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看我
舒青末到底沒能在寒風呼嘯的室外堅持多久。
盡管有閻宗琅在背後抱着他,但大約二十分鐘後,他的腿便有些發麻,鼻頭也被風吹得通紅。
他難耐地動了動鼻尖,回過頭去看着閻宗琅的下颌線道:“閻先生,我們回車上吧。”
閻宗琅聞言收起下巴,對上舒青末的視線問:“不看了嗎?”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舒青末甚至能感受到閻宗琅說話時的呼氣。他的臉頰禁不住又開始泛紅,但好在這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用怕被閻宗琅發現。
他強壓下心裏莫名的燥熱,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道:“我有點冷,我們去車上看吧。”
閻宗琅應道:“好。”
重新回到車上,舒青末第一件事便是合攏掌心摩擦雙手。
觀賞流星雨的激動讓他暫時忘卻了右手的不适,但緩過勁之後,被寒風刺激過的右手果然又開始隐隐作痛。
這次閻宗琅沒有再詢問他是不是不舒服,而是直接伸過手來握住了他的雙手。
“下次戴上手套再出門。”閻宗琅微微皺着眉頭道,“不要仗着年輕就不當回事。”
手背上的溫熱順着血管直達心髒,舒青末能感到他的心裏正在發生微妙的化學反應。
他忽然有些介意“年輕”二字,忍不住問道:“閻先生,你今年三十三歲嗎?”
閻宗琅略微詫異地挑了挑眉,反問:“怎麽?”
“我二十二歲。”舒青末道,“你比我大十一歲,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小?”
閻宗琅不知舒青末為何突然做起了算數,他道:“你本來就是小朋友。”
“哦。”舒青末微微用力,掙開閻宗琅的手,把自己的雙手放進了外套口袋裏,“閻先生,我有點困了,我們回去吧。”
舒青末的失落顯而易見,因為他忽然發現他不想當閻先生的小朋友,他想要獲得更多。
閻宗琅瞥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又看了看舒青末的側臉,了然于心地收回視線,淡淡道:“好。”
這天晚上的後半夜,舒青末輾轉反側,幾乎沒怎麽睡着。
他的床頭坐着兩個吵吵鬧鬧的小人,一個慫恿他想要就去争取,一個告誡他不要做不道德的事情。
閻宗琅是舒夢芙的未婚夫,他怎麽能去插足別人的婚姻呢?
但轉念一想,閻宗琅甚至沒有送舒夢芙畢業禮物,反倒是送了他顏料和胸針,這是不是說明閻宗琅對舒夢芙根本沒有感情?
但話說回來,沒有感情又如何呢?這也不能成為插足別人婚姻的理由。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舒青末的大腦裏激烈碰撞,導致他第二天早上從床上爬起來時,眼底裏布滿了血絲。
今天還要送常院長一行人去烏魯木齊機場,這樣的狀态可不行。
舒青末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雙頰,很快調整好心态,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全抛到了一邊,因為他很清楚現在根本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小鎮和機場之間有班車往來, 不過一天只有一趟,并且是在下午。
常月娥一行人需要乘坐中午的航班返回北京,因此只能由項目負責人安排小鎮上的農戶開車把他們送過去。
不過湊巧的是,資助項目的私人企業家正好也在小鎮上,而且更巧的是,他也要前往機場乘坐飛往北京的航班,于是他幹脆安排了一輛七座商務車,捎上了常月娥一行人。
“哦,所以說這其實是你未來的姐夫?”
常月娥坐在商務車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她看了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閻宗琅,又看向舒青末道:“他的資助不會也是你拉來的吧?”
“我覺得大家挺辛苦的……”舒青末摸了摸後頸,隐晦地認下了這個說法,因為他很難給常月娥解釋為什麽閻宗琅會出現在這裏。
閻宗琅來到這邊塞小鎮的最大動機無非就是想結識常月娥,然而這一點自然不能直白地說出來。
舒青末只能另外想理由,但——
如果說是因為他抱怨了一句夥食不好,閻宗琅便特意趕來,那這姐夫和小舅子之間的關系也太奇怪了點;
如果說是閻宗琅沒有任何緣由,就想資助這個項目,并且還不偏不倚正好和常月娥趕在同一天乘坐飛機,那實在是很難讓人相信他沒有別的目的。
所以為了不暴露閻宗琅的真實目的,舒青末只能把自己的作用誇大。
這樣既合理地解釋了閻宗琅出現在這裏的動機,順便也能讓他攬走部分功勞,可以說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他相信這是最優解,閻宗琅也會贊同他這樣做。
“而且姐夫對傳統文化事業本來就很上心。”舒青末又補充了一句,“他自己也很喜歡收藏書畫。”
“還是個收藏家嗎?”常月娥明顯來了些興趣,他看着前排的閻宗琅,對舒青末道,“那你這位姐夫主要是做什麽生意?”
舒青末識時務地沒有回答,他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而正如他所料,坐在前排的閻宗琅默契地接下了話茬。
“我主要在沿海一帶做碼頭生意。”閻宗琅說着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常月娥,“我們家早年在公海區域打撈起了幾條南宋的沉船,現在家裏都還有不少南宋的瓷器。”
“我有點印象。”常月娥說着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對對,就是姓閻。當年這事可是轟動了全國,到現在都還有很多人跑去打撈沉船。”
閻宗琅和常月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結果給他們兩人牽線搭橋的舒青末反倒是睡了過去,就這麽一路睡到了機場。
下車時,舒青末發現常月娥對閻宗琅的稱呼從“這位姐夫”變成了“小閻”。
要不是這兩人是由他介紹認識,他差點以為他們老早就是忘年交。
閻宗琅給常月娥一行人升到了商務艙,此時離登機還有一段時間,常月娥便做主找了一家大漠菜館,幾個人簡簡單單地吃了一頓便飯。
席間常月娥總算找着機會和舒青末好好聊一聊,舒青末沒有刻意隐瞞他私生子的身份,因為他想着日後去了博物院,常月娥也總會知道。
最後在安檢口分別時,常月娥對舒青末說期待他早日去北京。
聽到這話,舒青末突然有些感慨,他發現原來真的只要努力去争取,或許就會得到老天爺的眷顧。
“閻先生,你不進去嗎?”
閻宗琅讓陳秘書把常月娥一行人帶去了登機口,自己卻站在安檢口遲遲沒有往裏走。
“我去抽根煙。”閻宗琅看着舒青末道,“你要去嗎?”
打火機不能帶上飛機,在通過安檢口時便會被收繳。
現在是閻宗琅在上飛機前最後一次抽煙的機會,但舒青末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他不會抽煙,閻宗琅怎麽可能不知道?
事實證明舒青末想的沒錯,閻宗琅沒有把他帶去吸煙室,而是把他帶到了機場外的馬路邊,并且也沒有把打火機拿出來。
“什麽時候回南城?”閻宗琅問道。
“應該就這周內吧。”舒青末道,“我們只負責色彩部分,現在已經在收尾了。”
“我過幾天也會回南城一趟。”閻宗琅道,“之後七月底再去北京。”
舒青末突然反應過來,原來閻宗琅這是在告知他的行程。
一般兩人聊起各自行程重合的部分,多半都是為了下一次相見。
舒青末不露聲色地輕輕勾了勾嘴角,接着直直地看向閻宗琅道:“閻先生。”
閻宗琅應了一聲:“嗯?”
舒青末的心裏豁然開朗,雖然他不能學他的母親,去破壞別人的婚姻,但在一切成為定數之前,他仍然可以去争取。
他不會用無恥的手段,也不會耍卑劣的心機,他要堂堂正正地讓閻宗琅向他走來。
“我以後會變得非常厲害。”舒青末看着閻宗琅的雙眼道,“所以……”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鼓起勇氣道:“以後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閻宗琅的表情微微怔了一瞬,接着很快柔和地化開來。他擡起胳膊揉了揉舒青末的腦袋,淡淡地笑道:“好。”
小組的工作已經在收尾,舒青末又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去送機,因此返回小鎮後,鄭功勳沒有讓他上石窟,而是讓他回酒店好好休息。
然而舒青末才剛一踏進酒店,就聽到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老佛爺身邊的紅人總算回來了。”
舒青末循聲看去,只見郭志宇正盤腿坐在待客沙發上,手裏抱着一臺打游戲專用的筆記本電腦。
他頓時有些奇怪,為什麽郭志宇還在這裏。
不過他還是當做沒看見,繼續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舒青末。”郭志宇收起電腦,大跨步走過來,攔住了舒青末的去路,“我有話問你。”
舒青末微微皺眉:“什麽?”
郭志宇道:“你不是說你沒背景嗎?”
舒青末反問:“我有什麽背景?”
“你的姐夫不算你的背景?”郭志宇冷笑了一聲,“你還真有本事,連姐夫都敢勾引。”
舒青末聞言心生反感,不耐煩道:“你在說什麽鬼話?”
“你還給我裝傻。”郭志宇道,“我爸媽專門托人打聽了,閻老板故意找我們家麻煩,說是因為我在外面惹了事。除了你,我還惹了誰?”
舒青末當下了然,原來閻宗琅已經替他出了氣。不過他還是有些好奇,問道:“他怎麽找你們家麻煩?”
“你還好意思問?”郭志宇的臉上寫着大寫的荒唐二字,“禁漁期馬上就要結束,他找些破理由,說我們家的船衛生不達标,不準我們出海,這不是斷人財路嗎?”
“哦。”舒青末淡淡道,“那你們為什麽不好好做衛生?”
“這是衛生的問題嗎?”郭志宇火冒三丈地說道,“不達标的船多了去了,都是閻老板一句話的事!”
“是嗎。”舒青末事不關己地聳了聳肩,“你們家是‘江南船王’,一年不打漁,也沒事吧。”
“放你媽的屁!”郭志宇爆起了粗口,“我們家的錢都拿去投他的石獅山項目了,他要是不準我們出海,光是發工人工資就可以讓我們家破産!”
聽到這裏,舒青末這才意識到閻宗琅不僅是替他出了氣,更是幫他捏住了郭家命運的咽喉。
怪不得閻宗琅之前說随便他怎樣都可以,敢情是把懸在郭家頭上的閘刀交到了他手裏。
想到這一點後,舒青末有些奇怪地看向郭志宇問:“你現在找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你去給閻老板說 ,一人做事一人當,讓他不要找我爸媽的麻煩。”郭志宇道。
舒青末突然有些想笑,事實上,他也的确笑了。
這人把他從人字梯上推下來,不僅不道歉,還這麽理直氣壯?
“我還以為我已經夠天真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天真的人。”舒青末搖着頭嘆了口氣,看着郭志宇道,“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郭志宇面不改色道:“要怎麽負責,你說。”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現在應該是在求我吧?”舒青末好心提醒道,“所以你确定還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嗎?”
郭志宇臉色一黑,看樣子是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還沒有适應立場的轉變。
他的喉結蠕動了兩下,再開口時,氣勢俨然已經削去了一半:“你到底要怎樣?”
“本來呢,”舒青末不疾不徐地說道,“你放棄項目資格,從我眼前消失我就不打算計較了。”
郭志宇立馬道:“你以為我想在這裏多待嗎?我明天就走!”
“我允許你打斷我說話了嗎?”舒青末沉下聲來,冰冷的眼神直視郭志宇的雙眼,氣勢與剛才無所謂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這一聲呵斥,讓郭志宇徹底愣住,臉上隐約出現了一絲畏懼的神色。
“既然你這麽不知悔改,”舒青末重新換上了一副淡然的語氣,從容不迫地說道,“我覺得這研你還是不要讀了,回家打漁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