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認輸 江顯說:“我求你”
窗外月色正美, 地上慘白銀霜一片。
她的笑聲,她與梁戎說甜蜜話的聲音共同回蕩在江顯沒開燈的房,就算隔着機器他也能想象到她是多麽開心, 模樣該是多麽嬌俏。
江顯慢慢彎下腰用手撐在桌面,慘白月光的映照下, 他用力抓住桌角的手指緊繃得險些骨裂,監聽器裏她笑聲悅耳,江顯再也無法自控地掃落桌上東西, 噼裏啪啦砸碎在地上的物品一如他的心。
這是第二次,他聽到不該聽到的對話。
江顯不笨,他是知道的。
之前到她家接她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她家裏有人, 她表現得很無所謂, 仿佛并不在意他知道那個人是誰。
他那時候不敢去要一個答案,卻在今天忍不住給她戴上監聽器, 原來這就是那個答案啊……
江顯忽而自嘲低笑, 笑得眼眶發紅渾身顫抖, 心髒裏的疼像在慢慢抽幹他力氣,直到他失去所有支撐力像個垂暮的老人般巍巍然跌坐下去。
良久後,他緩慢的舉起已經僵硬的手想把煙送到嘴邊, 可等唇碰到手指的時候才發覺,他手指間的煙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落到了地上。
他出神而頹唐地的望着地上的煙,它已經熄滅。
他總覺得這煙像他和裴月神的感情,被他不知不覺間弄丢, 然後不知不覺湮滅。
事到如今,江顯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裴月神還愛着自己。
她的的确确已經不再屬于他,他也的的确确已經失去她了。
無可辯駁。
他想怒, 卻發覺自己沒有立場和資格,想愛,卻又發覺自己失去了機會和能力。
他忽然想起白天裴月神接受他贈表時的表情,那時候的她應該就已經知道手表裏有監聽器了吧,可她還是什麽都沒說就這麽戴在手上,她戴着可以殺死他的利刃去赴別人的約會,把對別人說的甜言蜜語通過這種方式轉送到他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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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好狠好狠。
江顯已經不想再去聽她和梁戎的聲音,慌亂而狼狽的把監聽器踩碎,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下來,他更可以聽到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全都是因為她。
只是到底是怒更多,悔更多,遺憾多還是心痛多,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分不清……
**
裴月神回來時江顯就在她房間外。
他看起來并不好,在裴月神的印象中他從來體面優雅,斯文而彬彬有禮,何曾像現在這樣頹然地背靠着牆,頭深深的低着,整個人陰陰冷冷。
裴月神慢悠悠走到他面前,江顯臉色很蒼白,蒼白得有些病态。
他精氣神不太好,極其的不好。
裴月神聞到很重的酒氣,嫌棄地皺皺鼻子。
“你在這裏做什麽?”
江顯醉得有點不省人事的模樣,聽到聲音後眼簾才動了動,剛開始擡眸看她時眼神有些渙散,直到慢慢把焦點定格在她臉上,看清她的臉後,眸色才逐漸轉為炙熱。
男人倉促急切地朝她走近兩步,裴月神立即後退,他臉上的笑容因此變得破碎。
她不願意被自己碰,一點也不想,這個認知讓江顯心裏鈍痛得厲害,剛才明明在監聽器聽到她百般嬌媚的向梁戎撒嬌,為什麽不肯把這樣的溫柔分一點點給他?
他深深凝視着她的臉片刻,像是累了一般的收回目光,擡手揉着鼻梁,語氣很淡:“去哪裏了?”
裴月神挑眉,沒想到他會選擇隐忍不逼問。
她當然知道他今天送的手表裏有監聽器,本以為回來後會是一陣腥風血雨,她并不擔心,因為還有別的計劃,可是江顯竟然沒有發作,她略有些意外。
“随便轉轉。”
江顯随意的“嗯”了聲,并不多問其他,仿佛他來這裏等這麽久就只是為在今夜看她一眼,也的确是滿含深意的一眼。
“早點睡。”
裴月神審視着他步伐沉重的背影,在思考他為什麽隐忍不發。
回房後的江顯只覺得筋疲力盡,這段路明明不遠,卻像耗費他渾身力氣。
她并不知道,他已經在認輸。
事情發生後的每分每秒,他都在思考接下來應該用何種方式面對她。
撕破臉?
不,不能。
這樣會更快将她推向梁戎。
冷戰?
更不可能。
現在的他能忍住不看她?不同她說話?
想來想去,除了裝不知道,他竟然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江顯很清楚自己為什麽不敢問出來,只怕會得到更令人心碎的答案,能相安無事一天,便相安無事一天。
無比諷刺的是,因為這件事他才得以認清自己到底多喜歡裴月神,對她的感情已不知不覺間變得沉甸甸,一想到未來她會可能和梁戎在一起,他甚至覺得生命都變得不過如此。
一個人的時候,他翻到裴月神從前給他發過的信息。
手機屏幕裏有這樣一句冰冷的話。
——“我等你後悔的時候……”
他那時不屑一顧,總覺得後悔這兩個字不可能出現在他生命中,況且還是因為裴月神。
可是現在,他後悔了……
**
裴月神發覺,江顯不僅不跟自己置氣,反倒大變活人般變得體貼溫柔。
他有意改變自己,很多時候已經不再高高在上,他對她說話盡量溫和,就算裴月神偶爾耍個脾氣他也很會縱容。
他仿佛變成一個真正的翩翩公子,斯文而彬彬有禮,對待女士紳士照顧。
裴月神覺得很有趣,出來這一趟果然很有收獲。
之後幾天的行程,江顯刻意安排得很滿,他讓裴月神沒有能離開的時間,這樣她就無法去見梁戎。
即便他已經把監聽器毀掉,可他知道梁戎就在法國,他随時伺機而動,準備帶走他身邊這個人,江顯不允許這種可能的存在。
裴月神應付起江顯并不覺得疲勞,反倒他是那個更容易筋疲力盡的人,他不僅要挖空心思讨她歡心,還得提防着她和梁戎見面,讓裴月神竟然真的産生一種自己是那出牆的紅杏。
幸虧回國後就不需要再給江顯好臉色,否則她自己就先忍不住會崩潰,更何況是梁戎?
這兩天一到飯點他便來陪她吃飯,今天也是這樣。
江顯看她胃口不佳,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
“不合胃口嗎?”
裴月神興致缺缺:“這邊的中國菜吃不習慣。”
“我重新找幾個廚師。”
“太麻煩了。”
他很寬容,面上甚至帶着笑:“不會麻煩。”
“真不喜歡。”她聲音低低,聽起來有些像撒嬌,江顯許久沒有感受她的柔軟,心神略有些蕩漾,不管她說什麽都聽着了。“好。”
“今天想去哪裏逛逛?我都陪你。”他又問。
“哪裏也不想去。”
江顯總覺得裴月神如果面對梁戎的時候是不會出現現在這幅面容的,她一定很乖很會撒嬌,那個男人說什麽她都應該會聽吧。
他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面上不動聲色,盡量放緩聲線:“明天就回去了,真的不逛逛嗎?”
裴月神對他笑笑:“我有點累。”
她說累,尾音婉轉動人,他竟很想把她抱懷裏好好哄一哄,覺得口幹舌燥,江顯喝了幾口紅酒,應她:“好。”
她像個犯公主病的姑娘,哪哪兒都透着矯情,她從前從來不會在他面前這樣的,就算有,江顯也會覺得不耐煩,可現在為什麽就這麽受用?甚至還很喜歡她這樣的嬌氣。
晚餐後他們各自回房,看着夜幕降臨,江顯竟然已經開始懷念這段時間的每分每秒,明天就要回去,是不是一切都會回歸到最冷漠的狀态?裴月神又會對他愛理不理?
經歷過這幾天的溫情,他開始害怕會回到從前那樣。
他突然想告訴她,他的心意。
明明不久前才決定再拖一拖,可是現在他等不及了,他想把這份喜歡告訴她,也許她心裏還殘留一點點屬于他的位置,不關是多還是少,就算一點也沒有,他也必須趁現在告訴她。
只是當帶上酒過來找她時,裴月神并沒有在房間,他接到她電話,電話裏的小姑娘嗓音有些嬌糯溫和:“江顯。”
江顯愣了片刻,才突然意識到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心平氣,略帶溫柔的喊他名字了。
人都是這樣,總要等到失去之後才知道曾經不在意的東西有多麽重要,這份消失半年的溫柔重新鑽進他心口,令他緊張惶恐,甚至受寵若驚。
江顯不動聲色的握緊手機,微啞着聲應她:“嗯,在。”
“我在附近的公園放煙花被罵了。”
江顯再次愣了愣,随後立即蹙起眉,不是因為裴月神給他惹麻煩,而是因為她被罵。
他幾乎想也不想,匆忙擡腳離開:“在那裏等我,我馬上到。”
“好。”她聲音裏有安心的笑意。
江顯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過激的運動,從酒店到公園就算用跑也需要半小時,可他只用了十分鐘,只因為腦海裏反複回蕩着裴月神剛才說的那句話,她被罵了。
光是聽到這幾個字眼他都生氣和心疼。
江顯趕到的時候只有裴月神一個人在,她坐在公園的秋千上來回輕蕩。
風中有她長發,她的身體時高時低,眼角眉梢有歡喜的笑意,是一副極漂亮的畫面。
她看到了他,伸出一只手朝他揮了揮。
“阿顯,我在這裏!”
江顯心跳有一瞬的驟停,完全不敢置信,呆怔地看着她。
如果說帶着她信賴的一聲“江顯”是他弄丢半年的溫柔,那麽這聲“阿顯”就是他們年少時最美好的記憶。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裴月神喊這個名字。
可就算隔這麽長時間,她還是記憶裏那樣溫柔美好的樣子。
她在對他招手,在對他笑,像年少時那樣,像最初的裴月神和最初的江顯,是沒有分毫改變的他們。
江顯眼神緊緊鎖在裴月神臉上,腳步輕重不一的朝她走過去。
裴月神也停住秋千,笑着看他。
江顯站在她面前,緩慢蹲下來與她面對面,冗長的對視後,他才低聲的,怕吓到她似的問:“叫我什麽?”
“阿顯。”
這一幕真像夢,真怕下一瞬就消失。
他深深看着她,唇角緩慢而有些顫抖的彎起:“我喜歡。”
喜歡你這麽喊我。
“你遲到了。”裴月神笑着說。
“對不起。”江顯環顧四周,擰眉問:“剛剛罵你的人呢?”
裴月神輕笑:“騙你的,我沒放煙花,當然沒人罵我,我就是想讓你下來陪我。”
江顯以為自己聽錯了。
……陪她嗎?
“怎麽,不願意陪我嗎?”
江顯看着她出神的搖頭,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半年來他得到的都是裴月神對他的諷刺,就算是這幾天待在一起,她也是愛搭不理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他說過話。
江顯忽然有種錯覺,她會不會是把他當成了梁戎?
他不動聲色捏緊她的秋千藤,低啞問她:“我是誰?”
“阿顯,江顯。”
也就是說,她是真的想讓他陪她?
江顯握得手心泛疼的手驟然松開,臉上多了溫和的笑容。
“坐。”她看向自己身邊的秋千,讓他坐在自己身旁。
江顯看了眼,頭一次聽她話坐過去。
她望着天空,悠長的嘆氣:“想喝酒。”
江顯用開瓶器開瓶蓋後遞給她一瓶:“只能喝幾口。”
裴月神笑笑:“你從前可不會這麽管我。”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有什麽不一樣嗎?”
“其實……”他的心意還沒能順利表達,裴月神就忽然說:“江顯,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想我爸媽。”
江顯的那句“其實我喜歡你”便就這樣堵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了。
他忽然可悲的發現,他好像沒有資格對她說這句話,就算他再怎麽給自己找理由也無法掩飾,他當初的确狼子野心毀了裴家,也間接害死她父母。
她怎麽可能原諒他呢?
她恐怕每時每刻都想殺了他!
“對不起。”
裴月神聽到他啞得沉重的聲音。
她望着天,而江顯望着她。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她好遙遠,他心裏生出無邊無際的慌,伸手想碰她,指尖卻距離她半寸的時候停住。
江顯不敢亂動,生怕她下一刻就會厭惡地把自己推開,他實在不想破壞這短暫的溫情。
“你一定覺得我恨不得你死去對吧?其實在今天之前,我的确是這麽想的。”
裴月神腳尖一前一後的輕點,秋千再次動了起來,她的聲音飄渺,江顯覺得并不真實,可忍不住随着她制造的夢境往下墜,義無反顧的跳進這深淵。
“我不怪你,真的。”
裴月神轉頭對他笑,“其實這幾天你對我這麽好,這麽依着我,我就已經原諒你了。”
“我本來想着這次來法國會和你發生很多不愉快,可你居然出乎意料的順從我。江顯,你不知道,我真的好高興。”
江顯眼裏的神采越來越亮。
這是他的裴月神,是從前那個裴月神!
他放輕着呼吸,不敢有任何動作,怕打擾她接下來的話。
裴月神目光溫柔:“剛開始我的确怪你把我家搞破産,可是這幾天我總在想,生意場上的事瞬息萬變,誰也說不準,你一定是有不能說出來的原因,對嗎?”
江顯迫切的點頭。
他能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如果有的話,就是惦記家財萬貫的裴家,但他此刻只想順着裴月神的話表态。
怎麽都好,他現在真的很想擁有她,他以後一定會補償他,所以就讓他如願吧。
他在心底悄悄地求神明垂憐。
裴月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幾乎快溢出來的雀躍和迫切。
她略有些害羞的低頭:“阿顯,其實我還喜歡你。”
江顯的心都顫了顫,這一幕像假的,他甚至偷偷掐自己,可疼痛不會騙人,所以都是真的!
他起身半跪在裴月神面前,裴月神甚至能感覺到他不加掩飾的激動和顫抖。
江顯滿眼溫柔的看着她,這一刻他才明白,他和裴月神之間,他一直是那個被她救贖的人,這個多年來包容他的小姑娘,直到現在也還在包容他。
他用盡自己畢生溫柔終于說出那句話:“月神,我愛你。”
裴月神俯視着他輕輕一笑,臉上的溫柔和愛意肉眼可見的消失。
“可惜,我不愛你。”
“……什…麽?”他還沒來得及盡興享受這一刻,裴月神突然而來的冷漠就将他整顆心冷卻。
她冷笑着問:“你是不是很想聽剛才這些話?”
江顯愣愣的保持着半跪,怔神的看着她。
裴月神眼神譏諷,指尖點住他胸口,漫不經心的動作卻重如千斤,讓他心口悶痛。
“江總,我在飛機上就對你說過,我們雜貨鋪的宗旨就是讓顧客滿意,上次在宴會讓你品嘗一次,沒想到你今天居然還是沒能招架住。”
江顯不可思議地盯着她:“所以剛剛你說的全部都是假的?”
“假的!”
“叫我阿顯是假的?”
“假的。”
“說不怪我是假的?”
“假的。”
“說喜歡我也是假的?”
“假的。”
“那到底什麽是真的?”他慌忙握住她的手,聲嘶力竭的低吼:“你告訴我!”
“恨你入骨是真的!”
她的眼神告訴他,她不僅恨他入骨,還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江顯失魂落魄的呆看着她。
可他還是不願意相信,明明剛才那個裴月神才是她!他有點手忙腳亂的抱住她:“把剛才那個月神還給我。”
裴月神不耐煩的用手中酒瓶打在他背部,酒瓶碎裂,紅酒灑他一身。
江顯還是不肯放手,裴月神用力踢他腹部:“別碰我。”
江顯紅着眼抱住她雙腿:“把剛才那個月神還給我好不好?”
裴月神踢第二腳,他竭力抱住她,哪怕是這樣冷漠無情,正在傷害他的她。
“還給我好不好?”
他其實不是在祈求她把從前的裴月神還給他,他其實是在求她可以愛他。
裴月神用力踢第三腳。
江顯匐在她腳邊,音啞得有些難以掩飾的哽咽:“我求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