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變數
駱梓杭應聘的是一家北京的私人博物館。
其實以他的條件來說,可以去到比私人博物館更好的單位,但實際上這家博物館的館長大有來頭。
“終面是杜文笙老先生給你面試的嗎?”
熱熱鬧鬧的火鍋店內,舒青末夾起一片毛肚,一邊顧着“七上八下”的涮毛肚原則,一邊分心和駱梓杭閑聊。
“對。”駱梓杭喝了一口可樂,“我緊張得差點沒結巴。”
杜文笙老先生是現代大書法家,在“醜書”、“亂書”盛行的當下,他堅持寫工整的碑體,可謂是別樹一幟。
“他有為難你嗎?”舒青末好奇地問。他參加的面試不多,很順利地拿到了市博物館的offer,但一提起面試,他還是會覺得頭大。
“沒有。”駱梓杭搖了搖頭,“挺和藹的,還誇我畫得不錯。”
駱梓杭的畫雖然比不上舒青末,但在同齡人當中也算得上優秀。
舒青末回想到駱梓杭總是屁颠屁颠地拿畫給他看,他笑了笑道:“以後你的畫不用給我看了,你可是杜老先生欽點過的人。”
駱梓杭“切”了一聲,繼續道:“他知道我媽也是畫家,可能給我加了點印象分。”
提到駱家惠,舒青末忍不住問道:“你一個人去北京,阿姨舍得嗎?”
駱家惠是個單親媽媽,一個人把駱梓杭從小拉扯到大,非常不容易。
“她還鼓勵我出去闖呢。”駱梓杭道,“想要在這個圈子裏闖出名堂,還是得去北京才行。”
“的确。”舒青末認可地點了點頭,但卻話鋒一轉,“你去闖,我在這南城樂得自在。”
“話說,”駱梓杭突然認真地看着舒青末問,“你接下來就沒什麽打算嗎?”
“接下來……”舒青末頓了頓,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吳雲墨道,“師父,你能給我點建議嗎?”
是的,舒青末知道回避沒用,但他還是鴕鳥地把吳雲墨給叫了過來,美其名曰一起為駱梓杭慶祝。
駱梓杭也是從小就認識吳雲墨,作為看着他長大的長輩,吳雲墨來給他慶祝也是理所應當,只不過沒有駱家惠在場,他們一大兩小坐在一起吃飯,多少有些奇怪。
“我能有什麽建議?”吳雲墨老神在在地說道,“這是你自己找的事。”
“我也沒想到這麽複雜。”舒青末發愁地撇了撇嘴角,“等拿到遺産肯定還有更多事,也不知道我承不承受得住。”
“你暴露你手藝的時候早就該有心理準備。”吳雲墨語重心長地說道,“舒家現在什麽情況?方婉柔的美術館開業在即,她為了尋求轉型,肯定還會利用你。”
舒青末從來沒有聽吳雲墨這麽正經地分析過書畫圈子裏的事,他挑了挑眉,看向吳雲墨道:“師父,你還知道這些?我還以為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呢。”
對面的駱梓杭随口接話道:“吳師父每天跟那麽多買畫賣畫的人打交道,怎麽會不知道。”
“是,”吳雲墨推了推鼻梁上的銀框眼鏡,順着駱梓杭的話道,“那些老主顧沒事就愛跟我閑聊,不想知道也難。”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舒青末咬着飲料吸管問,“任由方婉柔利用我嗎?”
“走一步看一步吧。”吳雲墨道,“你不主動搞事,來事了也不怕事,能做到這一點就很好。”
舒青末也知道他現在沒法跟方婉柔抗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拿那麽多錢幹什麽。”
“該幹什麽幹什麽。”吳雲墨道,“小駱他媽媽成名之後送了我那麽多畫,非要說的話,我現在也很有錢。”
舒青末還很少聽到仙風道骨的吳雲墨談錢的事,他覺得好笑,故意道:“早知道我這麽折騰幹什麽,直接等着繼承你的遺産就是了。”
吳雲墨啪地拍了下舒青末的腦袋,瞪着他道:“沒大沒小。”
舒青末縮了縮脖子,趕緊認錯:“我錯了師父。”
吳雲墨拿他沒轍,繼續道:“別太擔心以後的事,你還年輕,人生本來就會充滿很多變數。”
“可是師父,”舒青末道,“就是未知的變數才讓人擔心啊。”
“別想那麽多。”吳雲墨道,“你現在經歷的事情,等過個十年、二十年再倒回來看,其實都不是事。”
這句話乍一聽很假大空,似乎和其他心靈雞湯沒什麽區別,但舒青末卻很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曾經經歷過非常糟糕的事情,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現在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這麽一想,舒青末也就釋然了,內心頓時通透了不少。
不過就在這時,他意外地接到了市博物館館長打來的電話。
大約五分鐘後,舒青末從火鍋店門口回到座位上,自嘲地對另外兩人笑道:“還真是很多變數。”
“怎麽了?”駱梓杭問。
“市博物館決定取消錄用我。”舒青末聳了聳肩道,“理由是,大材小用。”
簡直就像諷刺一樣。
“是姓方的幹的嗎?”駱梓杭皺眉道。
“不然呢。”舒青末長長地呼了口氣,倒也沒有太多想法。
幸好他之前一直暗示自己方婉柔不會讓他好過,也算是做足了心理建設,否則他還真沒辦法以平常心對待這事。
“靠,這老巫婆還真是有手段。”駱梓杭忿忿不平道,“那你工作怎麽辦?”
“放心吧,我餓不死。”舒青末說話的語氣很平淡,但眼神裏卻閃爍着叛逆的寒光,“大不了去街頭賣畫。”
“她應該會給你安排些事情做。”吳雲墨安慰地拍了拍舒青末的肩,“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吳雲墨剛說到這裏,舒青末的手機又振動了一下。
他拿起手機一看,頭疼地對吳雲墨道:“行了師父,我知道了,您的嘴開過光,別再說了。”
駱梓杭問:“又怎麽了?”
舒青末點開消息,看着手機屏幕道:“方婉柔讓我周末去參加舒家大宅舉辦的家宴。”
“鳥她做什麽?”駱梓杭咬了口魚丸,“不去。”
“說是李院長也會參加,很期待見我。”舒青末把手機放回桌子上,苦笑着道,“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不去聊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一頓飯吃得也還是其樂融融。
從火鍋店裏出來,三人慢悠悠地步行回家。
六月底的日照正是一年之中最長的時候,三人走到美院附近,天空都還蔓延着落日的餘霞。
吳雲墨拜托了隔壁印章店的羅師傅幫忙看着墨齋,此時羅師傅正躺在店門口的搖椅上,遠遠地揮着手裏的蒲扇朝幾人打招呼道:“吃好啦?”
“吃好了,謝了啊老羅。”吳雲墨加快步伐走到店門口,又對羅師傅道了幾聲謝。
和吳雲墨告別之後,舒青末和駱梓杭肩并肩朝着舊小區的方向走去。
老街上的熟人時不時會給兩人打招呼,舒青末能感到駱梓杭一直欲言又止,但卻總是被人打斷。
而離開老街後,路上的行人又多了起來,美院的學生們吵吵鬧鬧地開始了夜晚的活動,顯然也不适合在這樣喧鬧的路上說話。
直到走到了小區門口,舒青末還以為兩人就要這樣各回各家時,駱梓杭卻突然停下腳步,叫住了他。
“問你個事。”駱梓杭定在原地,看着舒青末的後腦勺道。
“什麽?”舒青末跟着停下腳步,回過上半身對上駱梓杭的視線。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跟你表白,所以才把吳師父叫上?”
帶着濕氣的微風拂過兩人的衣角,空氣短暫地安靜了一秒。
舒青末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一個字:“是。”
一個“是”字裏包含了太多含義,駱梓杭擡起頭來看着橘紅的天空,如釋重負地嘆道:“我就知道。”
舒青末抿了抿嘴唇,忍不住叫了一聲:“駱梓杭。”
兩人從小一起穿開裆褲長大,早就習慣了直呼對方的姓名。
“你對我來說——”
駱梓杭收回下巴,打斷舒青末的話道:“你知道我為什麽總是把我畫的畫拿給你看嗎?”
舒青末被問了個猝不及防,他收起到嘴邊的話,搖了搖頭。
“我想,等到有一天你誇我畫得好了,我就把畫當場送給你,然後告訴你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舒青末微微怔住,他從未想過駱梓杭每次把畫拿給他看,都是在為表白做準備。
“但是應該永遠也沒機會了吧。”駱梓杭笑了笑道,“你畫得比我好多了,我有自知之明。”
“沒有的事。”舒青末皺了皺眉道,“你一直都畫得很好。”
“你不用安慰我。”駱梓杭大大咧咧地說道,“我沒事。”
“駱梓杭,”舒青末直直地看着駱梓杭,繼續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你對我來說就是家人,那些年要是沒有你,我可能會一直自閉下去,你不知道我有多謝謝——”
舒青末話還未說完,駱梓杭便上前一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駱梓杭拍了拍舒青末的後背,“我還是你的家人,我這馬上就要去北京工作了,你記得照顧好自己。”
舒青末抿緊了嘴唇,強忍下心裏湧上來的傷感,點了點頭。
在樓梯間和駱梓杭分開之後,舒青末突然想到閻宗琅說他是個開竅很快的人。
現在看來,這句話其實并不準确,因為在感情的事上他從來都沒有開過竅。
駱梓杭長相帥氣性格又好,在學校裏有大把人追。但不知是否是兩人太過熟悉的緣故,舒青末對駱梓杭一次都沒有心動過。
他茫然地想,這或許是他的問題。
或許他心動過,但他不知道那就是心動。
又或許小時候的事剝奪了他部分情感功能,讓他沒法再對別人心動。
當然,這些都是舒青末不着邊際的胡思亂想。
他只是朦胧地意識到,心動好像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本文預計下周二入v,當天雙更,謝謝支持~
小同志工作沒了還會有更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