是請少爺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

“饒他一回?”何景賢的聲音陰測測的。“那得看爺的心情如何。”

片刻之後,他又問道:“人和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十名高手已在西跨院住下,随時聽候少爺的吩咐。”

“乞丐們也都找來了?”

“找了十來個。”

何景賢捶了一下床,狠聲道:“太少,再多找些些,記得一定要找最醜最髒最老的。”

何五心頭不禁一跳,他垂下臉答道:“是。”

何景賢在腦中勾勒着林青桐被他報複後慘不忍睹的模樣,突然縱聲大笑起來:“林青桐,你等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他笑得五官猙獰扭曲,肥肉亂顫。笑聲讓一旁的何五心驚肉跳。

……

第二天早晨,青桐經過一夜好睡,剛剛醒來,就聽見劉婆子驚慌失措地大喊道:“夫人,不好了,太太和金嬷嬷她們一起吊死了!”

白氏的臉色微微一僵,倒也不顯得多驚訝。她緩緩坐下,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只是極為複雜地嘆息一聲。

劉婆子仍停留在方才的驚恐之中,拉着白媽媽颠三倒四地說道:“吓死我了,哎呀,那舌頭伸得老長。四條人命哪就這麽沒了,昨兒還好好好的……”

白媽媽比她鎮定許多,溫聲安慰道:“別想了,你今日就休一天假,去補個覺吧。”說着,她硬拖着劉婆子回房去了。

黃氏的死信一傳來,各房各院的人立即忙碌起來,她們要先換上素色衣裳,還要幫着去處理喪事。

不多時,林府上下哭聲一片,當然真哭的沒幾個,大多數人都是做做樣子罷了。其中那玉冰清哭得最響,一邊哭還一邊叫姐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感情多好。青桐都替她累得慌。

林世榮對外聲稱,黃氏是突然暴斃。因為天氣尚熱,棺椁不能久停,喪事要簡辦速辦。

當天中午,林世榮一身缟素、用白布包着左眼,突然駕臨到青梧院。

青桐一身白衣白裙,正在梧桐樹下看《孫子兵法》和《孝經》。

白氏一看到林世榮來,怔了一下,勉強一笑上前迎接,她忐忑不安地說道:“老爺請節哀。……青桐這孩子都改了,你看她今日正在看《孝徑》,還跟下人講二十四孝裏的故事呢。”

“嗯。”林世榮施舍似地應了她一句。

青桐慢慢擡起頭來,直直地盯着林世榮,嘴角漾起一縷譏諷的笑容:“我看這些故事并無它意,只是想瞧瞧書上的人究竟有多蠢罷了。‘愚孝’二字太恰當了,不愚的人是不會幹這種事的。”

林世榮一看到青桐就來氣,聽她這麽一說,火更大了。他搶步上前,指着青桐大聲喝罵:“狂妄無知的東西,你才認得幾個字,讀幾本書就敢這樣诋毀聖人之言?”

青桐毫不在意地笑笑,她用憐憫同情的目光看着林世榮:“說罷,今日為何事而來?我也挺忙的,一會兒還要去哭人。我娘把椒粉都準備好了。”

林世榮用銳利的右眼盯着白氏,白氏言語結巴:“老爺……”

青桐嘆息一聲,站起身來拍拍白氏的肩膀:“事到如今你還是怕他嗎?罷了,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說到這裏,青桐大聲吩咐白媽媽:“把東西給我拿來。”

白媽媽很快遞上一只褡裢。接着喇叭花和灰灰菜也收拾好行李走了出來。

林世榮狐疑地看了三人一眼,也沒往深處想。只拿出現成的理由:“我要去明珠寺給太太請一幫和尚尼姑來家超度。周姨娘和玉娘姨忙着處理喪事,你是家中的長女,也該學着做事了,今日就跟我一起去吧。”

青桐裝作沒聽清,反問一句:“寶珠寺不是個廢寺嗎?去那裏做什麽?”

一聽到寶珠寺,林世榮心頭不禁一跳,飛快地打量了青桐一眼,想看她究竟知道多少。

青桐臉上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這時白媽媽笑着插話道:“小姐,老爺說的是明珠寺,在寶珠寺東南十裏處。你們要抄近路,正好經過寶珠寺。”

“哦,那我是記錯了。”

青桐進屋拿了一些東西出來,又問白氏:“安源呢?怎麽一大早就不見了?”

白氏看了一眼林世榮,小聲道:“老早就被墨雲叫走了,說是有事。”

青桐沒再說什麽,帶着喇叭花和灰灰菜一起跟着林世榮出青梧院上了馬車,一路朝明珠寺駛去。

一路上,林世榮心神不寧,眼皮亂跳。青桐倒是老神在在。父女倆一路無言,各懷鬼胎。

行了幾裏路,林世榮說天熱,命車夫走林間小路抄近路去明珠寺。往東行了五六裏路,人煙越發稀少。到處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初秋的驕陽如火一般炙烤着大地。

林世榮時不時焦躁地看看天,以手扇風。

青桐将紗簾全部掀開,默默地看着路邊的風景。又走了一裏多路,馬車迎頭碰上三個挑着糞桶的農人。

令人作嘔的臭氣撲面而來,衆人忍不住掩嘴捂鼻。

林世榮心頭起火,冷聲喝道:“誰讓你們走這路的,還不快滾!”

那三個農夫被人當頭一喝,吓得頭一縮,結結巴巴地說道:“官老爺、俺們這就走。”

青桐嘲諷地看了一眼林世榮,對上谄者,對下必踞,果真如此。這又不是誰家的路,憑什麽別人就不能走了?

她的目光落在農夫身上,突然開口問道:“三位,你們這糞是從哪兒挑的?”

那三人吃了一驚,呆楞不語。青桐又問了一遍。其中一人才答道:“前、前方有一個大糞池。”

青桐沖他們友好的笑笑。車夫趕緊抽了一鞭,快快離開了這兒。

他們沒走多遠,忽又聽到一個農人說道:“哎呀,我的糞釵忘拿了。”

另外兩人勸道:“算了算了,別回去了。那東西應該沒人拿。”

馬車又行了一段路,青桐果然看到了農夫所說的糞池,這糞池挺寬應該也很深,因為旁邊豎着一塊斑駁的木板,上面寫着幾個大字:池深,孩童勿在此地玩耍。前面不遠處,有一條閃耀着波光的小河。這裏的風景不錯,有水有糞池,也很有寓意。

青桐冷不防地開口道:“老爺,那何景賢讓你帶我去寶珠寺幹什麽?”

“啊?”林世榮不由得一愣。

他很快又反應過來,加重語氣喝道:“誰告訴你去寶珠寺了,我們要去明珠寺。”

青桐笑而不語,她悄悄向喇叭花和灰灰菜使了個眼色。

兩人立即會意。

青桐大聲吩咐車夫,“停,我要下去呆會兒。”

車夫無奈只得停下。青桐又向林世榮身後的小厮墨雲墨畫招招手,“過來,我有話吩咐。”

墨雲墨畫看了一眼林世榮,林世榮想着很快就要到達寶珠寺了,不想節外生枝,壓着怒氣問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青桐大大方方地答道:“人一天有三急你不知道?”

“……”

墨 雲墨畫微紅着臉不敢發笑,下馬到了青桐面前。青桐和喇叭花一人一個,對着兩人的脖頸劈手一掌,墨雲和墨畫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撲通一聲昏倒在地。青桐在 兩人手上摸了幾下,點上穴道。那邊,灰灰菜已經制住了車夫同樣放倒在地。青桐三人早有準備,再加上動作熟練,這幾頂動作是一氣呵成,幾乎是在瞬間完成。

等到林世榮反應過來時,青桐已經笑吟吟地跳下了車馬。一動不動地盯着林世榮看,像是一只猛虎在盯着即将到手的獵物一般。

林世榮心口咚咚直跳,手心開始出汗,他色厲內荏地嚷道:“青桐,你這是要幹什麽?”

青桐一步一步走向他,喇叭花和灰灰菜各拿着一把刀,分別堵住的林世榮的退路。

青 桐像是法官宣布判決書一樣,口齒清晰響亮:“十七年前,你是一個即将凍死的乞丐,我的丐幫外公收留你了并招你為婿,你出息了,開始嫌棄自己的岳父和妻子; 十五年前,在一個月白風清之夜,你假裝邀妻子賞月,一把将她推入江中。再一看自己的幾個月大的女兒,想着她将來是你的污點,你一做二不休,把正在洗澡的她 和奶娘一起扔進了江裏;你的妻子後來還是找到你,你陽奉陰違,表面是人,背後是獸,巧設名頭,縱容下人作踐妻兒;六年前,本姑娘進府,你不管不問,默許并 授意黃氏和下人對付我。今日,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又親手将我送到仇人手中。你很清楚我一旦落入何豬頭手中會是什麽結果。但你毫不猶豫,沒一點遲疑。你 還覺得你是大義滅親。”

林世榮的臉色青白交替,他不明白青桐是怎麽得知他的計劃的。他抓緊缰繩後退兩步,虛弱地分辨道:“不,我只是帶你去明珠寺。”

青桐冷笑:“你其實真的跟那黃氏挺配的,你們倆都是死不悔改的類型。”

青桐轉身看着不遠處穢氣沖天的糞池,自言自語道:“這真是個好地方。你命絕今日,魂去屍長臭。”

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在林世榮的心頭,他顫聲問道:“你想做什麽,我可是你父親,你的親生父親,你的小命都是我給的,沒有我就沒有你——”

青桐冷冷地打斷他:“你給我的那次已拿走了,不是嗎?——你下馬受死吧。”

青桐說着,突然一躍而起,拽住他的衣擺,将林世榮從馬上拖下來,一腳踹飛,只聽得“撲通”一聲巨響,他穩穩地落入了糞池中間,濺起一大片糞花。

青桐尋了一尋,在地上找到了一柄長長地糞叉。

林世榮這時從糞池裏露出頭來,大聲呼救:“拉我上去,我是你親爹,你這是弑父!”

青桐舉着糞叉狠狠地将他摁下去,大聲應道:“就是因為是親爹才有這種待遇。你當年把我扔水裏,今日我把你扔糞池裏,這糞比水更稠更好,省得你說我不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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