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窗外炸開大朵大朵的煙花, 暗色幕布般單調的夜空頓時五光十色,絢爛多姿。
屋內,男人高大的身軀遮去了大半燈光, 如籠罩下來的巨大陰影,将溫嘉寧完完全全地吞噬。
藺淮之是個生活極其自律的人。不抽煙, 只在應酬需要時才會喝一些酒, 且從來都是适可而止, 絕不酗酒放縱。飲食清淡, 作息規律, 還常年健身,所以他很健康,身上的氣味也很清新。
盡管毫無防備, 但溫嘉寧并不抵觸被藺淮之親吻的感覺,只是猛然被他吻住,一時間整個人都懵了。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如果上次的荒唐一夜藺淮之是在幫忙, 那這次他突然的親吻, 是因為什麽?
溫嘉寧不敢深想, 這會兒也沒法深想。因為心髒跳得太快了,前所未有的激烈, 如同擂鼓一般, 一下一下,震得她心慌意亂, 不知所措。
氣血翻湧, 頭皮發麻, 連帶着腦子都跟着混亂了。
這也是藺淮之第一次吻溫嘉寧。她嘗起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甜美, 所以他一開始還克制而溫柔, 漸漸地卻忍不住越來越重, 不餍足地想要索取更多。
一手扣着溫嘉寧細軟的腰,一手掌着她的後腦勺,低頭,幾乎是啃咬和吞噬一般,甚至強硬地撬開了她的唇齒,肆意掃蕩汲取,順便将屬于他個人的氣息,不容抗拒地灌滿了她的口腔。
這樣洶湧而熱烈的吻,跟他這個人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氣質完全相悖。
陌生、強勢、又讓人欲罷不能。
溫嘉寧的臉燙得快要冒煙,全身的血液仿佛被點燃了一樣地沸騰起來,人也缺氧似的,快要透不過氣。
她完全沒有抗拒,幾乎是在縱容藺淮之繼續。被他扣在懷裏,按住後頸,整個世界全都是他清冽又溫熱的氣息,帶着雄性獨有的攻擊性與侵略性,讓她全身發軟。
溫嘉寧雙手無措地抓住藺淮之的睡袍衣袖,仰着頭承受,默認他為所欲為。
可藺淮之卻在最激烈的時候驟然停止了所有進攻。
他喘得很急促,黑眸亮得異樣,胸腔急劇起伏,扣住溫嘉寧的那只大手,手背上的青筋因為過度壓抑而一條條鼓起,但他卻并沒有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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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淮之松開溫嘉寧,直起身。向來清隽的面容,此刻有些淩亂狼狽,暗沉的目光只掠了一眼溫嘉寧被親得紅腫濕潤的唇,就猝然移開,啞着聲音說:“很晚了,去睡吧。”
他說罷就轉身,去了洗手間。
溫嘉寧有些懵然。
她還沉浸在剛剛被攫取的狂熱裏沒回過神,但看到藺淮之那逐漸平淡冷靜的表情,以及快速離去的身影,她也陡然清醒。
溫嘉寧立即起身回房——自然是回自己的房間。
很明顯藺淮之那熱情冷卻下來的樣子,肯定不會跟她繼續發生什麽。
窗外煙花爆炸的聲音此起彼伏,響徹夜空。溫嘉寧躺在自己的床上時,胸口還在不斷地起伏,氣息不勻。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頂,面色茫然。
突來的激烈,戛然而止的狂熱,讓她不知所措,滿心迷惘。
她不太理解……明明一切都水到渠成了,藺淮之卻驟然停止。就像她不明白,那一晚,他碰了她,卻沒有親吻她。如今,突然親吻她,卻又沒有碰她。
太奇怪了,太矛盾了。
溫嘉寧雙手捂着自己發燙的臉,等溫度慢慢降下來,等激烈的心跳漸漸緩下來,她自嘲般地一笑,眼神微微黯然。
她又不是他的心上人,或許只是氣氛太好,他一時興起吻了她,卻在最後關頭還是找回了理智。
還能為什麽?
只不過是一時沖動,短暫狂熱,與感情無關罷了。
次日是新年第一天。
藺老太太一大早就被司機載着去弘發寺上香,早餐都沒在家裏吃,餐桌上只有藺淮之和溫嘉寧倆人。
早餐很豐盛,但溫嘉寧吃得心不在焉。
藺淮之時不時看她一眼,等吃得差不多,他放下餐具,擡起目光正欲說些什麽時,放在餐盤旁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了。
藺淮之接通。
“藺二哥,今年還是老地方,別忘了啊。”秦東來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
這是往年的慣例。
他們這群從小到大的夥伴,每年初一都會聚在一起,吃吃飯,打打牌,談天說地。
藺淮之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溫嘉寧,回答秦東來:“好,一會兒就來。”
挂了通話,藺淮之問溫嘉寧:“一會兒要出去與秦東來他們聚聚,你跟我一起去吧?”
溫嘉寧其實不愛湊熱鬧。但放假了她也沒什麽事幹,海城的習俗跟大多地方差不多,出嫁的女兒年初一不能回娘家,她自然不好去銀河裏找溫女士。大好的新年第一天,如果窩家裏玩游戲似乎太悶了。
而且,她能聽得出藺淮之的語氣,是期望她去的。
她舍不得拒絕藺淮之。更何況,內心裏早已做好了決定,所以覺得自己跟他獨處的日子大概不會太久,因而格外珍惜每一次機會。
于是點點頭,“好啊。”
天氣不錯,氣溫依舊有二十來度。溫嘉寧換好衣服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跟着藺淮之抵達會所包間時,人基本都到齊了,還是上回那一撥人,包括陳錦瑜在內。
看見藺淮之推門進來,陳錦瑜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将目光鎖定在藺淮之身上,接着立即起身迎上前。妝容精致的臉上,堆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淮之,你來了。”
她自動忽略了溫嘉寧。
溫嘉寧也懶得介意。上次陳錦瑜單獨找她,直接宣告了戰書,擺明了立場,這會兒也就免了跟她的假意客套。
溫嘉寧也沒跟她客套,唇邊噙着得體的笑容,默默站在藺淮之身旁,當個安靜的陪襯。
藺淮之對陳錦瑜點點頭,又跟包間裏的其他人打了招呼,然後帶溫嘉寧落座。
陳錦瑜得了個不冷不熱的回應,咬着唇,跟在他們身後,回了自己位置。
跟上次一樣,上桌打牌只有四人,其餘都在圍觀。
每個人旁邊不例外地都伴着一位美人,打着打着,美人們便自然而然地靠入懷中,摸牌遞茶喂水果。
只有坐在藺淮之旁邊的溫嘉寧沒動。
她脊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坐姿端正标準。
秦東來抱着坐在自己懷裏的美人,看了看一本正經的溫嘉寧,打趣道:“這裏又沒外人,嫂子可以放開些,不要矜持。”
溫嘉寧笑了笑,依舊沒動。
秦東來訝異了一瞬,眼神帶着探究地來回瞥了他們倆幾眼。
在場幾個人也互相對了個眼神,暗暗猜測這對夫婦是不是出了什麽感情問題,要不然怎麽感覺不到親昵的氛圍呢?
藺淮之适時地開口:“寧寧,幫我摸一張牌。”
他喊得親密,可溫嘉寧知道他這只是在人前做戲。
溫嘉寧微微探身上前摸牌,收緊腰腹,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一來一回摸完一張牌,她連藺淮之的衣服布料都不曾碰觸。
顯而易見地刻意保持距離。
藺淮之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麽,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牌,溫熱的指腹不經意地擦過她細嫩的掌心。
溫嘉寧迅速收回手,速度快如閃電,仿佛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觸。
藺淮之又看了她一眼,眉心凝了一下又松開,不動聲色地繼續出牌。
上午時間較短,幾人打完了幾場,便去吃飯。
全程下來,溫嘉寧表情管理到位,笑容得體,姿态自然。
不過,人人可見這對夫妻“相敬如賓”,衆人各自揣度,但也願意粉飾太平,假裝沒看懂。
藺淮之去洗手間時,陳錦瑜便在大家耐人尋味的眼神裏緊跟着追過去了。
溫嘉寧只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安安靜靜地垂眼喝湯。
秦東來有心想幫着勸釋幾句,但看到溫嘉寧安靜平淡的模樣,最終只能張了張口,又無奈地閉上了嘴,什麽都沒說。
時間過得很慢,也很久。
藺淮之回來時,宴席已經散了。衆人圍坐在茶幾旁喝茶談笑,溫嘉寧窩在沙發的一角,看見藺淮之回來,立即起身朝他走過去,極低聲地說了一句:“藺先生,我想回去了。”
陳錦瑜還沒回來。
溫嘉寧看着藺淮之眼角尚未消散的笑意,心想他們應該聊得很愉快。
她不是太想等陳錦瑜回來看她朝自己露出示威或得意的笑臉。
藺淮之微訝地看溫嘉寧一眼,然後溫和地問:“是累了嗎?那我們一起回去。”
溫嘉寧緩緩搖頭:“不用,你們繼續玩吧,別因我掃興,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她說罷,徑直往門口方向走。
也未曾與其他人道別。
昨晚她躺在床上久久難眠時,就已經做好了決定。今後她與這些人可能也不會有太多交集,此刻心情不佳,直接免了社交禮儀。
溫嘉寧頭也不回,走得決絕。
藺淮之與衆人匆匆道別,便追了出來。
走廊裏很安靜,沒有其他人,溫嘉寧聽見身後熟悉的腳步聲,也沒停步,直到藺淮之追過來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住。
溫嘉寧沒有掙紮,沉默而溫順地站在他面前。
“嘉寧,你有心事?”藺淮之的聲音溫和而低沉。
溫嘉寧擡起目光看向藺淮之。
眼前男人身量極高,質感極佳的黑色大衣将他的身段修飾得矜貴完美。沒有壯得像座塔,也沒有細瘦如竹條,而是如松如柏,高而挺拔,修長又精悍。再配上清隽的氣質,溫和俊美的面容,極易吸引人。
她感覺自己不能再跟他接觸太久了,會沉淪到難以自拔。
像是不舍,又像是為即将到來的分別而難受,溫嘉寧的眼眶都控制不住地紅了,聲音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哽咽:“藺先生,我想問一下,我們的協議,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那一回,陳錦瑜約她單獨見面後,她就想問他了。
後來因為一場懷孕烏龍,最終沒有問出口。
再之後,她也舍不得問。直到昨晚他吻了她最後又冷靜地終止了一切,直到今天她再次看見陳錦瑜……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終究還是将這句壓在心底的話問出了口。
藺淮之表情微愕。
今天他明顯感覺溫嘉寧的狀态不對,他有諸多猜測,卻獨獨沒有想到她說的竟然是這些。
他沉默地盯着她,良久才開口:“為什麽問這個?”
“我覺得……我們這樣下去……不太好。”溫嘉寧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慢慢地垂下了頭。
“為什麽不好?”藺淮之忽地上前一步,擡手搭上了她的肩頭,輕輕握住,“嘉寧,你不想跟我繼續下去嗎?”
察覺到他的逼近,溫嘉寧想後退,可肩膀被他握住,無法動彈。她驚訝擡頭,看向藺淮之,表情有些茫然。
她有些不理解他的話,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什麽叫跟他繼續下去?繼續什麽?繼續協議嗎?
可若是再繼續下去的話,她恐怕再也無法抽身了。溫嘉寧有些難過,口不擇言地說:“……其實,你也可以找別人跟你合作的。”
比如陳錦瑜。
這年頭,離婚再娶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陳錦瑜跟他有感情,知根知底又門當戶對。再合适不過了。
說罷,溫嘉寧又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藺淮之和陳錦瑜結婚的話,那也不叫合作,而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兩全其美。跟自己和他,是不一樣的。
藺淮之垂眸盯着她,微微皺眉:“我不會找別人合作。”
“為什麽?”溫嘉寧壓住心底隐隐冒出的喜悅,問出心中疑惑。
藺淮之卻沒再說話,攬住她,走到電梯口,伸手按了電梯下行鍵。
他們所在的樓層不高,這個時候也沒什麽人,電梯很快就來了。溫嘉寧滿心混沌,被藺淮之帶進電梯,抵達車庫,走到藺淮之的車旁時,才猛然醒神過來。
她再次喃喃地問了句:“為什麽?”
藺淮之原本準備拉開車門的手,一頓。
他轉頭看她,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問道:“你呢?為什麽突然想終止協議?”
溫嘉寧垂眼沉默。
藺淮之也默默地看了她許久,然後才溫聲問道:“是因為我哪裏做得不好,讓你難以忍受,所以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終止協議?”
溫嘉寧連忙搖頭:“不、不是您不好,您對我已經很好很好了。”
就是因為他太好,好到讓她難以割舍,好到讓她害怕自己再拖下去會失去冷靜失去理智,變成一個糾纏不休,甚至是貪婪嫉妒的人。貪圖他的真心,嫉妒他和陳瑾瑜之間的感情。
藺淮之直直看着她,“所以到底是什麽原因?”
溫嘉寧嘴唇翕動,張口欲說,卻又忽地抿緊唇。
她這樣迫不及待,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心已經屢屢越界了,怕自己再也守不了忍不住,到最後自取其辱。還不如就此截斷,還能在他心底給自己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
這些難堪的憂慮和卑微的期許,哪裏說得出口。
溫嘉寧不說話,藺淮之也沒逼她,很有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然而,他的耐心在此刻讓溫嘉寧壓力倍增。她在無盡的沉寂裏,漸漸地難受,以至于難過。眼眶泛紅,雙眼發脹,直到淚水再也壓抑不住地湧出了眼眶。
藺淮之瞥見她的眼淚,瞳仁驟然一縮,擡手想幫她拭去淚水,溫嘉寧卻猛地掙開了他的手,連連後退了兩步,避開了他的碰觸。
藺淮之微愕:“嘉寧?”
溫嘉寧擡起手背迅速擦去了淚水,咬了咬唇,強裝冷靜地開口:“請您別問我為什麽……我們終止協議吧。對不起,如果您想要賠償的話,我……”
“嘉寧。”藺淮之打斷她的話,靜靜地看着她,“你不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我不會同意的。”
溫嘉寧擡起通紅又濕漉漉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這個人以往那般好說話,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與她計較。
沉默對峙半晌,直到眼眶再次酸澀滾燙,溫嘉寧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英俊又無比冷靜的男人,自暴自棄地道:“因為……因為我喜歡你。”
這是溫嘉寧第一次主動對人說喜歡。
說完後,她反而有些釋然。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就算得不到回應,那也是自己的事。
藺淮之看起來依然冷靜,只是盯着她的那雙眼睛,漸漸幽暗莫測。
他的聲音比往日更加低沉,深邃黑眸緊緊鎖住她,“既然喜歡我,那為何不願意跟我繼續?”
溫嘉寧眼眶發熱,視線再次模糊,她閉了一下眼睛,滾落一串淚珠,像一個得不到認可的孩子般,艱澀地說:“因為你不喜歡我啊。”
藺淮之突然笑了一聲,聲音很輕,帶着好聽的磁性。
他往前一步,再次将溫嘉寧的肩膀握住,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嘆了口氣,柔聲道:“抱歉,讓你感受不到我的感情,是我的錯。”
溫嘉寧茫然地仰頭。
“你……”她嘴唇嗫嚅,不太明白,或者說是不太敢去揣測他的意思。
藺淮之擡手,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淚,聲音無比柔和,“我本打算慢慢來,可如今才發現是我錯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接着又笑起來:“如果我再這樣慢吞吞地跟你磨下去,恐怕今年五一的時候就沒法像跟老太太說的那樣,如期跟你舉行婚禮了。”
溫嘉寧遲鈍地眨了眨眼。
想起昨天年夜飯時,藺淮之對老太太說的話,可那些只是應付老太太而已……
藺淮之一直注意她臉上的表情,見她胡思亂想,表情黯然,他仿佛明白她的想法,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并不是因為老太太。老太太催我不知道催了多少年了,但我不會跟一個不喜歡的人結婚,哪怕是協議也不行。也不會跟一個不喜歡的人住一起……更不會為了幫忙去碰一個不喜歡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可是……你怎麽會……”溫嘉寧呆呆地仰臉看他,表情空白,腦海裏思緒交雜成團,一時間都無法組織語言。
藺淮之擡手摸了摸她濕潤又冰涼的臉,帶着認命般的坦然,一字一句地道:“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溫嘉寧心頭一顫。她陡然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藺淮之,臉上的表情滿是恍惚與不可置信。“那上回在酒店,你怎麽……還有昨晚……”
她心頭亂成一片。有疑惑,有震驚,更有身處夢境般的不真實感。
這車大概是一時半會開不了了。藺淮之一手攬着溫嘉寧,一手打開後座車門,将她塞了進去,自己也跟着坐進去。
然後他将溫嘉寧重新摟過來,圈入懷中,垂眸看她。
“還有什麽想問的,你盡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