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唇角,是我期盼了十五年的模樣。相視淺笑,我雙手攥緊衣角,屈身行禮。
“拜禮畢,入新室,行沃盥——”在司禮的指引下,他攜着我往居室走去。諸葛廬不大,屋室裏一目可觀其全貌,四間小間,兩兩相面。中間姑且可以稱作外堂,即是我同他行拜禮之處。
新室,則位于右邊偏裏,不及我在黃府閨房大小的屋室盡頭與門扉相距不過幾步之遙。內裏布置極為簡易,一張床榻,薄衾無帳;一方桌案,書卷古琴,桌案的左側還置着一面銅鏡,泛着幽幽的光芒。另有幾個箱簾置放于地,有新有舊。
此時,桌案中間空出,置放木盆,木盆中清水如鏡,映人如畫。我同他相對而坐,開始潔手潔面,時而我的指尖可以觸碰到他的雙手,帶着微微的悸動。
沃盥禮畢,木盆被撤下去換上肉食、菜食,這便是所謂的“共牢之禮”,新人相對而坐,共用肉食。其實,在古時貧苦的人家想要食肉并不容易,但是抓些野味倒也不難。優雅地拿起木箸,孔明含笑夾菜于我的食具之中,随後他才給自己夾菜食,細嚼慢咽起來。
簡單的用過飯食,酒盞被司禮滿上,新人相對而飲,是為“合卺”。合卺意為二人飲下酒水之後便為一體,需夫婦和睦,以禮相待。
合卺之後,又是結發,漢代有詩言“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不知我同孔明此今結發,日後可能“恩愛兩不疑”?
“恭喜先生和夫人,願先生和夫人日後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司禮笑着拘禮,然後領着随侍的人緩緩退下。司禮等退下後,門扉緊閉,屋室就只剩下了我和孔明。
據說結發之禮後便是周公之禮來着……尴尬地望望窗外,夜色漸濃,微有小雪,果真是良辰美景,行周公之禮極為佳好的時刻。
“阿碩。”相比于我的尴尬和窘迫,孔明依舊泰然自若,他笑笑喚我,道:“諸葛廬不比黃府,日後怕是要勞煩你了。”
我微紅雙頰,笑着搖首,轉眸對上他深邃而不可輕易窺探的雙眼,低聲:“你我既已是夫婦,又何來勞煩之說?”
他笑意加深,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言:“我尚有一弟随居隆中,他單字名均,仍是在讀書的年紀,性子較為爽朗,還算好處。另還有一名書童,據說與你熟識,性子并不讨喜卻也是個奇人,家中雜事大可全交付于他。”
“與我熟識?”我疑惑,委實想不起自己何時曾與孔明的書童相結識,甚至,連他的書童我都不知曉是誰。
“待明日相見,你自會知曉。”淺笑,他未作詳解。
我本想再追問什麽卻被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那聲音因人敲打門扉而産生,雖不大卻清晰。伴随着那聲音,龐統調侃的話語傳入耳中,“如今時辰尚早,孔明你無需急于行那最後一禮,先出來陪我喝喝酒再說。”
我撇嘴,腹诽道:龐統,你就是見不得孔明好!可惜,最後在意的往往不是孔明而是我。
笑着看看門外,笑着看看我,他不知算不算是調笑我,道:“我且先出去随士元他們飲酒一番,不知夫人可應允?”
而我在聽到他喚我“夫人”的時候,面頰一熱,羞到擡不起頭來,只能低斂眉眼,吱唔着答:“去吧,去吧,多喝點才好。”喝到醉,周公之禮也不用行了。
他揚唇,笑意更甚,然後,款款起身,理好褶皺的衣角,出了居室。不過,在門扉被再度關上的那一瞬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不能确認的我,只能感嘆若是那個人真的出現在了諸葛廬,大約可以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未作多想,我起身去到床榻前。單薄的薄衾,坐在上方還是可以感覺到床榻的硬度,暗色的被褥未有幾分喜色,可恰是這般貧苦的條件讓我感受到了真實,與孔明布衣荊釵的真實。真正的生活本該如這般超脫虛幻的藝術成分,縱使他日後是名垂青史的諸葛丞相又如何?此今的他依然就只是一個拮據的名士,沒有榮華,沒有富貴。
靠在淡淡墨香萦繞的被衾上,我想,日後即便這被褥中是寒涼的,我亦會用我所有的溫度去溫暖孔明。雖然……雖然每到冬日我的手足皆是冰涼得厲害。
有些沉重地眨了眨眼,我竟是昏昏欲睡起來。這一日的禮儀折騰下來倒真是有些累了,可是孔明還未歸,我委實不該率先入睡。再者,這最後的周公之禮還未行……然而,縱使如此地警告着自己不可睡,我還是忍不住地失去了意識。
……
待我再有了意識,我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懷抱中混着墨香同酒香,迷人又醉人。随即,身上的繁重的衣衫被一雙大手溫柔地褪開。而我此番竟是難得的沒有反應過激,只是不情願地喃喃道:“我……我害怕……”
“我不碰你。”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是極近,伴随着溫熱的氣息撫弄着我的側臉,“你當年怎麽那麽糊塗?若是真出了什麽事,要怎麽辦?”
下意識地往那個懷抱裏擠了擠,我呢喃,“為何那個時候你不來救我?”清朗的聲音随之笑起,“傻姑娘,那個時候我在巴蜀,你在博望坡,我要怎麽救你?”
“坐飛機來救我啊……”迷糊中我的時代意識有些錯亂,想也沒想就将“飛機”二字脫口而出。
“飛機?”某人疑惑,卻不深究。他拉起被衾,遮蓋住我同他的身子,身上的寒涼頓時減輕不少。捂着我的雙手,那聲音又響起,“你的手足到冬日果真是寒涼得緊。”
我笑,刻意将手伸向他的身上,說道:“娘親言我出生時,身子不好,每日靠湯藥維持才勉強存活,五歲那年還差點死掉。不過,後來變成我,這身子就慢慢地好起來了,只是依舊改不掉手足冰涼的毛病。”
随即,手腕被溫暖的大手握住,號脈的姿勢,良久,那雙手緩緩地離開,言:“你的身子是單薄了些,但好在你向來好動也算是無礙,不過如今是冬日,需好好照顧着,不然怕是要惹風寒的……”
“嗯……”溫潤的聲音漸漸變淺,直至消失,我在他的懷中安心的睡去。
我同孔明的新婚夜沒有旖旎、香豔的場景,沒有缱绻的情話,卻是溫暖到讓人沉溺。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三九等于二十七歲。
某栖崛起,決定此後非異常情況皆日更!
預備,明日懸,從早到晚都是課。
嘿嘿,姑娘們鄙視我吧。
☆、初為君婦第一日(上)
一夜好眠,翌日我醒的頗早。望窗外,天色灰黑,未及天明之時。身旁的枕邊人亦是未醒,溫暖而均勻的呼吸拂面而來。而我向來寒涼的手足竟是初次在冬日感受到了暖暖的溫度,嗅嗅指尖,還沾染着枕邊人的酒香與墨香。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枕邊人的睡顏,只能依着身體與他接觸的地方感受他似乎睡得很靜,許久不曾挪動一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我的指尖觸碰到他的臉頰,微暖而嫩滑,極好的膚質。
輕戳了戳他的臉頰,我不禁低聲笑起,心裏滿滿的,好似已無欲無求。回想起昨夜,那些如夢似醉的對話還萦繞在耳際,感動之餘我更是滿滿的窘迫。他似乎已經知曉了我在博望坡發生的事情,那樣關懷的責備,讓我有些受寵若驚。而我不用多作思慮就可以猜測到将此事告知于他的人多半是龐統這損友了。
不過,所幸那日什麽也沒有改變,否則我又怎麽會有如今的機會,靠在他身邊,依偎在他懷中,如此理所當然?
又在床榻上賴了良久,我才緩緩地起榻。雖說是新婦,但是即為人婦又怎能不做人婦之事呢?縱使我是從未來而來,可我仍是想要為我的夫君煮食、洗衣。
換下喜服,我在箱簾中随意尋出件曲裾着身,簡單的梳洗之後便悄然出了居室。然而,打開門扉的那一瞬我險些驚叫出聲,擁擠的外堂此時正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人,有龐統、有徐庶等等。想來,他們約莫是昨夜飲酒飲得太多又因是夜深便就随意地休憩于地了。只是這臘月寒冬,他們就不擔憂感染風寒?
無奈地笑笑,我回身入屋尋了些被衾和披風出來,雖然不能禦住多少寒涼,但至少可以減輕他們感染風寒的可能。替他們一一蓋上之後,我才步出屋室尋找廚屋。數數那些人,我今日需作的早食驟然增添了許多。
屋室外是三級石階,延伸到籬落間,夜黑時分,我勉強可以分辨出低矮的籬牆和左右兩邊的偏屋,若是猜得沒錯,這兩間偏屋之中必有一間是廚屋,而另一間則很顯然的是茅房。
不過,還不等我朝任何一邊走去,腳下就是被什麽溫軟的東西絆到。一個趨咧,我晃了幾晃卻并未着地。借着外堂發散而出的微弱燭光,我蹲下身來才發現這裏竟然還躺着一個。所幸昨夜并未落雪,不然這人怕是要被凍死了。
推了推那人,我輕聲道:“你不能在這睡,若是要睡還是進屋的好。”随後,那人不情願地哼了哼,換了個睡姿接着沉睡。我撇嘴,手上的力大了些,聲音亦是提高了些,“喂——”
“阿碩,別吵。”熟悉的聲音雖是因迷糊而變得有些沙啞,但還是清晰可辨。
看着地上的輪廓,我怔了怔,然後忍俊不禁。宋經華,你倒真是本事,龐統、孔明,你想結識的這些名士竟是真的被你結識了。看來,昨日我并沒有看錯那個身影,那個人的确就是宋達宋經華,我多年不見的酒友。
他救過我,我自是不能放任他在此受寒,遂不依不饒地再度喚他,“宋經華,你這般會感染風寒的。”
他随意地“嗯”了聲,卻轉而擡手捂住雙耳,繼續緊閉雙眼不肯起。沒想到,平日氣度潇灑的宋經華竟是如此這般的難以被喚起。
“你再不起,信不信我讓孔明把你趕出去?”老爹和善謀教導我,威脅人便是要找準那人的弱點和所在乎的東西,那麽就可以輕易地達到你所想要達到的目的了。
揉揉耳朵,宋達倏地坐起,瞪着我,雙眸猩紅,“你難道不知曉我昨夜飲得最多嗎?”
我笑,攤手,答:“我還真的不知曉。”
“罷罷,我回屋去睡。”他擺擺手,歪歪倒倒地起身,步履蹒跚地要向屋室走去。我凝眉,不解,“你哪來的屋子去睡?”
回眸望向我,宋達揚笑,說得不清不楚,“日後你我怕是要常遇。”然後再不給我言語的機會,他就入了屋室。
我蹙眉,不能會意他的言下之意。許久不見,我一時間還真是有些習慣不來宋達的虛虛實實。
搖搖頭,我未再對此問題多作計較。此今,還是快些找到廚屋較為重要。
古代以右為重,廚屋于茅房相比自是廚屋為重,本着此般思緒,我率先去了右邊的偏屋。好在給我蒙中,一次就找到了廚屋的所在。不過,五五對半的幾率,想找中自不是難事。因此而沾沾自喜,我想我是愉悅得有些過頭了。
點燃廚屋的燭火,翻看着所儲備的食物,有稻米,有青菜,還有幾壇鹹菜腌瓜,與我在黃府所用食的迥然相異。布衣荊釵,粗茶淡飯,這八字用來形容此後我同孔明的日子倒是沒有半分虛假。
其實,我本不是個在意玉盤珍羞的人,青菜、鹹菜,我亦可以食得津津有味。而且這些菜食煮制起來極為簡單,又不需要添加些蔥蒜,委實符合我的口味。
取了些稻米,煮了一大鍋米粥,再取些鹹菜腌瓜配粥,早食清淡簡易。如此,對他們那些昨夜飲酒過度的人來說也算是養胃了。
煮好飯食,我又去打了些井水煮沸用來泡茶。泡好的茶在寒風下萦繞起清新的香味來,用小爐溫着,更是清冽。
做好此些,天色已是大亮。外堂适時響動起來,吵雜的人聲、衣料相觸的摩擦聲……很是熱鬧。我笑着伸了個懶腰,心甘情願地為這些人準備洗漱用的熱水和布巾。
端着此些進入外堂的時候,那些人看了看我皆是笑起,“這姑娘倒是賢惠得很,孔明真是好福氣。”
我得體地揚唇,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熱水和布巾置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道:“洗漱後,便可用早食了。”然後起身讓道,轉眸時目光恰好觸及到那個初推開門扉的男子,遂笑意深深了。他看着我亦是笑,淺淺的,如沐春風。
“咳咳……”徐庶假咳,笑侃,“你們這般羨煞旁人,委實過分了些。”
我雙頰一紅,抿唇不語。孔明淺笑,亦是不語。龐統卻是順着徐庶的話茬,笑言:“阿碩,你那《鳳求凰》可學會了?不如就當着我們彈予孔明聽好了。”
我舉袖掩面,只道:“我去準備早食。”接着就落荒而逃。龐統這人忒是過分,竟是拿《鳳求凰》調笑我,明知那首曲子我怎麽學都未能學會。
待我端着早食再度踏入外堂的時候,那些人已是笑作一團,圍着孔明喋喋不休的不知在說些什麽。看到我再度出現時皆是寂然片刻,然後又是朗笑,這般不用猜也能大約知曉他們是在笑什麽了。
看來面對這些人還真是不得不厚着臉皮,不然我遲早羞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聞地擺放好飯食,我随意地坐下開始用飯。
“博學多識,又賢良淑德,孔明,他們可說得沒錯,你娶了好妻。”司馬徽拿着木箸,笑着用食,算是那些人中較為正經的了。轉而,司馬徽又對着我輕聲道:“龐公讓我帶句話予你,他言配得上諸葛孔明者,襄陽黃月英也。”
憶起龐德公那日的言語,我失笑。雖然此今我已有了資格同他并肩,但是那份情意依舊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随即,我偷偷地拉了拉司馬徽的衣袖,央求道:“司馬爺爺,龐德公同我說得話,你莫要告知孔明,可好?”
他笑,銀白的胡須随之顫了顫,“我倒也很好奇,若你不說孔明他又會待到何時才知。”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他知曉。”等了十五年,我不在乎再等得久一點。我所想要的從來就不只是嫁予他為妻那麽簡單。
“呵呵。”司馬徽意味深長地笑出聲,“若是往後孔明得能留名青史,那麽他此生唯一的謀劃失策怕就是娶了你,讓你反将他一軍。”
“只要他不後悔娶了我就好。”能做一個反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諸葛孔明一軍的人,我自是榮幸得很。
含笑盛起一碗清粥,我遞到孔明的面前,紅着臉低聲,道:“夫君,用飯。”
他笑笑接過,薄唇輕啓:“有勞夫人。”
我的雙頰随之又是熱燙起來,心下不住的腹诽,“夫君”、“夫人”這等稱呼委實羞人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初為君婦第一日(下)
早食畢,昨夜滞留的名士們紛紛離去,龐統走在最後,看着那些熟悉的背影,他無奈地感嘆日後若是想要再如此般相聚怕是不易。我立在他身邊笑笑寬慰他,道:“只要想聚又怎會不能相聚呢?”随即,龐統揚唇,笑言:“也是。”然後就翩然而去了。不過,那背影難掩孤寂。
而等我正式見到孔明言語中的幺弟和書童時已是日暮。諸葛均生得清秀,眉宇間和孔明極為相似,不過不同的是他揚笑的時候,眼眸中多了許些純淨和陽光,看得清他是真的歡愉而不是孔明那般深不可測。
望見我的時候,他笑着對我施禮,喚我:“嫂嫂。”我自是笑笑回禮,“小叔。”
見我喚他小叔,他擺擺手,道:“嫂嫂無須如此拘禮,大可同兄長一般喚我阿均即可。”
聞言,我看了看身旁的孔明,見他對我淺笑颔首,遂應着諸葛均改稱呼,“阿均。”随後,孔明笑着同我道:“你既已嫁予我為妻,着實不用待諸葛廬中的任何人拘禮。”
微微颔首,我意為知曉。轉眸,環顧了四周,我都未尋到所謂的書童的身影,心下不免疑惑起來。只是,還不等我發問,宋達的聲音倏地響起,“看來我起的恰是時候,竟是逢上晚食。”
擡眸望向左邊偏外的居室,宋達微微揚眉,看着我略帶戲谑。
“你起得倒是早。”孔明望向他亦是淺笑,語氣淡然,平靜如水。但恰是這平淡如水的話語,讓宋達撇撇嘴,無奈道:“我日後盡量起得早些。”
聽着這倆人的對話,我瞠目結舌。不解地望望孔明又不解地望望宋達,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而我想若不是諸葛均好心的給我解釋,我定然是怎麽也不會想到宋達此時的身份以及他和孔明的關系。
看着我越漸疑惑的神情,諸葛均解釋,“這是宋達宋經華,諸葛廬的書童。”他的手指指着宋達所在之處,準确無誤。
“書童……”重複着諸葛均的話,我盯着宋達沉吟了一番,不久之後,我便舉袖掩唇,止不住地笑起來。笑到直不起身子,我歪倒在桌案上,斷斷續續地說着,“我本以為……以為……你們是好友……好友來着……”
随即,我明白了清晨時宋達同我所說的言下之意。他作為諸葛廬的書童日後自是得常常和我相遇。如此,他在諸葛廬中有屋可居也是順理成章了。
“如此你也無須笑成這般。”宋達眼眸中的戲谑減少,增添了些許懊惱。
在我的映像中,宋達這人對于任何事物都略帶戲谑,好似他看透世事一般,再者,他向來喜好結交名士,以龐統為例,他所想結交的人便真的為他所結交了。然而此番,他雖然結交到了孔明,但竟是成了孔明的書童,還露出了懊惱的神情,委實令我驚訝。
大約人看他人的尋常姿态看得久了,突然見到他與以往不同的那面皆是會有如此感想吧。
收斂起滿溢的笑意,我未能一時間恢複過來,遂抽了抽嘴角,說到:“我只是驚訝你如今的身份和姿态。”
“有何好驚訝的?”信步而來,宋達坦然,“我既願意給先生做書童,自是因為先生有過人之處。”
“那你倒是同我說說你是如何成為孔明的書童的。”我笑着調侃他,随即有些理解那些人在調侃我時的歡愉。
拿起木箸的動作滞了滞,宋達望了我一眼,然後默然低首用食。
猜測那必然是番令宋達毫無顏面的經歷,我也不再多問。只是,此後的用飯之中,我時不時地對着宋達抑不住地笑起,惹得宋達很是不悅。
歡愉地用完晚食,我又開始忙碌起來,處理剩下的飯食、洗刷食具,另外還有今早換下的喜服需清洗,裏裏外外地待我忙碌完已是入了夜。
夜深人靜,我搓了搓自己寒涼的雙手,步入居室的時候微有些緊張。昨夜,因是我太累的緣故而未能行周公之禮,那今夜怕是不得不行了。與自己思慕的人行周公之禮本該是件極為令人期待的事情,但是想想我便害羞得緊,待會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刻,我若是撐不住要怎麽辦?捏捏自己的臉,我逼着自己鼓起勇氣來。
居室中,孔明正端坐于桌案前讀書,昏暗的燭光映襯着他的側臉顯得異常柔和。而我看着這般情景卻是有些無措,同他言語必然會打擾到他讀書,可若是不同他言語我又委實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因而,我頗為矛盾地躊躇在門扉處,止步不前。
良久,孔明阖上竹簡,笑着看我,道:“從你進屋時,我便在思考你何時會主動同我言語,可是等到此今,你都未曾言語一句。”
我不好意思地挪了幾步,解釋,“我擔憂會擾了你讀書。”
“我讀書時素來不介意受擾,如此你可懂?”他悠然淺笑,随後轉眸看了桌案上的古琴一眼,問我:“白日裏聽士元言你曾想彈《鳳求凰》予我聽?”
聽罷,我趕忙搖手,“你莫要聽士元兄胡說,我只是在學《鳳求凰》時認真了些,他便如此自認為了。”即便我此時想同他坦言我想彈奏《鳳求凰》予他聽,我亦是做不到。幾近一年,我每每彈奏起《鳳求凰》仍是七調不着五調。
未出嫁時,我曾多番習奏《鳳求凰》,一次還被老爹撞見,老爹聽罷極為不解地詢問我在彈奏何曲,我自是誠然地答《鳳求凰》。随即,老爹就是搖頭,言我彈得着實失敗,他就沒有聽出一個《鳳求凰》應有的調。
我在彈奏《鳳求凰》時的琴藝由此可見一斑。
“若是我想聽你彈奏,你可願彈予我聽?”他含笑将古琴安置到桌案正中,随後擡眸看我,詢問。
我猶豫了片刻之後,咬咬牙道:“那你可莫要嫌我彈奏得難聽。”
微笑颔首,他起身讓位。我則是滿心憂慮地坐到桌案前,手撫着琴弦微微發顫。彈奏前,我又看了看他,看着他溫暖而淺淡的笑意,霎時心安起來。
他是我的夫君,此後一生相伴的枕邊人,即便是缺處,我想我也不該瞞着他。再者,娘親說過夫妻之間重在坦誠相待。釋然地斂目,我緩緩地彈奏起來,一邊彈奏一邊不忘暗自告誡自己下一調是什麽。
變徵調,心下默念多遍,可是待到手指落弦的時候,我才恍然發現我撥的是商調。心下默念是商調,我卻是撥出了變羽調……如此一曲下來,結果可想而知。
羞愧地望向孔明,我見他唇角的笑意已深,遂更是覺得自己無顏面對,只好低首,解釋,“其實,我的琴藝并不差,只是除了怎麽也彈不好《鳳求凰》……”
因是低首的緣故,我看不見他聽罷我此話後的神情,只能感覺到他緩緩地在我身邊坐下。然後,他的大手覆上我的手,攜着我的手将正确的曲調重新彈奏了一遍。彈罷,他笑着問我,“如此,你可會了?”
我點點頭,脫離他的引導再度彈奏起來,可是結果與以往的亦然。接下來的多番教導由此自是可知,最終,他被我弄得無奈笑起,言:“這《鳳求凰》怕是與你極為不和。”
認真的颔首,我深以為然。随即,他淺笑,我亦是笑,卻是相對默然。該休憩的時辰其實早已過,我不好意思提醒他,也不知該怎麽提醒他。
困倦的揉揉眼,對于安置的事情,我依舊閉口不言。而他在看到我揉眼的動作之後,終是笑着扶我起身,“時辰也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嗯。”我回應的聲音極小,帶着淡淡的怯懦。
接下來,褪去衣衫、躺上床榻、熄滅燈火……我們皆是無言。望着黑漆漆的屋梁,我知曉這夜委實不該如此度過,遂顫顫地出聲,“宋經華為何會成了你的書童?”
“他曾登門拜訪過,我卻因忙于雜事而未曾有空同他多作交談。”悠然自若的聲音接着我的響起,“随後他言若是我可以論辯勝于他,他便就來諸葛廬做書童。”
“哦。”我接着道:“宋經華這人很特別。”
“有經天緯地之才又有雄心大志,他日後必不是常人。”
“他比于你呢?”我好奇。
回答我的卻是默然。
“孔明……”
依舊是默然。
略微失落地戳了戳他的手,我喃喃,“看來今夜周公之禮又是不用行了……”只是,還不等我說完,身上已是一重,溫熱的氣息直直地撫在我的面頰之上。
恍然意識到他還未入睡,恍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不該說得,我此時腦袋裏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躲進被衾中,再也不要見到他了。不過,還不等我動作,唇瓣已是接觸到他了溫軟的薄唇,随之全身發顫。
待我感受到淺淺的碰觸變成深吻時,原本着着中衣的身子已是毫無遮掩。
“莫怕。”他的聲音微變,卻是依舊溫潤清朗。我則是茫然地颔首,緊緊地攥着被褥不肯撒手。
随後,良辰美景,一夜春宵。
建安九年,臘月初九,夜,我終是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予了自己思慕的人。
而待到很久以後,我才恍然明白他那句“莫怕”是對我心中陰影的最好的撫慰。
作者有話要說: 碼完這章我一直在思考這章的章節名要不要跟着上一章呢?
可是最後我還是更了,這樣就沒人知曉我寫了什麽了,嘿嘿。
其實,那啥我寫得還是很含蓄的……
捂臉~
☆、身染風寒出問題
樂極生悲,不久後我不幸被孔明言中身染風寒,從早時起榻就有些昏昏沉沉的,本以為是昨夜未安眠的緣故,可到了午時身子更是乏力得很,還微有些發熱。因是力不随心,忙碌完每日必需的事情之後,我便躺回床榻上,想說休憩片刻。
而此時孔明已是被司馬徽叫去,不知何時才能歸家。
我入睡得極快,裹住被衾捂着全身,欲讓自己出些汗。然而,并未安睡多久,全身竟開始發起熱來,頓時,我不知是踢開被衾還是繼續裹着被衾的好。腦袋裏随即也就只剩下兩個感覺,那就是熱和難受。可明明是難受得緊,我卻不能完全清醒,只能模糊地知曉自己在猶豫地擺弄着被衾。
而待我徹底清醒的時候,已是日薄西山。居室的門扉被敲得“啪啪”作響,夾雜着宋達喚我的聲音。我揉揉腦袋,無奈起榻去給他開門。
門扉處,他倚靠在牆壁上,似笑非笑地看我,指着紅霞滿溢的天際,道:“你覺得這是什麽時辰了?”言語間略帶得意,大約是在為前些時日我笑他的事情而“伺機報複”。
我順着他的手指瞥了一眼天際,然後有氣無力地答:“大約未時末酉時出。你是想說我今日委實慵懶了些嗎?若是倒也無礙,你說吧,我無力辯駁。”
奇怪地看了看我,宋達很快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他立直身子,詢問:“你這是怎麽了?雙靥紅得厲害。”
我随意地擺了擺手,想說我無事,但是話到唇邊,腦海中突然又浮起一事,遂話鋒一轉道:“勞煩你今日煮些飯食,我着實沒有氣力。”
“感染風寒這等事難道就只是沒有氣力這麽簡單?”扼住我擺起的手腕,他揚眉看我,雙眸中攜着淡淡的嘲弄。話畢,他輕易地松開我的手腕,氣息微凝,一副靜待我答的模樣。
“的确是沒有這麽簡單,可到底不是什麽大病,無須過度在意。”我笑笑,繼續擺手,“不過說來你們這些名士之流難道都會醫術不成?”新婚那夜,孔明也曾替我號過脈。
“我可不是名士。”繞過我,他悠然入屋,環顧一周後,才解釋道:“我只是書讀得較雜罷了。”
“我就不會醫術。”撇嘴,我道。自認我讀得書也挺雜的,歷史、兵法、機關、軍械之類的都有。不過,除了這類戰伐的書外,我好似真的沒有讀過什麽其他的書。于是,言罷,我便噤聲不語以示心虛。
“以你的才智想學醫術自是不難。”他回身笑笑,然後指着床榻對我言:“只是此今你還是快些躺下休憩得好,若是再這麽受着寒,這風寒怕是得變得厲害起來。”說着,他上下地審視了我一番,微微搖首。
此時的我中衣外随意地披着大氅,倒真是擋不住從室外吹入的寒風。搓了搓手,我沒有立即依他所言,反而從提起先前的話語來,“我知曉,只是勞煩你煮些晚食,以備食用。”
“我不會煮食這等女子的事。”攤手,他揚笑。我無言以對,遂低聲自言自語:“世族子弟到底是世族子弟,在家怕是嬌生慣養得很。”
“你以為我聽不見你在說什麽?”宋達好笑。不過,他并沒有追究我批判他的事,反而轉而替我想了另一個法子,“我想阿均他勢必會煮食,待會我同他說一聲即可。順便讓他為你煮碗姜湯,驅驅寒。”
“那多謝。”坐回床榻上,我把雙足塞進被衾中,嚴嚴實實地捂起來。本以為說完這些,宋達也該離去了,但是他立在原處許久未動。
剛想啓唇詢問他為何還不離開,卻是被他搶了先,他看我又是初識時的那種戲谑,“你在黃府的日子怕是要比在這裏好得多吧?”
在黃府的日子?的确是好得多,每到冬日老爹為了不讓我感染風寒準備得頗多,暖爐、手爐樣樣不缺,披風、大氅件件厚實。雖然,我一度猜測老爹對我照顧得如此周到完全是因為娘親比我更早的需要這些東西,他也就只是順便幫我準備罷了。要知曉,比起娘親來,我在老爹面前委實不算什麽。
不過,我知曉這并不代表老爹不疼愛我。
“那又如何?”黃府的日子再好那都是過去式了,和此今有什麽關系嗎?
“我聽士元說你思慕先生。”宋達雙手環胸,看好戲的模樣看着我,道:“成全了你的思慕,你便要忍受貧苦,忍受病痛,你可會抱怨?”
我聽罷,怔了怔。未曾料想到龐統竟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