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屋頂對話
衆人剛上官道,忽又聽見一陣得得的馬蹄聲。一個男子滾鞍下馬,跑到陸紹衡跟前,陸紹衡半傾着身子,兩人低語一陣。青桐下意識地覺得他們說的事應該與自己有關。過了一會兒,那人複又上馬離開。
陸紹衡思索有頃,目光在青桐身上流連一會,驀地勒馬停下,說道:“令尊的屍身已經打撈了上來,目下已經清洗幹淨,準備先帶回衙門,等明日仟作一起勘驗過了,再将其送回林家,不知林姑娘和林公子可否同意?”
林安源聞聽此言,臉色愈發慘白,眼角隐有淚光,他的聲音哀傷無力:“按理,我們姐弟是該配合官府斷案。可是做為兒子,我又不忍亡父暴屍人前。況且,關于我父親的那部分案情,家姐和關大俠已經說明白了,我想陸大人應該沒有疑問了吧”
說着,他睜着微紅的雙目,坦然地對着陸紹衡的目光。
陸紹衡若有所思地與林安源對視片刻,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程 元龍插了句嘴:“是啊,表哥還是将林大人的屍體運回林家吧。”說着,他又看向青桐姐弟兩人:“唉,你們千萬不要太過傷心。”青桐恍然意識到按照這裏的标準 她的表現未免太過冷靜了。在華狄美拉星球,人們崇尚理智克制,親人逝世,當衆流淚是不理智的,無論多悲傷也需要克制。但在這裏,似乎哭得越響亮越表示孝 順。
“多謝元龍兄。”林安源老氣橫秋地拱拳手道謝。
突然,他的身子晃了幾晃,險些從馬上跌下。程元龍眼疾手快,趕緊拽住他的衣袖。
書棋緊張地高呼一聲跑過來幫着扶林安源下馬。
青桐也趕緊跳下馬來看個究竟,林安源雙目緊閉,氣息漸弱。青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心裏松了口氣。她跳上馬,讓人将林安源扶上來,兩人共騎一匹。到了十字路口,她與衆人作別,帶着灰灰菜和喇叭花風馳電掣一般地趕回林家。程元龍不放心,一路跟在後面護送。
青桐命灰灰菜和喇叭花分別去給周姨娘和玉姨娘兩人報信,自己和書棋扶着林安源回青梧院。
走到半路,林安源“悠悠”醒轉,他低聲吩咐書棋:“你回去吧。我有母親和姐姐照料。”
書棋有些遲疑,林安源臉色一沉,他立即噤聲,乖乖地回去了。
姐 弟兩人進了院子青梧院,見了白氏白媽媽劉婆子三人,青桐自然又要将事情經過有選擇性地敘說一遍。白氏驚得霍然起身,連連呼叫,接着便眼圈發紅,低聲啜泣起 來。她倒不見得有多傷心,他們之間的那點情份早被林世榮作光磨滅了,即使有殘存的一點,也被青桐堅持不懈地給抹掉了。但她一想到女兒還未嫁,兒子還小,家 裏又一大攤事,便不禁悲從中來。白媽媽和劉婆子二人則裝模作樣地幫着白氏哭了一會。
青桐只好溫言文語安慰三人,嘆息道:“當年母親和我被他推入江中,如今父親卻喪于糞坑,一切都與水相關,這或許是天意吧?”
白氏聞言不禁身子一顫,白媽媽和劉婆子卻是一臉敬畏和篤信。那肯定是天意也是報應!
青桐抛出這個可供議論的話題後,又安慰了白氏幾句,接着說自己太累回房歇息去了。
林安源也随之起身,“姐姐我送你進去吧。”
兩人進了房,林安源慢慢地掩上了門,一臉嚴肅地看着青桐,目光晦暗複雜,幾次欲言又止。
青桐背着藤椅,雙手抱着脖頸,直率問道:“你想問人是不是我殺的?”
林安源點頭。
青桐懶得對他隐瞞,十分痛快地承認道:“都是我殺的。”
然後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很明顯地想知道他的态度,因為他的态度會決定自己對他的态度。
林安源與青桐朝夕相處五年,又豈會不清楚她的為人?而且青桐從回到這個家時就開始春風化雨般地給他打預防針。對于這個結果,他絲毫不感到意外。但不意外并不代表能全然接受。
他神色凝重,黯然說道:“姐姐何苦為了那些人渣毀了自個,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待我長大些,總有辦法慢慢收拾他們。如今……”
青桐淡然一笑:“十年?抱歉我性子急,等不了那麽久。”
“況且,做就做了,再說這些已經晚了。再說今日可是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大好時機。”
林安源猛然擡起頭,繃着一張臉,壓低聲音問道:“那麽父親呢?姐姐當真是報仇不避親?”
青 桐冷笑兩聲,“我忍他太久了。”自從得知有渣爹這有一角色存在,她就起了報仇的心思。對于林世榮的死她沒有絲毫的負擔和愧疚,對于一個殺人犯,而且是一個 動手殺害毫無還擊之力的嬰兒的殺人犯,有什麽可愧疚的。即便按照這裏的狗屁規則,那麽,林青桐穿越之前的前身已經用命償還了林世榮的一顆小蝌蚪。他們之間 兩清了。
她還欲再說些什麽,忽聽到房頂上一陣輕微地響動了。
“這是野貓上房頂了,我去瞧瞧,你回房好好睡一覺,眼淚留到明日人多時再掉。”林安源聽到這句不倫不類的囑咐,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青桐像一陣風似的飛掠出屋,提氣、竄房、上頂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在林家最偏僻的一處屋頂上,朦胧的月色下,一個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迎風而立。
青桐一拱手:“壯士來了,請坐。”
陸紹衡沒理會她的調侃,他又重複了兩人分別時說的那句話,“為什麽我們每次相見都是在這種特殊時候?”
青桐很耐心地為他解疑答問:“這難道就是古人說的,每一種相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陸紹衡苦笑着重複道:“冥冥之中的注定?或許真是,有時候你看似荒誕不經的話卻往往能一語中的。”
青桐認真地糾正他的錯誤:“請把那個‘荒誕不經’拿掉,我不但能一語中的,還言說必行。”
陸紹衡突然犀利發問:“是嗎?你指的是哪方面?好的還是壞的?”
青桐一臉得意:“對我來說都是好的。”
陸紹衡語氣不減尖銳:“那對于別人呢?”
“我管別人幹嗎?反正別人做事也不會考慮過我。你得承認,我們每個人做事都是從有利于自己的立場出發。”
陸紹衡深吸一口氣,他定定地看着青桐。良久以後,才用略微失落的聲音說道:“青桐,我這次對你很惋惜,也很失望。”
青桐嗤地一笑:“你對我失望?請問,我什麽時候給過你希望?”
陸紹衡:“……”
長久的沉默過後,陸紹衡的聲音中帶着微微的自嘲:“是嗎?你不曾給過我希望……原來是我想多了。”
青桐單刀直入地問道:“進入正題吧?先定個基調,你今日究竟是為公還是為私?”
陸紹衡低聲反問:“你覺得公與私真能徹底分明嗎?”如果真能徹底分明,他也不會有掙紮和失落,也不會有今日的拜訪了。
青桐仔細想了想,搖頭:“有人可以。但對于很多腦袋能糊鞋底子的人來說真不能。——你們制定規則,做事時卻總想繞過規則。你們對于自己人一套,對于別人又是一套。凡是有利于自己的你們都會拿來用。”
“你們?難道你不在其中?”
青桐坦然承認:“在,我已經學會這一套了。”
陸紹衡短暫地傷感感慨完畢,繼續轉回到方才的話題上:“青桐,我當時雖未在場,但經過事後的猜測也能明白你當的憤怒和無助。何景賢和黃啓功着實可惡确實該殺,但是你、你不該牽扯到那麽多罪不至死的人進來,不該大開殺戒——”
青 桐聽到這種不實指控,立即反駁道:“大開殺戒?你的意思是說我該乖乖地等着別人來算計我乖乖地等着殺手上上前帶走我,再乖乖地等着乞丐輪流服侍我?他們罪 不至死?也許吧,但我也沒有一一動手,至于後果,那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我拜了好幾年的菩薩,他們也該顯靈了。那些人在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時就應該考慮到 後果吧?”
“他們是要吞下自己種下的惡果,但是,他們的罪刑應該由官府來定由朝廷來定!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氣氛頓時陡然變得僵硬起來。陸紹衡漸漸緩和語氣:“我說過,我今日是做為朋友前來拜訪的。”
青桐悶聲答道:“我同樣是把你當朋友來看,否則誰理你。”
陸紹衡再次苦笑,語氣變得壓抑惋惜:“不出幾日,此事必将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而你正要議親。你讓你未來的夫家作何感想?”
青桐打個哈欠,伸伸懶腰:“未來的丈夫?誰在乎,我還不知道他是誰呢。”
陸紹衡久久地望着她,一時不知該接什麽話:“我已得到可靠消息,那何正倫已經連夜向京城府尹——以鐵面無私著稱的李良臣李大人遞了訴狀。燕王殿下怕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