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8(1)
壞了,露出破綻了。我着急得心跳加速,楊朵薇突然指着我這邊說:“你是來演熊貓的,那臺上的熊貓是誰?”
“誰啊?”其他人也紛紛發出驚奇的聲音。
“到底是誰?”蘇烈跳上臺,一步一步朝我走來,一直走到我面前。他盯着身着熊貓****服的我,伸手過來要扯掉熊貓頭套。
說時遲那時快,我雙手用力蓋住整顆熊貓腦袋,和蘇烈僵持着,心裏只有一個想法,無論如何不能被他看到。不用想也知道,那場面肯定特別滑稽。我使上所有力氣按着腦袋不讓蘇烈得逞,蘇烈還來勁了,有種不看到熊貓的真面目誓不罷休的氣勢。由于我穿着熊貓套裝,手掌圓滾滾的,特別笨拙,沒多久就被蘇烈占了上他殘忍地把熊貓頭套拔下來,我整個腦袋也快被扯斷了。因為我在頭套裏面悶了很長時間,頭發濕透,又因為頭套被拔得太猛,去掉頭套後,我的頭發整個亂糟糟地豎着,造型很誇張,簡直可以加入越南洗剪吹組合90。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氣,而楊朵薇一臉驚悚的表情。蘇烈睜大了眼睛盯着我,一副不知道怎麽形容的便秘表情,快速眨了眨眼睛,好告訴他自己不是眼花。
距離泰國分別後,我們有一個多月沒見面,他瘦了一些,也黑了不少,頭發比之前剪得更短,看起來很有精神,像從深山部隊裏出來的一樣。不知為何,看到他精力充沛的樣子,我松了口氣,并努力朝他擠出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場面變得更尴尬了。
“你怎麽在這裏?”蘇烈語氣不好。
“還能怎麽,不就是跟蹤你嘛,我早說她對你心懷不軌。”楊朵薇抱着胸走過來,尖聲尖氣,指着我的鼻子說,“看你怎麽解釋清楚。”
她還真說對了,我一張臉憋得通紅不知道怎麽解釋,這實在太難解釋了,百口莫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轉身就跑,還沒跑兩步就被蘇烈喝住:“你站住!”
我來不及剎住腳,往前滑了兩步,這姿勢加上肥胖的熊貓服,看起來像在南極冰層上滑行的企鵝一樣可笑。
“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排練,你留下演熊貓。”他幾乎命令一樣對我說,又對那個低年級的學弟揮揮手,“你走吧,這裏不需要你了。”
“什麽?為什麽要她演呀,她能演好嗎?”楊朵薇抗議,可是蘇烈像沒有聽到一樣。我想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楊朵薇會對一個演熊貓的人這麽苛刻。熊貓,需要什麽演技嗎?
我茫然地看着蘇烈,他走回舞臺下,開始指揮大家各就各位,幾乎沒有再看我一眼。
少了點什麽,蘇烈對我的态度,少了過去那種盛氣淩人的需張,少了看我笑話的嘲弄,而是把我當作舞臺上的一員,處理失誤和幹擾,專心在話劇上。他工作起來是很認真沒錯,只是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失落。
我深呼吸,重新戴上熊貓頭,心情就像這一身裝扮,從頭沉重到腳。
排演到晚上10點結束,我累成一攤泥,拖着腳步去道具室還服裝,出來後大家都散了,主演之一的女生跑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我說不了,困得直想睡覺。女生嘿嘿笑,說:“在蘇老大的話劇社就是這樣子,不累到去校醫室都不算在這裏待過,你慢慢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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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我才不要演一整年的熊貓。
走出活動樓看到蘇烈正在取車,他開車從我旁邊經過,我神經質地朝他揮了揮手打招呼,他在車子裏看了我一眼,好像開在馬路上看到一個在等紅燈的路人,面無表情地徑直把車子開走。丢死人了,我的手慢慢放下,呆呆地望着車子拐過教學樓,往南大門外駛遠。
憂愁像夜色一樣濃稠。走回寝室的路上,我告訴自己,蘇烈能做到形同陌路,我也應該要做到。加油啊,無所不能的林麒。
“林麒!”
身後,許征騎着他的電驢駛近我。我站在那裏,他火急火燎的,車子還沒停穩就跳下來,推着車子跑到我面前,仿佛世界末日降臨一樣對我說:“怎麽辦林麒?你說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做?”
“小心摔着。哪裏地震還是洪災了?你要上前線抗震救災嗎?這麽着急幹嗎。”我一度心驚膽戰地害怕許征和他的電驢撞翻我。
許征愁容滿面,路燈下滿頭大汗:“麥莉說,她要跟我分手,我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了,難道她知道我暑假又回去相親的事了嗎?那姑娘我當場就推掉了,我發誓我對她絕沒有二心。”
該怎麽形容我的心情,好像早早知道附近居民遭了小偷,回家後鄰居又跑來告訴你,可是你沒辦法告訴鄰居,小偷其實是家賊。
我拍拍許征的肩膀安慰他:“要喝酒嗎?我們喝酒去。”
十字街有家臺灣人開的關東煮小店,我和麥莉常去,尤其是想喝點小酒的時候。店面叫作“小胖黑”,并不是店長是個小胖黑,而是店裏有只貓,又胖又黑,總是一動不動地卧在櫃臺上,懶得看任何人一眼。有時候專門帶了香腸來哄它,它也不曾為之所動,整日趴在那裏,我和麥莉都懷疑它是胖得難以挪動。
人并不多,除了我和許征還有另外一桌學生。這個店東西其實不太好吃,勝在安靜,新生不喜歡,研究生常駐,有免費的和空調可以蹭。我和許征找了一個位置,買關東煮,叫幾瓶啤酒,對瓶吹。許征惆悵得一張臉可以擠出水來,說怎麽也想不通麥莉為什麽要分手,他說他長白頭發了,并撥開頭發給我看,燈光反光,我看不清到底是白發還是黑發。
“我以為她是像之前一樣,吓一吓我,而這次她是很認真地要分手。難怪上學期期末她對我愛搭不理的,找她總說忙,原來早有跟我分手的念頭,你說說,我到底哪裏得罪她了?”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許征才好:“麥莉有時就是那樣,我和她做朋友六年,也不是完全了解她。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說認真就是真的……”
想想蘇烈也是,說從泰國回來互不相幹就是很認真的,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總能做得很絕。麥莉在對許征這件事上,她不對在先,可她就像我的家人一樣,我毫無理由地必須站在她那邊,導致我面對許征的痛苦時’也感到痛苦萬分。
酒瓶子七倒八歪,許征酒量比我還差,喝到第四瓶,就兩頰緋紅,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并開始鬼哭狼嚎,有耍酒瘋一發不可收拾的趨勢。我才知道自己叫他來喝酒犯了多大的錯誤,他根本就是不會喝酒的人嘛。
許征吹到第五瓶時,開始用頭一下一下規律地撞擊桌面,邊撞邊胡言亂語:“我不好,我不夠好,麥莉不愛我,我不好,她讨厭我”…
“小胖黑”店裏另外一桌的學生對許征的行為很傻眼,連店老板都一臉擔憂。我看許征撞桌子看得心驚肉跳的,怕他磕傷腦袋,想也沒想就把手伸到他腦袋下,被他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得我叫了一聲,馬上又抽回手,讓他繼續彗星撞地球。等他擡起頭,發現他的額頭青了一小塊,醉得很嚴重,堅持要繼續喝,舉着啤酒瓶站起來搖搖晃晃跟我幹杯,眼鏡都喝掉了。我一邊蹲下去幫他撿眼鏡一邊擔心他會一腳踢到我。
他把店裏的肥貓驚擾了,喵的一聲縱身一躍,從櫃臺躍到我們的桌子上,一只酒瓶子從桌子上滾落,碎了一地,好險,幸好沒傷到剛直起身的我。事實證明,貓咪飛檐走壁的能力和胖沒關系。店老板過來道歉,許征揪着人家一臉鼻涕一臉淚地問:“你說她為什麽不愛我?為什麽?”說完整個人倒在桌子上。像許征這種酒品不好的客人,下次再來人家就不會再賣酒給他。
我只好打電話給麥莉,她剛睡下沒多久,麥莉一向睡得早,美容覺嘛。我在音樂廳排練時她發信息問我怎麽還沒回寝室,當時來不及解釋,只跟她說在自習。我擔心我跟她說了,她大概會說我是為了跟蹤蘇烈而去的。
“麥莉你快過來‘小胖黑’這裏,許征醉得不省人事,他不死也要瘋了,你快過來處理。”我對着電話說。
麥莉停了好久才說話:“我不會去的,你別管他,我會打電話叫幾個男生擡他回學校公寓,你回來吧。”她說完挂了電話。
麥莉就是這樣,一旦她下定決心告別,什麽都挽救不回來。高中時期我就領教過,當時教政治的女老師,針對麥莉在她的課上看小說的行為而把麥莉考八十多分的試卷硬生生改成零分,只為給麥莉一個處分,當着全班的面警告她別再看什麽色情小說。其實那根本不是什麽色情小說,是漫畫版的《源氏物語》。麥莉從此沒再上過政治課,高考政治部分的試題也是空白的,她說她不信人生缺了政治課就走投無路。确實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不過她把自己原本應該上一流大學的人生弄到了二流大學,卻一點也不後悔,說一流大學培養出教政治的女老師之流,也不見得有多一流。
我不忍心丢下不省人事的許征一人在小店,在旁邊陪着等他的學生來帶走他。二十分鐘後,許征幾個平時跟他關系要好的稱兄道弟的學生來了,看見他的狀況也紛紛有點吃不消,說以前從沒見他這樣子失态。
幾個人一起擡他出了小店,把他馱在電驢上送他回教師公寓。我站在街上目送他們遠去,一陣酒氣襲上胸口,我也有點喝多了,突然看到麥莉抱着胸站在不遠處,目光望着許征被載走的方向。
我們相互望着對方,隔着如水的黑夜,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大學四年的課程逐年遞減,到了大四,我們新聞系貼出的專業課只有三門,剩下的全是選修課。專業課老師甚至鼓勵學生逃課,找公司實習去。遇到這種通情達理的老師我恨不得抱着他親上一口。麥莉除了一周裏回來上一兩次必要的必修課,剩下的時間都在老男人的拍賣行當助理。我們一個星期見不上一面,她正忙着學習鑒別古董,這是個很有“錢途”的行業。
随着迎新晚會的臨近,話劇排演時間增加,由原來的每晚兩小時加到每晚四小時,晚上6點到10點,團隊成員不許請假不許遲到,即使如此,大家也沒有怨言。整整排練了一周,楊朵薇每天到場都給大夥帶飲料和甜點、零食,演出的前一天讓家裏的司機帶來了一個14寸松露蛋糕,當作提前慶祝。大夥分食時她在旁邊像個女主人似的,說減肥不吃甜點,還說:“林麒,你應該多吃點,這不是松露粉,而是正宗黑松露。”那意思好像是我沒吃過這麽頂級的蛋糕似的。她越是這麽說,我越要多吃,否則難以洩憤。
蘇烈在布置舞臺效果,一周來我們沒有多說過一句話,不知道是他太沉浸在話劇之中,還是他嚴格遵守我們的約定,除了我在舞臺上走錯位而糾正我,再也沒主動跟我說過一句多餘的話,甚至他跟別人說的都比我多。他越是執着于舞臺細節,看起來越是光芒四射。
我不否認自己因為喜歡上他才覺得他哪裏看起來都好,有時候他盯着我的熊貓腦袋跟我講解動作,我從熊貓鼻孔裏盯着他胸口的位置,臉轟的就發燙了,好在他沒能察覺。為了不讓他以為我是來搗亂的,我在臺上表演得很努力,用力翻滾,用力賣萌。
楊朵薇切了一小塊蛋糕,送到蘇烈面前,蘇烈正在做記錄,聳聳肩說騰不出手不吃,楊朵薇用勺子挖了一小勺送到蘇烈嘴邊,蘇烈搖了搖頭,那場面看起來他們就是當之無愧的男女朋友關系,看得我臉紅心跳的,在心裏暗罵楊朵薇臉皮真厚。
周末我爸打電話叫我回家吃飯我也推掉了,說要為周一的迎新晚會做準備,這是我第一次出演話劇,雖然演一只熊貓,大夥甚至不知道裏面是誰,是男是女,就知道是只熊貓。林贊成同志激動地說要來觀看,我勸他要是不想看女兒出糗還是免了。
連麥莉也說:“你沒必要那麽賣力,楊朵薇是主演,風頭是她的,你就坐着吃竹子就行,熊貓的生命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件事上,國寶啊,又不是馬戲團的小狗,沒有哪只熊貓要在地板上滾來滾去。”她知道我是為了蘇烈,雖然我一句也不提,連蘇烈的名字也不提。
“你們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葩一對,我很難想象,蘇烈要知道你喜歡他,不得笑死。他大概會說,這是我聽到過最好笑的笑話。”麥莉光想着都覺得好笑。
“你錯了,他才不會那麽說。他會說,是嗎,很難有哪個女的不喜歡我吧,我是誰啊,我是蘇烈。”我學着蘇烈的口氣,并想象他欠扁的樣子。即使這樣,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我喜歡他,見到他會臉紅心跳,忍不住想他,想見他。
這将是我活21年犯下最嚴重的糗事,記錄10?1,無可取代,無可救藥。
簡單易懂的比喻就是,白癡的林麒在給未來埋下一顆注定要被她自己踩到的地雷。
演出當天晚上,音樂廳裏坐滿了人,麥莉拿到一張前面第二排的位置,專門為我這只熊貓來捧場的。所有人都在後臺準備,化妝換衣服,楊朵薇甚至帶了她自己的化妝師,一點兒也不誇張,她有自己的化妝師,就像個大明星似的。
我抱着熊猶頭套,坐在一個角落,看到蘇烈進進出出,跟主演交代注意事項,幫他們溫習臺詞,他好像當我隐形似的。有那麽一次,他終于朝我走來,我期待着他要囑咐我什麽,他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下,說出兩個我最不想聽到的字“借過”。
演出前十分鐘,我緊張症又犯了,去了一趟廁所,回來之後看到楊朵薇正抱着我的熊貓頭套,一臉假笑。我正疑惑,熊貓頭套我明明交給別人代管,怎麽會到她手上,她把頭套遞給我,推着我往幕布前走,溫柔地說:“林麒,你得好好演,不能讓蘇烈失望,你知道,每一場演出對蘇烈來說都很重要,搞砸了他絕對饒不了你。”
鬼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楊朵薇這麽好心來提醒我,她那裝腔作勢的聲音聽得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演出開始,我戴上頭套,在同學們稀稀拉拉的掌聲中往臺上走,頭套裏傳來一陣刺鼻的洋蔥味,熏得我熱淚盈眶。我懷疑這頭套裏的洋蔥味是楊朵薇搞的鬼,可是我已經走到臺上,演出開始,楊朵薇和其他同學各就各位開始投入表演。
整場演出40分鐘,剛開始洋蔥的味道刺鼻得我三番幾次要打噴嚏又拼命地忍住,眼淚鼻涕一直流,好不容易堅持到快要結束,作為熊貓的我最後要在臺上翻三個滾。我眼睛又癢又痛,沒找準位置,咕嚕嚕地憑感覺翻,沒注意,一下子從舞臺上翻了下去,我重重地摔到高達一米的舞臺下,伴随全場的驚叫聲,我好像在其中聽到麥莉的尖叫聲。
好在有厚重熊貓****服的緩沖,我感覺沒有太疼,摔到地上時,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毀了這出話劇,于是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做了一個彎腰扮萌的動作,在大家被逗樂的笑聲中,手腳并用,很笨拙地爬上舞臺。
兩分鐘後,話劇結束,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才剛走回後臺休息室,蘇烈已經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我來不及摘下熊貓頭套,只能那麽對着他,知道要求完美的他肯定要罵人的,其他人都自動散到一邊去。
我鼻子癢,在他開口前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他後退兩步,火氣茂盛:“你就不能注意點嗎?我們走了那麽多場位置,排練無數次,你怎麽還是出錯?你到底長沒長腦子?你是石頭腦袋吧?”
我熱得受不了,用力把頭套摘下來,想跟他道歉。
他看到我眼睛紅腫得不像樣,怔了怔問:“你哭了?”
其他人都以為我被罵哭了,楊朵薇坐在一張休息椅上,我看到她嘴角幸災樂禍的被掩飾得很好的笑容。我指了指她的方向,可是一點兒證據也沒有,什麽話也沒說上,又把手放下,一下一下抽着依然有點發癢的鼻子,滿頭大汗的,臉已經紅得像個燒炭的爐子。
“蘇烈你真混蛋。”麥莉已經從前臺沖進來,扒開人群站到我面前。第一次有人這麽當着衆人的面罵蘇烈,圍觀的人又多了一倍。舞臺前繼續有表演,街舞,打擊樂的聲音響震天,後臺的人說話要用喊的。
“一米高的舞臺,林麒從上面摔下來,你不問她有沒有受傷,卻在說什麽屁話,你連自己隊員的安全都保障不了,算什麽團隊帶領者。”麥莉聲音很大,沒有一點畏懼的意思。她邊罵邊從我手中拿過熊貓頭套,用力地往人群裏摔下去,熊貓頭滾到楊朵薇腳邊,輕輕砸了她一下,她好像受了多大的傷,委屈地擡起腳。
麥莉動手把我身上的熊貓服脫下,脫下熊貓服我才發現膝蓋撞青了。
“走,我們回去。”麥莉把那身熊貓服摔到蘇烈身上,拉着我往後臺出口處走。人群自動給我們讓出一條道,那一刻,她真是帥呆了。
我們出音樂廳走到醫學院附近人少的路上,麥莉才松開我的手,拍着心髒受驚似的問我:“沒人追上來吧?我說林麒,我過幾天要是死了,肯定得和這事脫不了關系,教你離蘇烈遠點,你就是不聽,還去演什麽舞臺劇。本來不想去看,擔心你出事才去的。哎喲喂,你哭什麽啊?”
我跟在麥莉後面,她一邊走一邊念叨,路燈下她的大花裙擺翩翩翻飛,我的視線逐漸模糊,想到蘇烈對我的态度,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許有點洋蔥後遺症,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麥莉回頭看到我哭,連聲嘆氣。
“哭什麽啊?是哪裏撞疼了嗎?”麥莉少見地關切。
我捶着胸口,說不出話,哪裏疼都比不過心裏疼。
至于音樂廳那邊發生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也許不會那麽難過。
麥莉甩到蘇烈身上的熊貓服,鼻子異常靈敏的他聞到了洋蔥味。我們走後,他撿起地上的熊貓頭,沒有散去的洋蔥味從頭套裏散發出來,他再次用力把頭套摔到地上,罵道:“誰幹的!誰跟我說說,這個洋蔥味道是怎麽回事,林麒的熊貓頭套裏為什麽會有洋蔥味。”
所有人都屏着氣不出聲。楊朵薇突然小聲說:“說不定是她自己弄的呢。”
蘇烈冷哼:“你是說,她自己蠢到用洋蔥來熏自己?”
“有可能,誰知道,為博得同情什麽的誰知道。”
“這件事我會追究到底,誰幹的誰最好主動招出來。”
幾天後,我上完課從教室出去,看到蘇烈等在走廊外,千年不變的帥哥等人姿勢,靠牆,手插褲袋,一只腳抵着牆,有一瞬間我覺得他長得像小栗旬,該死的我一呼吸心跳就加速,和旁邊偷看他的那些花癡女同學沒什麽差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我,也許是為迎新晚會的事來找我麻煩,我低頭從他旁邊走過去,被他叫住。我停在走廊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回頭跟他說了聲抱歉。
“為什麽道歉?”他問,跟在身後。
“我做錯了,我滾到臺下。”我說。
“你沒聽到大家掌聲很熱烈嗎?你不算搞砸。”
從泰國回來之後,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面對面交談。他霸道地對我做的所有事,人格分裂似的****性格,讓我很摸不着頭腦。我停下來,忍不住頂他:“不算搞砸,你為什麽罵我?我收回我的道歉,現在換你跟我道歉。”
蘇烈怔了,大概沒想到他的好言好語換來我的惡劣态度,習慣性皺起眉毛。
“你吃錯藥了?”
“吃錯藥的人是你吧。”我很想正常跟他對話,可是做不到,到嘴邊的話說出來全變了味,劍拔弩張的味道像煮煳的飯。
他靠近我,為了不引起周圍同學的注意,盡量克制語氣:“本來呢,我是有打算跟你道歉,不過看你沒什麽事,算了。”說完歪了歪嘴,長腿跨着大步趕超到我面前。我望着他離開的帥氣背影,恨自己不争氣,又輸了。
不過事情好像還沒完。走遠的蘇烈又返回來,我站在原地,他看起來好像怒不可遏,難道他要打我嗎?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有什麽話遲遲難以說出口,憋了很久。
“這周五,我爺爺七十大壽,他邀請你去參加他的生日宴會,你聽好,是爺爺邀請你,不是我。搞不懂他有什麽毛病,也許是老年癡呆,才會邀請你。”
走之前他又加了一句:“周五下課我來接你’不許逃。”
蘇烈又恢複成撒旦公子,看他抓狂的樣子,我忍不住朝他的背影笑了。
蘇爺爺邀請我參加他的壽宴?我腦海中浮現的那棟城堡,從裏面散發出黑色的霧氣,上次的經歷還歷歷在目,這回不知道又要受什麽虐。要去嗎?能不去嗎?除非我長了一雙翅膀,翅膀也不行,蘇烈一槍就把我打下來了,哈利波特的隐形鬥篷最好。
周五蘇烈提前給我發一條短信,三個字:別想逃。
我壓根沒想逃,我想得很通,蘇烈爺爺邀請我,老頭子還算蘇家最正常的人,慈眉善目的應該不會加害我,萬一蘇烈要整我也有老爺子給我做後臺。
打着如意算盤的我,下課後扛着一個袋子在教學樓外等蘇烈。十分鐘後他開車過來,看到我依然穿着平常服裝扛着袋子:“你麻袋裏裝着屍體嗎?”他一只胳膊靠在車窗上。
“上次你買給我的裙子,我說過還給你的。”我忍住想罵人的沖動,拉開後座車門,把袋子丢進去,自己也坐進去。
蘇烈啓動車子,在後視鏡裏瞥了我一眼:“沒必要還我,我用不着,你可以留着。”他想了想又補充,“哦,我錯了,你還是比較适合男裝,穿這個比較像人妖。”
我們之間終于恢複了正常的對話,我心裏感到被打通任督二脈似的暢快。雖然這種正常的對話是建立在不正常的基礎上,別指望他會對我說一句好聽的話,好像他專門靠打擊挖苦我來治療他心裏那只病态的蟲一樣。我在後面被噎得一句話說不上,只能傻笑給自己找臺階下:“你不知道嗎?男生不能随便說出人妖兩個字,會倒黴的。”
“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編謊話能不能編個有深度的,哦,我又錯了,你本來就是沒什麽深度的人。”他得意地笑。
“你看吧,從這個路口下去,你遇到的紅燈肯定多過綠燈很多,打賭嗎?”我沉着氣放長線釣大魚。
他開始繞着鈎子附近轉圈,挑動眉毛:“賭什麽?”人類最大的弱點之一是好奇,之二是輸不起。
我聽他說賭就來了勁,忽略他對我的人身攻擊,放手一搏。從學校去蘇烈的家要一個小時的車程,不堵車最快四十分鐘,路上不幹點什麽難道要他一直欺負我嗎?根據我這麽多年的乘車經驗,每次坐車遇到紅燈的幾率是百分之九十,一點兒也不誇張,就像有些開車的人總是幸運地遇到綠燈暢通無阻,有些人過斑馬線紅綠燈不用看走霸王路相安無事幾十年一個的道理。麥莉出門都怕和我同車,賜我外號紅燈俠。
“賭什麽你都答應?”
“不一定。”
“那有什麽好玩的。”我整個人縮在後面。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加上是周五,路上車子和人都很多,我們來到第一個十字路口,紅燈。
“好,你說。”他妥協。
我從後座上坐直身體,往前傾着怕他聽不到我接下來的話:“這樣好了,只要紅燈數量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你就算輸,輸了你就穿女裝。”
“什麽?女裝,沒門。”蘇烈哼了一聲。
“好啦,不穿女裝,你待會兒畫個煙熏妝,你不玩的話就不賭了。”我知道他肯定是不會穿女裝的,所以準備了第二方案,和穿女裝相比煙熏妝要容易駕馭得多。
“煙熏妝?”蘇烈皺眉。
我用力眨眼:“韓國的張根碩知道嗎?少女們都迷戀他的煙熏妝,你畫起來肯定比他好看一百倍,真的。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下個路口開始,我來計數,你放心,我不會作弊的。”我拍拍胸脯保證。
蘇烈還想說點什麽,最後無奈地搖搖頭,到下個路口,他看見綠燈,順暢地開過去,揚起嘴角笑了:“你輸的話怎麽辦?”
“我輸的話,我給你演一個學期的熊貓呗。”
“熊貓?我怕你再滾下臺。”他想了想又說,“看你現在精力充沛的,那天從臺上摔下來沒摔壞啊。這樣吧,你輸了就在爺爺的壽宴上跳廣播體操,家裏正好有一套李小龍的運動服,穿那個跳好了。”
穿李小龍的運動服跳廣播體操?他說得真輕松。我暗自給自己捏一把汗,最後一次做廣播體操是三年前的事情,除了伸展運動幾乎忘光了,無法想象李小龍跳廣播體操的畫面,腦子裏只有公園勁舞團大媽扭秧歌的節奏。蘇烈整人的點子不是一般的****。
你就等着畫煙熏妝吧。我在心裏偷笑。一個紅燈,兩個紅燈,三個紅燈,連續三個紅燈讓蘇烈緊張起來,他從後視鏡裏不爽地看我一眼,踩下油門在車流中加速穿行。
有件事,來參加蘇烈爺爺壽宴時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遇到鐘斯宇。我正在找機會對他說明情況,我不希望我們之間一直存在芥蒂,這麽多年的感情,被我自己攪得亂七八糟。
至于芸珠,進到房子裏第一個遇到的熟人是她,她熱情地招呼我,把我帶到蘇老爺子面前,使我暫時放下微微的不自在。
老爺子不喜歡被打擾,壽宴一個人躲在書房裏,把客人們都晾在大廳。書房裏藏書很多,相當于一個小圖書館,四面牆上按照編號整齊地碼着各國書籍,書架上沒有一絲灰塵,據說愛書之人心地都不壞。行萬裏路不如讀萬卷書,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見多識廣的人心胸寬廣才不會把一點小事放在心上。老爺子很高興我來參加他的壽宴,拉着我的手說:“你來了我很開心,阿烈那小子還算守信用,幫我把你叫來了。上次你到這裏來受了委屈,我說要給你賠禮道歉,你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或者是特別想要做的事情?”
“蘇爺爺,我叫您爺爺可以嗎?”我說。
“哈哈,當然可以,我求之不得,我這個老頭子怕是沒有兒孫滿堂的命,多一個孫女多一份熱鬧。”他開懷大笑。
“爺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上次的事情過去這麽久,我早己不放在心上,多大點的事兒,怎麽能讓您賠禮道歉,何況我和蘇烈是朋……是同學嘛。”老爺子人品比蘇烈不知道好幾萬倍,我在想,難道我說要架私人飛機,他也會滿足我?我要不要開口試試?
“你但說無妨。”他堅持,目光有神而深幽,可以穿透人心。
其實真沒什麽事,我早已不把吃土豆打嗝的事放在心上。不過說起來,我還真的有件特別想做的事,眼睛一閃笑咪咪地問老爺子:“真的什麽事都能幫我辦到嗎?”我想到一個完美的點子,天助我也,這麽好的機會,恐怕今後再也不會有了。
他笑了,注視着我點點頭,某一瞬間他目光背後的某種東西和蘇烈很相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捉摸不透。
管家明叔一直雕像似的站在邊上,我不想讓明叔聽到,于是附在蘇爺爺的耳朵邊,告訴他我想要做的事情。他微微聳着有些花白的眉毛,繼而哈哈大笑,邊笑邊點頭贊同:“好主意,是個好主意,看來今年有點意思。”
老爺子招招手,讓明叔去請蘇烈過來。沒多久蘇烈推開門,我看到他的臉,忍不住大笑特笑,他沒有食言,已經畫上煙熏妝,黑色眼線,黑色眼影,眨眼間風情萬種,電死個人。我看他穿着正經的西服搭一張哥特風的龐克臉,笑得直不起腰。蘇烈黑着臉,朝我翻了好幾個白眼。我跟老爺子說了我們打賭的事,老爺子也忍不住笑了,直說有意思。老爺子大多數時間待在這棟陰森森的房子裏,樂趣少,所以才會覺得什麽都有意思。
“阿烈,你不是說沒想好要送我什麽壽禮嗎?我想好了,你給我們反串一次如何?這是林麒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老爺子霸氣開口。
“爺爺!你跟林麒瞎鬧什麽?”蘇烈苦叫。他狠狠瞪我一眼,知道是我搞的鬼。我站到老爺子身後,如果我是《複仇者聯盟》裏的美國隊長,他就是我的超級盾牌。
“這樣吧,林麒,你和阿烈一起反串如何,那将更有意思。”他笑眯咪的,我無法拒絕。
出了書房,蘇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