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是一起非常簡單的事故,肇事司機是一位女性,事故發生的原因是因為駕駛過程中接電話,超速行駛,還穿着高跟鞋。她正在和丈夫吵架。出事的路口比較偏僻,車流量非常小,肇事司機正和丈夫吵得火氣上頭,理也沒理路口變紅的信號燈,踩着油門就沖了過去,剛好撞上了何沅靜,又因為驚慌失措再加上單手操作和腳上的高跟鞋,沒能及時的踩住剎車,也沒能避開倒下的何沅靜,而是進一步的直直的碾了過去。她下車查看了何沅靜的情況,接着跳上車慌慌張張的逃逸了。
出事路口有攝像頭,把整個過程清清楚楚的記了下來,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正在拍視頻的路人,他們本來在拍自家的小狗打鬧的場景,剛好遇上事故,就直接将第一次撞擊後的碾壓場景,以及司機走出來的畫面都拍了下來,當即發到了微博和朋友圈中。視頻立刻在網上瘋轉,執法人員火速出動,肇事司機很快就被抓捕歸案。
而這一切在外面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發生的時候,蘇栩還抱着沈嘉睿,坐在手術室外的走廊裏,默默地看着手術室大門上正亮着的“手術中”三個紅字。
何沅靜的情況很不好,向他們闡述病人狀況的醫生很直接的告訴他們要做好心理準備,蘇栩還能看到兩個醫院保安在走廊的另一頭晃來晃去,似乎生怕手術失敗,蘇栩要在醫院大鬧一場。
蘇栩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快接近半夜十一點了,他們已經在這裏呆了将近五個小時了,除了護士幫忙買的兩瓶水,他們什麽都沒有吃。
蘇栩對何沅靜沒什麽感情,他和她才認識了不到兩個月,而且在這期間兩人都有意保持距離,每天話都說不上幾句,抛開法律意義上的夫妻關系,即使住在一個屋檐下,他和何沅靜從本質上說也最多算是認識的人,連朋友都算不上。因而即使何沅靜現在在手術室裏垂死掙紮,他依舊沒有太多的悲傷和焦慮。他只是擔心沈嘉睿。
畢竟,沈嘉睿從小和何沅靜相依為命,即使何沅靜是個糟糕的母親,幹過不光彩的事情,給了他一個蒙羞的出身,也沒能從過去的蘇栩手中保護他,但是她依舊是他的母親,她已經盡力在愛他了,只是她的性格決定了她悲劇的命運。如果何沅靜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沈嘉睿不可能不傷心。
怎麽會出這種事情?作為原著中這麽重要的一個角色,怎麽可能會死在開篇?蘇栩捏了捏眉心,恨不得現在就進入空間把埃德揪出來問個清楚。
不過現在他關注的重點似乎更應該放在懷中這個一直緊緊的抱着自己的孩子身上。
“爸爸給你買點吃的好不好?”蘇栩低下頭,親了親沈嘉睿的額頭,嘴唇貼着他的皮膚輕聲說道,“沒吃晚飯,現在一定餓壞了吧。”
沈嘉睿搖搖頭,收緊了抱着蘇栩後背的手臂,把臉深深的埋在蘇栩的懷中,抽了抽鼻子。
“不吃飯的話,那就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好不好?”蘇栩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後背,“媽媽要做一個很大的手術,這個時間肯定不短,你先睡一會兒,說不定醒來……”
“爸爸……”沈嘉睿終于開口說了話,他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突然開口,聽起來聲音有些嘶啞。
“嗯,你想說什麽,爸爸聽着呢。”蘇栩的語氣越發的溫柔。
“爸爸是不是餓了?”沈嘉睿松開蘇栩的腰,坐起來看着他的臉,“爸爸餓了的話,就去吃點東西吧,這裏有我守着呢。對了,爸爸可以先把電腦送回家,再睡一覺,明天早晨……”
蘇栩嘆了口氣,再一次把沈嘉睿緊緊的抱在懷裏,重重的親了親他的額頭,低聲道:“傻孩子,爸爸可不是暗示你爸爸自己想休息,爸爸只是擔心你罷了。小混蛋,爸爸怕你餓了累了,你就這麽扭曲爸爸的意思?”
沈嘉睿的呼吸聲變得顫抖了起來:“對不起……”他有些哽咽的說,“對不起……我只是……對不起……”
“爸爸又沒有怪你。”蘇栩又長長的嘆息道,“害怕就哭出來吧,沒有人會怪你的,有爸爸在這兒呢。”
沈嘉睿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蘇栩怕吵醒他,一動也不敢動,直到最後自己也困得有些睜不開眼睛,這才把頭向後靠在牆壁上,打算小小的眯一會兒。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燈突然滅掉了,仿佛有什麽感應一般,沈嘉睿也從蘇栩的懷中跳了起來,他的眼睛還因為剛才的哭泣紅腫着,表情卻嚴肅到幾乎恐怖的地步。
蘇栩的腿被沈嘉睿壓麻了,一時間站不起來,只能伸手拉住沈嘉睿的手。他剛剛碰到沈嘉睿的指尖,後者便立刻死死的抓着他的手,那力度之大就像一個抓住了獵物的捕獸夾,根本不像一個十二歲的纖弱少年。
手術室的大門被打開,一個身上沾了不少血跡的醫生走了出來,他沒有摘下臉上的口罩,厚厚的鏡片後面是一雙飽含遺憾的眼睛;“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這場事故并不複雜,責任全在司機,超速,接聽電話和穿高跟鞋駕車兩項妨礙安全駕駛的行為,闖紅燈,還有二次碾壓,再加上逃逸,最輕也要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這還是在家屬不以故意殺人追究二次碾壓行為的基礎上。
“如果你們打算一故意殺人罪追究我的當事人的二次碾壓行為,是幾乎沒有勝算的。”何沅靜去世後的第三天,肇事司機請來的律師就來到了蘇栩家中,他坐在狹窄的客廳裏的一張破舊的沙發上,身上西裝筆挺,面對着蘇栩和沈嘉睿,臉上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我的當事人有想要殺害何女士的意圖。”
蘇栩一只手摟着坐在身側的沈嘉睿,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裏,同樣面無表情:“然後?”
律師擡起一邊的眉毛,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紙:“您不要誤會。我的當事人真誠的希望能夠獲得您的諒解。那是一可怕的意外,鄒太太和她的家人一直為此寝食難安,非常的愧疚。”
“畢竟是一條人命。”蘇栩淡淡的說,“如果殺了人,還能好吃好睡,我倒要懷疑她的物種了,你說是不是,楊律師?”
楊律師好像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一樣,接着道:“鄒太太和她的丈夫平日裏都是非常善良的人,特別是在知道您家裏的情況之後,更是非常的痛心。鄒太太也有家庭,她明白孩子失去母親,丈夫失去妻子是怎麽樣的悲劇。她願意做任何事情去彌補你們的損失,哪怕只有一點。”
“但是,我們都知道,人死不能複生,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楊律師又掏出另一張紙,和前一張一起,緩緩的推倒蘇栩的面前。蘇栩瞥了一眼,第一張是一張諒解書,而第二張,則是一張賠償書。蘇栩掃了一眼賠償金額,多少個零只一眼還真數不太清楚,不過好在下面有大寫的漢字數字:伍佰陸拾萬。
“鄒太太的大兒子剛剛上大學,她的小女兒上個星期滿三歲。”楊律師露出一個悲天憫人的表情,“請不要再讓另一個家庭破碎了,蘇先生。複仇不能讓我們愛的人複活,我們要向前看。”
雖然是一場致人死亡的交通事故,可如果死者家屬願意寫諒解書,那麽肇事司機就能躲過牢獄之災。
但是這件事蘇栩不能做決定。他憤怒于那位不負責任的駕駛員,但是更多的是出于人道主義。真正有話語權的是沈嘉睿,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只有他有權利決定是諒解,還是繼續追究下去。但不論沈嘉睿選擇哪一條路,蘇栩都會毫無保留的支持他的選擇,如果打算諒解,他就為他寫諒解書,如果打算繼續追究下去,他就繼續打官司,直到讓肇事者受到應當受到的懲罰。
于是蘇栩看了眼坐在身旁的沈嘉睿,後者面色慘白,不過三天而已,竟然好像又瘦了一圈,這兩個月被蘇栩養出來的肉仿佛就在這三天時間裏被悲痛消磨的一幹二淨。他滿眼血絲,眼下泛着因為缺乏睡眠而造成的陰影,表情冷漠,那張稚嫩的臉上竟因此透出一絲隐隐的威嚴。
看來是不打算諒解了。蘇栩摸了摸他的頭發,看着楊律師搖了搖頭:“請你回去吧,我們不會諒解的。你也不用再多說別的了,請現在就離開吧。”
楊律師沒有動,卻掏出了眼鏡布,摘下眼鏡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重新戴上之後才低聲道:“蘇先生,你是個聰明人,那咱們就直說吧。”他換了個更放松的姿勢,“你和何女士的婚姻不過剛剛進行到第八個月,何女士比您的年紀要大,還帶着個孩子,要說您和何女士的感情有多堅貞不渝……呵呵,我不了解內情,可說不清楚,畢竟沒有證據就不能下結論。不過,”他的身體稍稍向蘇栩的方向探去,“我找到一點有意思的東西,我覺得這些東西很能說明問題。比如……”他停頓了一下,“比如何女士前幾個月進出醫院急診室的病歷。說真的,您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沒想到下手那麽狠。”
蘇栩的手指神經質的彈跳了一下,他竭力的控制着臉上的表情,不讓自己露出任何把柄,盡可能平靜的開口道:“然後呢?”
“您比我想的要冷靜,真想不到您這樣的人,居然會虐待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是不是?”楊律師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當然,這确實對法官的判決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不過對您的影響可就大多了。您和何女士結婚時間尚短,沒有子女,甚至還虐待他們母子二人,您覺得法官會把那筆高昂的賠償款交給誰?您嗎?不,肯定是沈嘉睿,您不配得到那筆錢。那您覺得法官還會允許何女士的孩子的監護權繼續留在您的手裏嗎?我記得何女士的雙親健在,或許他們可以撫養他,當然,還能為他保管那筆用他母親的生命換來的巨款。”
“我再多說兩句。”楊律師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微笑,“即使您不簽署諒解書,最後的判決也不會太重,肯定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和幾年緩刑,不管您上訴幾次,即使到了最高法院,結果也不會變。不過到時候您還能從我們這裏拿到多少,那可就說不定了。”
顯然,楊律師把蘇栩拒絕寫諒解書的行為理解成了想敲詐更多的賠償金。
“那就拭目以待吧。”蘇栩也露出一個假笑,柔聲細語道,“請離開吧,楊律師,要知道,我很介意和您這樣的人在一個房間裏呼吸,因為味道實在是太令人作嘔了,熏得人頭暈。”
楊律師站了起來,很美式的聳了聳肩,說:“您可真是……”
“我們同意諒解。”沈嘉睿的聲音響了起來的,打斷了楊律師的話,“可以簽署諒解書。我們同意諒解。”
“嘉睿!”蘇栩驚異道,忙拉着他的手躲進廚房,關了門才焦急的問道:“如果是因為他剛才說的那番話,那你大可不用擔心,我和你媽媽過去的問題和這場交通事故完全是兩回事,我也不怕別人知不知道我過去都對你們做了什麽,你沒必要為了我委曲求全。”
“不是委曲求全。”沈嘉睿輕輕的搖了搖頭,“爸爸,媽媽被那個女人撞死了,可法院最多只能判她七年。”他雙眼迷茫的看着蘇栩,眼淚慢慢的開始積蓄,“才七年,就能抵消媽媽的一條性命,才七年而已。”
“嘉睿……”蘇栩心疼的捧着他的臉,“別想了……”
“而且,就算她被判了七年,這七年也不可能完全執行,她可以去立功,還能保外就醫,說不定就是走個過場,待不了兩天就出來了。不,說不定根本就不會進去呢。這兩天我查過了,鄒家很有錢,勢力也不小。爸爸,我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的公平,向來都是為有錢人讓行的。”眼淚順着面頰不停地往下流,可沈嘉睿的聲音依舊平穩而冷靜,就好像流眼淚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一個剛剛經歷了喪母之痛的十二歲的孩子,身上卻同時展現着平靜和悲痛這兩個矛盾的極端,說出那麽怨恨,又那麽理智的話,蘇栩被他吓到了。他一把抱住男孩,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吻了吻他的額頭,不斷的小聲道:“還有爸爸呢,還有爸爸呢……”
“爸爸,你放心,一張諒解書,不代表我原諒他們了。”沈嘉睿的聲音從蘇栩的胸口傳出,“那只代表着,我要自己來懲罰他們。別人動手哪裏有自己動手放心,是不是?我要讓他們一輩子都為此忏悔,我要讓他們把剩下的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悔恨。而且,他們不是說,願意做任何事情去彌補我們的損失嗎?”說着,沈嘉睿擡起頭望着蘇栩,他的臉上路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這樣一個笑容出現在一個孩子的臉上,看起來詭異到了極點。
“這樣的好意,我怎麽能拒絕呢?”
蘇栩心情複雜的摸着他的臉,最後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嘆了口氣:“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只要你自己開心就好,爸爸總是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