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個人一起吃了一頓愉快的午餐,蔣夢麟在飯桌上一直都不說話,他怕一開口,就把現在這樣溫馨的氛圍給打亂。

李月玲微笑着坐在他的旁邊,把手擦得幹幹淨淨,在給蔣夢麟剝蝦,蔣夢麟面前的盤子上堆了一大團肉紅色的蝦仁,一整頓飯,李月玲就沒動嘴吃過幾口,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蔣夢麟,時而動手舀湯時而開蟹剝蝦,蔣夢麟垂眸看着面前碟子裏滿滿的菜,眼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雖然不愛吃蝦,但是李月玲既然在努力改善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蔣夢麟也是求之不得,強迫自己把那堆軟肉咽下去,席間聊了許久,蔣夢麟才套出話來,原來這個名叫季琛的女人竟然是z省一個有名的紡織廠老板,蔣夢麟這種不太關注女裝的人都曾經聽說過此間工廠的大名,國內外許多知名的奢侈品牌都曾經在那裏代工,只是老板卻不太出鏡,但是蔣夢麟卻是聽說過那工廠老板的花邊新聞的,內容大致就是離婚之類。

想不到是個女人。

蔣夢麟在心裏搖搖頭,季琛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就連飯桌上吃飯時偶爾說出的一句話,也是直切命題從不拐彎抹角,這樣的女人确實不太能抓得住男人,但是現在看來,季琛應該是還沒離婚的,李月玲能和她搭上關系,應該是蠶衫的訂單拉了紅線吧?

他卻不知道,季琛也在酒席上暗暗為他的淡然自若而驚訝。

季家工坊從孜然一身白手起家,季琛和丈夫一起對外打拼了十餘年,見過形形色色的有為青年。有年紀輕輕就在酒席上談笑風生光芒四射的,也有三兩語之間就能在所有人心中落下非常好印象的,但這種年紀的年輕人,無論再如何聰慧能幹,身上卻無一例外都會缺少一樣最重要的東西——氣度。

這是靠着時間和閱歷積攢下來的,不到了那個年紀,即使是再有手段,在老人家看來都會有些輕浮。

但蔣夢麟此時就完全打破了她的固有印象。

從首次見面開始,蔣夢麟就一直對他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言談舉止沒有一絲矩越,卻不卑不亢,只能讓季琛讀出其中的尊敬,但尊敬中卻連一點點怯意也沒有。

季琛相信蔣夢麟絕對不可能看不出自己和她母親之間微妙的強弱關系,在和李月玲的交往中,季琛一直都掌握着絕對的主權,這是符合她性格的處事方針,那麽作為李月玲的孩子,在面對比自己母親還要強勢的存在居然能夠這樣的淡定自若……

季琛搖了搖頭,心中想到,也許連李月玲都低估了自己的兒子。

一頓飯,季琛不着痕跡的打量着蔣夢麟,心裏卻越加心驚。

這個少年,明明沒有多說些什麽話,但一整桌子的氣氛卻毫無争議地被他掌握在指尖,自己和他只是淺淺交談兩句,回過神來,卻差點把老底都給交代了。

季琛抿了抿嘴,眼觀鼻鼻觀心,決定先不開口比較安全。

她哪裏知道,蔣夢麟自從和白家合作之後,幾乎每天都被白老爺子拖去調教,一個小狐貍對上長出九條尾巴的老狐仙,自然得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力來應對,加上老爺子還總跟喜歡在套話的時候和他對弈,蔣夢麟從頭會見面開始就一次也沒能贏過,這種潛移默化的學習效果是驚人的,蔣夢麟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講一句話都能帶出自己不尋常的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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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他的外表又足夠欺騙人,這确實是蠻有優勢的,一旦對方因為他的外表而從心裏放低了對他的戒備,那麽蔣夢麟對對方的套話,差不多就能無往不利了。

李月玲是搞不清楚為什麽季琛說了兩句話之後,就跟咬掉了舌頭的貓似的只知道抿着嘴笑了。但氣氛尚屬融洽,她也沒有多心去想些什麽。也可以說,她的神經本來就不纖細,雖然現在看上去已經是大變樣了,可是從她話語裏偶然冒出來的鄉音,還是不難看出李月玲質樸的本質。

不過能夠有這種變化,已經讓蔣夢麟喜大過驚了,李月玲能夠把自己拾掇好,精神飛揚,确實是一件好事。

三個人用餐的地方只能算是中低檔水平,一頓飯下來才吃了百來塊錢,味道卻很好,是非常讓人放松的家常菜的味道,李月玲起身去付賬單,桌上只有蔣夢麟和季琛兩個人,季琛困惑的看了蔣夢麟一會兒,還是開口:“在帝都的學習怎麽樣?還能習慣嗎?”

“都很好”,蔣夢麟對上她的視線,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母親一個人在h市,還要多勞煩季阿姨您照料了。”

季琛擦嘴的手一頓,随後暗笑着點了點頭,果然還是個很孝順的小孩子嘛。

蔣夢麟現在是看出來了,李月玲在穿衣裳方面确實是下了大工夫。

飯後蔣夢麟本想先回家裏洗漱,可是一出飯店,李月玲就迫不及待的拎着他驅車往h市大廈趕,說要給他置辦一套過冬的新衣。

蔣夢麟懊惱地很,又不是舊社會的,搞什麽新衣?男人還講究這個?要不是天氣太冷,給蔣夢麟一條黑褲衩他也能穿着逛街去。

但興起的女人顯然不是蔣夢麟能夠阻止的,李月玲心裏真正是有暴發戶的念頭,她覺得自己委屈了一輩子,好不容易賺到錢,自然應該吃穿用度都用上最好最奢華的才對,否則短短這麽幾十年,活的豈不是太虧本了?

李月玲在燈火通明的專櫃裏細心挑選着衣物,然後搭配上各種顏色的帽子,蔣夢麟坐在休息椅上百無聊懶地看着,眼角忽然掃到幾個熟悉的人影,頓時就怔住了,等到回過頭想要再看,專櫃外面已經變得空空蕩蕩,蔣夢麟皺起了眉頭,心裏想着,應該是自己看錯了才對。

哪兒那麽巧,自己統共也沒來過h市大廈幾回,每次都能和蔣方舟碰上面?

李月玲很滿意兒子一身淺灰色的休閑裝,蔣夢麟個子不高,但比例卻好,寬肩細腰腿也長,就連營業員也說穿棉服實在是糟蹋了,于是換上了一件腰身收的十分精細的風衣,蔣夢麟木着臉任由母親給自己挑選合适的皮鞋,實際上他現在恨不能去菜市場買到一雙十五塊大甩賣的虎頭鞋換上,因為皮鞋實在是太不耐寒了。

女人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不光自己不要溫度,還不許兒子要溫度,李月玲聽兒子喊冷,卻不許他脫下風衣,翻找到一件她自己的粉紅色羽絨服給蔣夢麟披上,又給他換了厚厚的羊毛圍巾,只是皮鞋裏因為羊絨很厚的緣故有點緊,蔣夢麟也只好認命了。

季琛看着苦着臉的蔣夢麟一個勁兒地鼓掌誇獎帥氣,蔣夢麟在暗地裏翻了快一千個白眼,帥氣什麽啊!他可困得不行了!

幸好,李月玲買了幾套衣服就沒再動手了,幾個人又回到車上,開了暖氣之後,聽着車廂裏悠揚的小提琴聲,蔣夢麟裹着羽絨服沉沉的睡去了。

李月玲在路邊把車停下,抹了抹眼眶裏的淚水,擡手細細的撫摸兒子的臉頰,對季琛開口:“你肯定想不到,我以前有多混蛋,我把他拖累苦了。”

季琛也嘆息着說:“我之前還不相信,見過一面之後,才知道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年輕人,暮氣沉沉的……”

李月玲看着兒子憨然的睡臉,捂着嘴咬牙無聲痛哭,季琛也無言地拍着她的肩膀,看向蔣夢麟的眼神裏帶上憐惜,搖頭不語。

蔣夢麟從晃動中醒來,眯着眼看了眼車窗外,等待自己的腦子變清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搖搖頭,掃了眼周圍,還是在車廂裏,後座已經沒人了,季琛下車了。李月玲聚精會神地盯着方向盤,車子開在空曠的高速公路上。

“媽?”蔣夢麟困惑地開口,“我睡了多久?”

李月玲動手把溫度調的低了些,又開了一點駕駛座邊上的車窗透氣,冷風吹得她的卷發都飛揚了起來,“沒多久,你睡了一兩個小時吧?季阿姨先下車回家了,我們去奶奶家過年。”

“什麽?”蔣夢麟腦中發懵,“去r鎮啊?”

李月玲偏頭掃了眼兒子,淡淡的笑了起來:“我忘了和你說了,你奶奶過年前給我打了幾百個電話,說想你想的吃不下飯,反正已經到了h市,就順帶去看他老人家一眼呗。”

蔣夢麟對這個倒是不會有什麽異議,但他敢打包票,李月玲要回r鎮的原因絕對沒有盡孝那麽簡單。

他确實沒有猜錯,李月玲這一回回去,最主要的原因,是聽到蔣奶奶提起,劉雅和蔣方舟也會回去一趟。

李月玲對蔣方舟的感情,十分複雜。

愛?有,而且很多。夫妻一起共事同床那麽多年,還生下了一個孩子,沒有愛情怎麽可能呢?

恨?也有,同樣不少。蔣方舟毀去了李月麗作為女人的尊嚴,背叛了婚姻家庭,把李月玲原本簡單安逸的生活變得混亂不堪。

而對劉雅,此時的李月玲心裏只剩下冷然了。

曾幾何時,劉雅在她的心裏,是一個如同天上繁星般遙不可及的存在,她的美豔動人,無一不在撕扯李月玲所剩不多的自信,而這一回,李月玲想要用全新的自己來面對從前的挫折,只有這樣,她才不會一輩子生活在怨恨的陰影裏。

在後視鏡裏掃了一眼自己現在的模樣,李月玲心裏從未有過的淡然。

只有告別了所有不堪的過去,她才能真正的為了自己在乎的孩子而生活。

蔣方舟帶着劉雅回來了。

他最近老是愛帶着劉雅出門,甚至于恨不能将劉雅二十四小時綁在褲腰帶上。

連他自己也說不出是為了什麽原因,要說愛,他早就不剩下愛了。

這一回蔣家二老卻不像從前那樣急着趕人走,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被劉雅的慘狀給吓到了。

劉雅臉上還有全新的瘀傷,眼神跟受了驚的兔子一樣怯懦,顫抖着縮在蔣方舟身後不敢和所有人對視。大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到了大腿的羽絨服,大腿光溜溜的連絲襪也沒穿,凍得青中透紫,牙齒都在不停地打寒戰,整個人看去真是柔弱極了,只剩下一把咯人的骨頭似的。

她顯然已經冷極了,可蔣方舟卻硬拉着她在屋外和人寒暄,張佳有點看不過去了,開口勸道:“大弟,弟媳婦兒看去冷得很,沒帶厚衣裳嗎?”

“嗯?”蔣方舟挑起眉頭,在劉雅身上掃了一眼,然後笑了起來,“沒什麽,我喜歡她這樣穿着,這樣穿着好看。”

“是吧?”蔣方舟意味深長地撩起劉雅的發尾戳了戳劉雅的臉頰,劉雅抖得更加厲害,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是!”

蔣老爺子顯然看出了什麽,但蔣家上下除了幾個事不關己的媳婦兒之外,實在很難有人對劉亞生出同情之心,蔣奶奶更是冷哼一聲:“傷風敗俗的玩意兒!甭管你們怎麽穿,反正有事兒就在大堂解決,晚點兒小麟和阿玲要回來呢,別在這污了人家的眼!”

劉雅聽到這話,心裏一抽,忍不住地哆嗦起來,有恨,有怕,有怨氣,也因為實在冷。

“阿玲?”蔣方舟也忍不住愣了愣,腦中随後浮現出那個黃着臉一口鄉音穿着花襯衫的前妻,忍不住覺得有點倒胃口,皺起眉頭,“她回來幹什麽?”

蔣奶奶還來不及開口罵,忽然耳中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轟鳴的馬達聲,震在所有人的心裏都是一顫。

在屋外的人都忍不住朝着聲源看去,遠遠的,視線中,雪白的一片天地裏殺出一抹鮮豔的血紅,伴随着轟鳴的發動機聲,一輛流線型的california嚣張的揚起漫天的雪花如同利劍般朝着衆人的方向疾馳而來。

蔣方舟看着這車子,忍不住一怔,男人就沒有不愛車的,蔣方舟自然知道這輛車子價值幾何,在r鎮這種地方,怎麽會出現這種座駕?

只是一眨眼之間,那輛轟鳴的跑車就來到院前,刺耳的剎車伴着帥氣的甩尾,一瞬間由動至靜,鮮紅的車身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的冷豔。

衆人還來不及疑惑,駕駛室的車門被喀拉一聲滑開了,首先踏出來的,是一直繃直了的長腿,那條腿筆直圓潤,穿着緊身的黑皮褲,鮮紅的高跟長靴,纖細的足踝和肉感十足的腿肚,只一眼就漾出數不盡的烈焰風情。

在場的年輕男人們忍不住看呆了。

下一秒,車上下來的女人一把撩起了自己垂落到額前的劉海,酒紅色的波浪卷發在空中肆意的飛揚,她在雪地中站定,很是恍然地眯着眼看了看頭頂的天空,鮮紅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來。

“小麟?”

衆人只聽到她朝着車裏低聲喊了一句:“下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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