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深水賭坊位于深水湖的湖中央。

這個湖雖然叫作“深水”,其實它淺得要命,尤其到了冬天枯水的季節,湖中的道路顯露出來,連馬匹都可以在上面奔走。

水淺容易長螃蟹,深水湖的螃蟹很好吃。秋風起,蟹腳癢,中秋一過,深水湖的螃蟹肉質細膩、黃滿膏肥,但因為深水賭坊不幸地坐落其中,湖周圍三十裏地沒有一個人敢下水撈一只螃蟹,可惜。

當然還是有膽大的,比如風七。

風七把一只螃蟹扔進嘴裏,味同嚼蠟地忍受了一會兒,然後吐了出來。

“難吃!”他不滿地表示,“這種東西也能稱作美味?切!”

一旁的李咎冷冷地伸出四根手指,說:“第一,螃蟹吃前要蒸熟;第二,吃的時候要吐殼;第三,現在是初夏,你吃的頂多叫作蟹苗;第四,河蟹晝伏夜出,晚間自然會出來,請你不要在湖岸上挖洞了。

風七白了他一眼說:“你話真多。”

李咎說:“承讓。”

風七冷笑道:“不好意思,我從南疆來的,不懂你們這些江南世家公子吃螃蟹的規矩。”

“那根本不是規矩,而是常識。”李咎說,“規矩我還沒開始說,說了你也聽不懂。”

風七說:“男人話多,通常活不過三十。”

李咎說:“多謝關心。”

風七說:“我可以讓你活不過二十五。”

李咎說:“謝了,你忘了你打不過我,否則你早逃了。”

風七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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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每次吵架都是以這句話結尾。

過了一會兒,風七咬牙切齒地說:“等我找到了師娘,我要把你們半陶山莊的上上下下殺個幹淨!”

這句話總是下一次吵架的開頭。

李咎這次卻不想吵了,他只是冷淡地說了句“哦,是嗎”,就轉頭看着別處了。鳳七也軟了下來,到湖邊掬水洗臉。他們兩個都累了,他們至少有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一個追,一個逃,不知道打了多少架,目前李咎穩穩地占據上風。

一天一夜之前,風七殺了半陶山莊的三莊主李方,也就是李咎的三叔。原因很簡單,風七認為李方把他的師娘藏起來了。

風七的師娘叫刀紅绫,(自封)南疆第一美人,和風七的師父吵架跑了出來。師父又擔心又生氣,但拉不下面子自己出來追,所以派風七追,風七追到江南,發現師娘放出了本門派獨有的救命螢,看來是遇到了危險,于是他跟着救命螢到了半陶山莊,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殺了李方。

活該李方倒黴,他的名聲太糟糕,方圓八十裏都知道他不是好人,否則風七怎麽不去殺大莊主李晟,二莊主李缪或者因莊主李允呢?問題是殺了李方之後,風七并沒有找到刀紅绫。

“我師娘一定被李方藏在那賭坊裏!”風七說。

“胡說八道。”

“你敢打包票說不是李方幹的?”風七問。

李咎一時沒有說話,因為他的寶貝三叔确實人品極差。

他不僅人品差,不學無術,喜歡惹是生非,還好賭、好酒、好色。

世家大族出這麽一個人其實是很丢臉的,所以風七殺了李方,李家有一半人在暗地裏反而松了口氣,出于面子,他們還是對風七發出了追緝令,派出了少壯輩裏最出色的李咎,不過李咎收到的命令卻不是“格殺”,而是“先帶回來問問”。

李咎發現追到風七不難,因為這個人武功一般,可是帶他回去很難,因為風七總是花樣百出,而且他渾身上下,從頭發梢到指甲尖都藏着毒。他是南疆萬毒門毒魔老祖的第七個弟子,姓風,所以叫作風七。

李咎問:“是我三叔臨死前告訴你,刀紅绫在深水賭坊的嗎?”

“不是。”風七從懷中掏出了一只小盒子,打開,裏面有一只甲蟲,大概有小指甲蓋大小,它的顏色妖異,縮着一動不動。

這是救命螢,已經死了,通常它帶完路就會死。”風七說,“是它帶我來這裏的,這是第二只了。”

李咎問:“刀紅绫放的?”

風七點頭:“嗯。”

“她身上一共幾只?”李咎問。

“三只。”風七把救命螢收好,凝望着煙雨蒙蒙中的湖面。深水賭坊就在湖心的小島上,不過二裏多的水路,但是沒有船。

“怎麽去啊?”他蹲下,托着腮發愁。

李咎也站着不動。

刀紅绫,救命螢,萬毒門,南疆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他都是第一次聽說,也沒有興趣多理會。可萬一刀紅绫真的在深水賭坊呢?而且真的是李方藏的呢?

李方已經死了,半陶山莊的臉也丢過了,可毫無緣由地窩藏人家的掌門夫人,就不僅僅是丢臉的問題了,還是會引起腥風血雨的大事兒!

風七說:“算了,我游過去吧。”他說着就開始脫鞋。

李咎一把拉住他,說:“我們定個約定。”

“不要。”風七說,“'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李咎“唰”地抽出了劍說:“風七,要麽和我立約,要麽我現在就殺了你”

風七哀嘆道:“少莊主,你真是煩死了!”

李咎說:“公平約定,不偏不倚,誰都不吃虧。我陪你去深水賭坊找刀紅绫,但是不管找得到,還是找不到,你都得跟我回半陶山莊。”

風七想要甩開他道:“這還不是我吃虧?”

李咎抓住不放道:“第一,你打不過我,逃到哪兒我都追得上;第二,沒有我,你根本就進不去賭坊。”

風七問:“為什麽進不去?”

李咎松開他,整了整衣服,道:“你以為深水賭坊是江湖上的小蟊賊能夠來去自如的嗎?等會兒你就知道少莊主的用處了。我知道哪兒有渡口,你跟我來。”說着他便走。

風七望着他的背影,惱火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問:“我是小蟊賊?”

李咎喊:“快來!”

風七悻悻地跟上,嘴裏嘀嘀咕咕道:“說我小蟊賊,我看你是活膩了……”

“風七。”李咎突然轉身問,“剛才我抓你那一下,你沒給我下毒吧?”

風七冷哼道:“下了,你三日後會全身潰爛而死。”

觀察他的表情說:“嗯,看上去你沒來得及。”

風七說:“以後機會多的是。”

李咎笑了笑,說:“走吧。”

渡口真是寒酸,木質的舊跳板長長地搭了三五丈到湖中,跳板那頭一共停了兩條烏篷船,有一條篷還是破的。

兩人走向那條好一些的船,風七對撐船的說:“去賭坊。”

李咎說:“他是聾子,聽不見。”

聾子朝他們伸出了一只手。

風七問:“他要什麽?”

“要籌碼。”李咎說,“每個去過深水賭坊的人都會留下一兩枚籌碼,以備下次來的時候作為信物使用。

“你有籌碼嗎?”風七問。

李咎說:“沒有。”

“那你給他看什麽?”

“看這個。”李咎從懷裏掏出一枚金錠,足有十多兩之重。

風七目瞪口呆道:“你……随身帶着這麽大的金坨坨做什麽?”

“不然怎麽是少莊主?”李咎說,“我這兒還有。”

風七問:“你追殺我的時候也帶着?”

李咎瞥了他一眼說:“我什麽時候追殺過你了?”

聾子看看金錠,再擡頭看看李咎的衣着打扮和他的劍,突然眉開眼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風七在震驚中被李咎推上船,在船尾坐着。他還在糾結金坨坨,問:“要是打架的時候掉出來怎麽辦?”

李咎微微一笑說:“和你?不會。”

風七說:“切。”

李咎笑:“哼哼。”

聾子聽不見他們說話,其實他們還可以多吵幾句,只是船至湖心後,兩人都沒了擡杠的心情。江南最美的季節壓根兒不是初春,而是初夏,霧氣氤氲的梅雨季節前後,窄小的烏篷船從綠色錦緞一般的湖面劃過,激起起伏的漣漪,水聲輕微。

風七看了半晌風景說:“我師娘一直說江南好,我看這裏也就一般般。”

李咎說:“我看也不過爾爾。”

風七沉默片刻,嘆氣道:“唉,她其實武功差得很,否則也不會被人抓住。”

李咎說:“哦,萬毒門掌門的夫人武功會差?”

風七指指臉蛋道:“人美,心好而已。我其實是師娘養大的,和師父并不親近,師父派我來找她也是有原因的,換了別人來,她會賭氣不露面。”

李咎心想:難怪你武功也差,是有原因的。

聾子突然猛撐一篙,烏篷船飛蹿出去好遠,李咎說:“到了。”

風七要站起來,李咎按住他道:“現在是辰時,無論如何酉時要出來,然後跟我回半陶山莊去,懂嗎?”

風七說:“切。”

李咎厲聲說:“點頭答應!”

風七被按着肩頭不能動,更糟糕的是,李咎的拇指還壓在他的喉頭上,他只能忍氣吞聲:“嗯。”

李咎放開他道:“上岸。”

最後還是李咎先上岸,因為深水賭坊不是普通人能來的地方,而他是江南三大名莊之一的半陶山莊少莊主。風七無奈之中只能扮演他的跟班,萬毒門屬于邪門歪道。雖然賭坊才不管什麽正道邪道,可惜萬毒門在江南沒什麽名氣,萬毒門的第七大弟子的本事也不怎麽好。

賭場門口立着一位彪形大漢,若他是用來迎賓的,未免兇神惡煞了些。

“貴客從哪裏來?”他問李咎。

李咎舉起了劍。

李家原本就豪富,偏偏劍法又精妙高深,獨步天下,于是這家人更加愛顯擺。族中子弟的每一把劍的劍柄上都刻着“半陶山莊”四個大字,有的還鑲金嵌玉的。

大漢果然肅然起敬道:“原來是李公子,請進。”

李咎說:“多謝。”

風七也跟着進去,結果卻被攔住了。大漢為難地說:“李公子,賭坊有規矩,不能帶女人。”

“……”

風七怒吼道,“你眼睛瞎了?!哪只眼睛看出老子……”

李咎連忙捂住他的嘴,解釋說:“他是男的,是我的……呃,劍童。”

大漢說:“嗯,是男的。他剛才罵了我一句,我聽出來了。”

漢請李咎和風七卸下武器,說賭坊裏一切都是靠運氣說話,不靠刀劍。李咎入鄉随俗,把劍扔給了他,風七原本就不用武器的,大漢在他身上搜了半天,連匕首也沒摸出一把。

過了門口這一關,李咎拉着風七就走,低聲說:“想找你師娘,就給我忍着點兒。”

風七怒道:“那混蛋是瞎的!”

一個小厮模樣的人迎上前來,帶他們往賭坊裏面走,一路上高牆深院,經過數條長走廊,走廊兩旁站着守衛,身上都帶着兵器,倒是用刀劍說話。

李咎小聲說:“賭坊四周的牆壁上都設了機關,除了大門,沒有別處能進來。”

風七問:“這賭坊誰開的?”

李咎搖頭說:“賭坊主人身份神秘,至今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風七問:“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李咎苦笑說:“我三叔好賭,沒錢了就問我借,也帶我來過。”

這時已經走到了第二道門門口,小厮掀開門簾,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李咎警告風七道:“別說話。”

有個睡眼蒙胧的賭客就站在門簾後伸懶腰,然後和李咎撞了個滿懷。李咎皺了皺眉,看清了賭客的長相,驚訝道:“黃二哥?”

賭客也一驚,連忙揉揉眼睛道:“李、李禦我、我我我那個我……”

李咎說:“我回去不說就是。”

賭客松了一口氣,突然看見了站在李咎身後的風七,于是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他用肩膀撞了一下李咎,說:“你不說,我也不說,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李咎問:“你在這裏賭了多久?”

“三天?四天?不記得了,總之輸光了。”賭客說,“我現在要回去睡覺喽!”

說着他又撞了一下李咎,和他擦肩而過。

李咎對風七說:“這是金刀黃家的二公子,他父親和家父很熟。”

風七問:“他幹嗎那樣笑?”

李咎說:“不知道,別理他。”

深水賭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個時辰,天天在賭,時時在賭。在風七看來,這賭坊大概比皇宮還要豪華,雕梁畫棟,燈火輝煌,雖然有點兒烏煙瘴氣,而且賭客們扯着嗓子嘶喊,牌九、骰子、麻将轟隆作響,吵得很。不過這裏最大的好處在于裏面有吃的,一條長桌上擺着上百只碟子,裏面幹果、鮮果、零嘴兒一應俱全。風七雖然收到了李咎的眼神警告,但還是跑上前去抓了兩把。

小厮引領他們穿過幾間人頭攢動的大廳,來到一間人稍微少些的房間,客氣地問:“貴客喜歡玩什麽?雙陸、骰子、馬吊、牌九……”

李咎打斷他:“除了這些呢?”

“除了這些?”小厮問。

李咎回到走廊,指着盡頭的一扇黑漆大門說:“裏面是什麽?”

黑漆大門前也立着兩個大漢,兇惡的程度比門口迎賓的那個有過之而無不及,門口那個好歹有點兒市井氣,這兩個顯然是正宗的武林人士了。

小厮跟着出來一看,滿臉賠笑道:“貴客,裏面不能進去。”

風七問:“為什麽?”

小厮說:“因為後面是賭大的。”

風七問:“什麽叫大的?”

“前面是賭銀子、賭金子、賭家宅,後面是賭老婆親人、賭恩人仇家,還有賭命了。”小厮說。

賭命?

風七和李咎對視一眼,如果刀紅绫真的在深水賭坊,那只會被藏在這賭命的地方!

風七問道:“小哥,我不賭,我進去看看行嗎?”

小厮笑道:“不行的,小公子你什麽都不賭,那門口的烏嶺雙煞就不會放你進去。”

李咎說:“我賭了。”

風七驚問:“你賭什麽?賭老婆?你有老婆嗎?”

“沒老婆也能賭。”李咎對小厮說,“煩請小哥帶路,我進去後看見合适的就賭。”

小厮笑道:“貴客好魄力,既然如此,那就請進吧。”

說着他就引着李咎和風七往黑漆大門走去,烏嶺雙煞沒有攔他們,而是又搜了一遍身。

穿過黑漆大門,是一條光線微弱的長廊,最前方有一扇朱漆大門。朱漆大門前依舊站着兩個人,小厮介紹說:“這是青嶺雙煞。”

青嶺雙煞還是搜身,連頭發也被解下來看有沒有藏暗器,風七都被搜煩了。

進了朱漆大門,終于來到一個大園子,典型的蘇州園林模樣。九曲回廊,假山堆石,流水潺潺,屋上有黛瓦綠苔,牆角有修竹芭蕉,園景間點綴着蔥茏的草木,要不是他們從大門進來,怎麽都想不到這樣雅致的去處竟然屬于一個賭場。

一路過來,看見園內至少散落着十多個小亭子,有的位于假山頂,有的位于小湖邊,還有的在竹林,亭子周圍用竹簾蒙着,裏面都影影綽綽的有人。每一間亭子外面都立着一個男子,戴着黑帽,穿着黑衣黑褲。

他們走進園子深處的竹林,來到一間無人的小亭子。小厮與亭外的中年男子耳語了片刻,就向李咎他們告辭,說自己只管外場。中年男子迎上前說:“貴客……”

突然他身後一陣喧嘩,有個人大吼說:“賭不起就不要賭!”随即聽到巨大的落水聲,高處假山上的亭子裏跳下來兩個人,齊齊掉到水中後互相痛打,翻來滾去,一副要致對方死地的模樣。

假山亭子邊的黑衣男子着急地勸道:“二位有話好說!龍老板,陳大俠,有話好謝啊!”

十多個守衛紛紛沖上來,将水裏的兩個人拉上來,那倆家夥上岸後還在互相亮招,“猛虎掏心!”“猿臂飛山”“驚風急雨!”……

黑衣男子指揮說:“快,給二位大俠拿幹布來,要軟和的,拿新衣,拿熱湯!”

所謂的龍老板和陳大俠均是鼻青眼腫,擦幹身體又想扭打在一起,黑衣男子一手拉一個,說:“一位大俠消消氣,換下濕衣裳,喝杯熱茶。”

他接着說:“東家定了規矩,深水賭坊內只能文賭,決不能武賭,但凡在賭坊動手的,終生都不能再進入,所以二位喝完了茶,就請吧。”

“什麽破規矩?"龍老板吼道,“叫你們的東家出來!”

“就是,讓他出來!”陳大俠幫腔道。

黑衣男子搖了搖頭道:“東家事務繁忙,恐怕不能待客。”

“你!”龍老板作勢要砸東西,突然感覺手腕一陣鑽心的疼痛,那黑衣男子竟然緊緊扣住了他的脈門,黑衣男子哪裏是什麽賭場的夥計,分明是不知從哪裏請來的高手!龍老板頓時軟了,灰溜溜而去,陳大俠見他走了,也不自讨沒趣,大聲說着臨跑之前的場面話。

這時,有人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嗤笑。李咎和風七轉身去看,發現是個瘦高個子的青年,除去那只顯眼的鷹鈎鼻子和過于長的下巴,他的長相還算不錯,一身的錦衣華服。

中年男子小聲地介紹:“他叫毒公子,是玉山毒夫子的徒弟。”

“毒公子?”風七冷笑,“他是毒公子,我就是毒老子。”

毒公子顯然聽到了這句話,狠狠地剜了風七一眼,若不是在賭坊內場動手就會被趕出去,他肯定抓一把毒粉兜頭撒在風七臉上。

中年男子把李咎和風七重新引入亭子,說:“二位是第一次來,只能多聽我啰唆兩句。我們深水賭坊不比其他地方,在這裏賭錢,幾萬兩黃金都不算什麽,倒是賭其他的要分外小心,要守規矩。”

于是李咎和風七就聽了一大堆的奇聞逸事。

有一次“淩絕聖手”要請“震河東,辦一件難事(這也算是賭命的一種),震河東不願意,淩絕聖手便邀請震河東來賭,順便把家裏十二個小老婆都輸給了他,震河東便去辦了,他斷了一條腿,然後帶走了淩絕聖手的十二個小老婆。

比如“天合幫”的幫主和“水泊寨”的大當家有世仇,害得兩家年年血鬥,死傷無數。後來兩人在大賭坊的主持下賭了一把,約定誰輸誰自盡,好讓兩個幫派冰釋前嫌。結果天合幫輸了,幫主非常霸氣地抹了脖子。

還有“屍毒老蠹”和“毒公子”打賭,說毒公子不可能認識他身上帶的一百種毒藥,結果毒公子不但一一說出了毒藥的名字,連帶它們的藥性和來歷都清清楚楚。屍毒老蠹無地自容,當天就宣布退出江湖,躲回關外去了。

……

所謂的規矩,就是不能動武,願賭服輸。

風七不屑道:“什麽毒公子,我看是娘娘腔!”

年男子說:“毒公子倒真有點兒古怪,他在賭坊住了有半個月了,賭了十場,贏了六場,輸了四場。但凡他輸了的賭,那贏家卻總是隔天就不明不白地死掉,他本來輸了一條胳膊、三個小妾,這下全部不用給了。”

風七說:“這有什麽古怪,他下毒害死的呗,你們趕他走得了。”

“可是他沒有動武。”中年男子說,“按賭場規矩,不動武的客人就不能趕走。”

風七說:“切。”說着他看了看李咎,後者也一臉不以為然。

中年男子說:“規矩說完了,二位若暫時不想賭,可以随意走動。”

“随意走動?”風七問,“可以看人家賭嗎?”

中年男子笑道:“這是賭坊,當然可以。”

風七說:“我要去看毒公子。”

李咎拉住他,低聲問:“看什麽熱鬧,不救你師娘了?”

風七和他咬耳朵道:“我師娘若真在賭坊,絕對和毒公子脫不了幹系。”

“你怎麽知道?”李咎問。

“直覺。”風七神秘地說。

李咎說:“亂找理由……”

風七已經往毒公子所在的亭子去了。

亭子背靠假山,竹簾子細密,風七大搖大擺地掀簾子進去,發現裏面有三個人,除了毒公子,另兩人一個叫什麽“徐少俠",一個叫“宋幫主”。旁人觀賭是要合規矩的,風七朝徐少俠和宋幫主拱拱手,他們也回禮,毒公子傲然獨坐,不給風七一個正眼,風七當然也沒理他。

亭子裏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李咎随後進來,突然朝風七使了個眼色,風七表示他也看見了——角落上有一堆黑乎乎的東西,被桌子遮了一大半,像是被褥?

徐少俠先開口:“此物肯定是我的!”

宋幫主粗聲粗氣地說:“那要賭了才知道。不賭認毒藥,還是賭牌九吧。”

徐少俠說“牌九我玩不好,我們玩骰子吧,最簡單。來九輪,誰的點數最多,此物就是誰的。”

宋幫主說:“好,但你們不許出老千。”

徐少俠說:“絕對不可能,我立刻喊人拿副新骰子來。”

一直沒說話的毒公子慢悠悠地道:“新骰子固然重要,但搖骰子的最好也是新人。這位穿紅衣服的小哥,不如請你幫忙搖吧?”

風七穿的就是紅衣服,他聞言一聲冷笑:“要我搖?我可不是賭場的夥計。”

毒公子也不懷好意道:“賭場的規矩只是不能動武,可沒說不讓賭客搖骰子。”

風七壞壞地笑了。

李咎知道他要下毒,連忙低聲提醒道:“別亂來,找你師娘要緊,随便湊一下熱鬧就算了。”

風七因為問話往前走了幾步,終于看清楚角落上裏那團東西,發現那哪裏是什麽被褥,分明是個紮緊了口的大麻袋。

是金子嗎?風七心想,這麽大一袋,足有幾千兩吧。

他給李咎使眼色,李咎裝作沒看見,心想你在意那幹什麽?想搶嗎?

宋幫主問:“小哥,你到底搖不搖骰子啊?不搖我來搖。”

“搖!”風七定了定神,說。

他拿了新骰子,擺在桌上待人查看過,便扔進竹筒裏搖起來,一直到別人喊停才停。第一把是徐少俠的,是一個五,一個三,一個二,一共十點;第二把宋幫主十二點;第三把毒公子十七點,毒公子贏了。

他罵自己手賤,又搖第二輪,一直搖到第六輪,毒公子已經贏了三把風七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他氣呼呼地收拾骰子,正要搖,卻看見牆角的麻袋動了動——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麻袋裏裝的是活物,甚至有可能是一個人!

莫非是師娘!

風七猛地轉頭看李咎。李咎輕輕搖頭,意思是不可能,刀紅绫再不濟,好歹是掌門夫人,不會被人家裝在麻袋裏。

風七也猶豫了。

賭命……這麽說,他們在賭這個人的命?

“小哥,你怎麽又愣着了?快啊!”徐少俠不耐煩地催促道。

風七把竹筒舉過頭頂,機械地搖着。

徐少俠喊:“停!快停!”

風七把竹筒倒扣在桌面上,打開一看,只有七點,徐少俠氣得拍桌,大罵風七壞了他的手氣。

宋幫主興奮地要繼續,他贏過兩把,還有機會翻盤。他這把是三個六,原以為贏定了,誰知毒公子也是三個六,兩人竟平了。

第八輪宋幫主贏,第九輪只有他和毒公子一決勝負,最後還是毒公子贏了宋幫主把骰子一扔,大笑道:“哈哈,比不過,此物就奉送給毒公子了!”

風七說:“等等。”

亭子內頓時安靜下來,其餘四個人都看着他。

風七指着毒公子說:“按規矩,人人都可以參賭。我要和你賭,也賭這個口袋。”

“你?”毒公子看着他,分外好笑道,“你能和我賭什麽?賭骰子?

風七當然不能和他賭骰子,他會聽聲辨點數,自己可不會。

風七說:“你叫毒公子,那我就和你比毒吧。”

亭子裏的三人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比毒?你竟然要和毒公子比毒?哈哈哈!”

李咎沒笑,他皺眉望着風七。

他追了風七一天一夜,讓其逃了五次,也抓了五次,他知道風七武功一般,內力一般,用毒的本事也一般,毒公子能殺死三個風七。

他們這樣的喧嘩,把整個園子裏的人都吸引過來了,圍得是裏三圈外三圈。這樣也是合規矩的,只要觀賭不語。

毒公子笑得流眼淚道:“好,好,那就比毒。你是要和我比認毒呢?還是比配毒?還是施毒?”

“這些我都不會,”風七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我和你比喝毒。在場的各位大俠、少俠、幫主、寨主、莊主,你們兜裏有什麽毒藥都拿過來,讓我和這大名鼎鼎的毒公子比試一下。

李咎無聲地說:亂來!

風七抛了個眼神給他,顯得胸有成竹。

毒公子愣怔了一會兒,心想比喝毒就是比解毒,就是搏命,眼前這小子難道有什麽穩贏的方法?這不是什麽圈套吧?可看他那張漂亮臉蛋,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樣,顯然是個草包啊……好,既然是你自己找上門來,那我就讓你死得痛快些。

他悠悠地說:“我身上就有毒藥。”

“你的不行。”風七說,“你會賴皮,我要後面的大俠們的。諸位,你們有願意拿出毒藥的嗎?大夥兒玩玩,無傷大雅嘛!”

李咎突然拽住風七的後衣領,風七往後一跌,李咎托住他的背,風七愠怒地問:“你幹什麽?”

“你幹什麽?”李咎低聲道,“比喝毒解毒?”

風七說:“你懂什麽?我有我的法子。”

“什麽法子?先說出來聽聽。”

“我不高興說。”

李咎在他耳邊怒道:“萬一那麻袋裏就是一只鹿,一只獐子呢?”

風七推開他的手道:“那就烤來吃。”

他邁步上前,大聲問:“各位有毒藥嗎?”

終于有個粗大的錦衣漢子扔出個紙包來,吼道:“小兄弟,我賭你贏。這是‘七步倒’,拿去喂毒公子喝了,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風七接過藥包大笑,随即取了兩只茶碗,裏面倒上清水,把藥粉分成兩份撒入。他自己端一碗,另一碗舉到毒公子鼻子跟前,笑道:“衆目睽睽之下我可沒做手腳,毒公子,請吧。這一碗我先幹為敬!”

說完他一仰脖子灌了然後慢悠悠地往前走,氣定神閑。走完七步聽到有人松了一大口氣,回頭一看,卻是李咎。

他心想:喝毒藥的是我,你大喘氣做什麽?轉身便沖毒公子壞笑:“公子怎麽還不請啊?”

毒公子皺眉,以他的眼力,竟然沒看見風七是怎麽解毒的,這臭小子難道會妖法嗎?迫于面子,他也将毒藥一飲而盡,随即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吃下,冷哼了一聲。

旁邊有人低聲議論道:“為了個江湖上常用的在‘七步倒’,竟然吃了一粒千金難買的‘千雪葉凝丸’,這毒公子可下了血本了。”

殊不知毒公子根本不必吃這丸藥,他很有些本事,完全可以在“七步倒”入喉時就把毒性逼出,誰知正當他要這麽做,突然身後有一股強勁直氣沖在他的腰眼上,又麻又痛,剛聚起的內力猛地散了,“七步倒”發作極快,無奈下他只能掏出千雪葉凝丸吃了。

真氣當然是李咎幹的好事,半陶山莊除了劍法精湛,指法也不錯,陰人神不知鬼不覺。毒公子完全可以轉過去和他對打,不過那就壞了規矩,壞規矩則等于主動認輸。

風七手裏捏了把不知什麽時候吃剩的炒黃豆,笑着說:“ ‘千雪葉凝丸’算什麽?我這‘百萬金黃丸’,別說千金難買,就是萬金也不換呢。”

旁人大笑道:“你這就是黃豆嘛!”

風七說:“你們別不信,一會兒我吃給你們看。”

他說着又四處要毒藥,毒公子覺得自己被他當衆如猴子一般耍,已經怒不可遏,可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可能向一個無名小輩認輸?這時邊上有個蒼老的聲音說:“既然賭,就少不了莊家,這毒藥就由老夫來提供吧。”

衆人一看,頓時驚訝不已,這賭場的大東家神神秘秘的,二東家倒是露過面,可不就是這老頭!看來今天這賭局不同凡響,竟然把二東家都驚動了。

大夥兒給二東家讓出座。一東家人雖老,做事卻爽快,他将五包藥粉、藥丸一字兒排開,吩咐賭坊的仆人們端來十盞茶水,将毒藥溶入,然後分成兩份擺在桌面上,一份是風七的,一份是毒公子的。

二東家簡潔地說:“二位,請賭。”

風七笑道:“東家,您真周到。”然後他斜斜地瞥着毒公子,又擔憂地望了一眼角落裏的麻袋。李咎則表情複雜地望着他。

毒公子有些納悶:這二東家向來和氣生財,怎麽會突然出來摻和?加上剛才自己被人暗算,他已斷定眼前的人都是一夥的,是專門讓他出醜來的其實二東家哪有這麽多心思。賭場嘛,就嫌不熱鬧沒話題,這樣的賭局當然要摻和一下,傳出去也是名聲。

桌上這些藥來歷不明,他雖然叫毒公子,可不等于他每種毒都嘗過。千雪葉凝丸雖然能解百毒,可珍貴無比,自己花了十多年才找到六粒,剛才頭腦發熱已經吃了一粒,剩下的五粒又怎舍得用在這莫名其妙的賭局上?賭的還是那樣微不足道的獎品。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面子。“開始吧!”他咬牙說。

“第一碗茶——天不假年——!”有黑衣男子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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