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0女追男,(1)
我徹夜失眠。天亮後頂着兩個黑眼圈去電視臺,一整天都想着蘇烈晚上的航班飛離中國,飛往世界另一個角落,我們不僅僅是隔着幾公裏而是十萬八千裏。
蘇烈飛機起飛前兩個小時,我終于忍不住,和節目組的領導請了半天假,打車去機場。一路上我催着司機像催命一樣,恨不得自己來踩油門。到了機場後我一頭紮進人堆,大海搜針一樣抱着渺茫的希望能見蘇烈一眼,我後悔昨天晚上沒有當面跟他表明心意,後悔莫及。
人海茫茫,我穿梭在各種面孔之中,絕望一點點吞噬氧氣,光芒正在消失,我什麽也沒能抓到。
笨蛋,還是遲了。蘇烈上飛機前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嘿,林麒,希望你永遠快樂。這半年來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希望你能連同我一起忘掉所有不快樂。”
我對着手機屏幕紅了眼眶,擡起頭,看到楊朵薇正從安檢通道那頭走出來,她真神通廣大,不登機都能去登機口送人。她幾乎同時看到我,我們面面相觑,沒有劍拔弩張,沒有恩仇湧洩,有的只是沮喪和失魂落魄。我們靜止在兩個點上,身邊是飛快行走的人群,行李箱滑輪在地上滾動的聲音,聲音交織入耳,我們在各自的眼中看到“輸了”兩個字。
後來我和楊朵薇站在可以看到飛機起落的一大面鋼化玻璃前,望着停機坪上一排排等待起飛的飛機,楊朵薇指着正在起飛的那一架飛機哽咽道:“蘇烈在上面。”
等到飛機在遠處的天空完全消失,我還在醞釀眼淚,楊朵薇在旁邊已經哭出來,哭聲排山倒海得吓了我一跳。我轉頭看她,她哭得扭曲了一張美麗的小臉,哭花了精致妝容,眼影和眼線暈開流下兩道褐色的淚水,卻毫不在意。
我的眼淚活生生地被她的哭聲吓了回去,因為,她哭起來實在很醜,但真實且親切。
她哭着哭着,靠着我的肩膀,緊緊抱住我把眼淚鼻涕全抹在我的外套上,邊號哭邊說:“我喜歡了他四年,我喜歡了他整整四年啊,他不愛我就是不愛我,他為什麽不愛我,為什麽啊?”
一旦問出“為什麽”’就意味着愛情如果不是從來沒有來過,那麽就是以一種不可挽回的方式急速單程駛離。我輕輕拍着楊朵薇的背,覺得我們可笑又可悲。
哭過之後,我們結伴去機場一家日式鐵板燒店喝酒。此時此刻,我們同是天涯滄落人。我一點都不讨厭楊朵薇了,甚至有點可憐她。她喝了酒之後兩頰緋紅,胡言亂語,看起來有點可愛。她對我說:“林麒你別可憐我,怎麽說我也和蘇烈交往過幾個月,你比我還可憐,只是暗戀,而且他可能再也無法知道你的心意,你說你是不是比我還傻,呵呵。”
她雖然在笑,卻笑得很悲哀。我苦笑着一杯接着一杯把酒澆到胃裏,自嘲道:“是啊,我又傻又蠢的,情商低得令人發指,怎麽沒人找我去演傻姑。”
楊朵薇悲恸地說:“我何嘗不傻,老實告訴你,其實蘇烈這麽多年來只交往過我一個女朋友。圍在他身邊的女生确實很多,但是他沒有像別人說的那樣花心。他的這些傳聞,都是我造謠的,我四處說他的壞話,把他的形象塑造成可惡的花心大少,因為我怕別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值得人去愛。”
想到我和蘇烈在搏擊術教室的第二次見面,我說他是“花心大蘿蔔”時難怪他會那麽生氣。
酒過三巡,楊朵薇和我放下所有成見,我們談論着蘇烈的種種好與壞,我知道她這幾天和蘇烈見面,只是蘇烈在安排話劇社的事,現在她是話劇社的負責人,蘇烈把整個話劇社都丢給她了。楊朵薇就熊貓頭套的洋蔥事件以及把我丢在路邊的事正式跟我道歉,她說當時得知我和蘇烈去了泰國,很生氣。她是醉的時候道的歉,不知道清醒過後會不會把這些都忘了。
我們還談論各自的喜好,看在她也喜歡影片《德州巴黎》,而且看過不止三遍的分上,我把她過去在我腦海中的種種壞印象都抹去了。我們幾乎要建立起友情,這簡直成為整個世紀最大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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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朵薇醉得不輕,但還知道打電話給家裏的司機讓他來機場接她回去。她要載我一程,我拒絕了。分別前她目光炯炯地對我說:“林麒你知道嗎?我嫉妒你。”她說着拉開車門坐進去,看起來沒有一點醉意,車子載着她消失在車道那頭。
我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鐘,哭笑不得,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我要去找麥莉,抱着她痛哭一場。車子開在途中,麥莉卻先打來了電話。
“許征出事了。”她在電話那頭說。
許征來跟我告別時只說去爬山,沒想到他去爬珠峰,現在倒好,消失一周,沒有任何音訊,他的家人已經請求警方去尋找。
當麥莉對一個人很生氣時,說明她很關心那個人。許征的朋友打電話給她時,她又氣又急,恨不得許征馬上出現在面前好訓斥他一頓。路遠山高,除了等待尼泊爾那邊能傳來好消息我們就什麽也做不了。
兩天,三天,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很煎熬。秦雍特準麥莉一個長假讓她休息,我陪着她住在學校,只是為了方便聯系許征的同學,見面商讨對策。那幾天她沒有去拍賣行,對着電腦在網上搜索關于各種雪崩的新聞,漸漸對警方失去耐心,在網上發布各種尋人啓事,花很多錢在微博裏讓人幫忙轉發。麥莉開始感到害怕,雖然表現得很細微,但我知道她在害怕。只是她太要強,明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早上還要故意在我面前伸懶腰說睡得真好。
許征在尼泊爾消失的第十天,麥莉整個人被抽走魂似的。我問她:“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愛着許征?”
她整個人縮在寝室那張紅色的宜家沙發上,抱着雙膝,輕輕搖了搖頭說:“你真以為我那麽狼心狗肺?我畢竟和他交往了兩年,但現在更多的是愧疚,我真的怕他死,他死了我一輩子也別想好好活。他一定是在懲罰我。”
“許征才不會懲罰你,他那麽愛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內疚。我沒有對他說實話,也沒有對你說實話。我和秦雍早就認識,我喜歡他很多年,發生太多事情讓我們一而再而三地錯過,上次他知道我去麗江就追着去了,向我表白了。我感動了,心動了,覺得虧欠了許征。我何嘗不讨厭自己,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三心二意的人,所以我只能選一邊。三年內我不可能和許征結婚,可他父母催得緊,他媽媽甚至拿到我的電話,打電話給我,說她可能活不長,唯一的願望是看着許征成家立室。你不是老問在十字街潑我咖啡的女生是誰嗎?誰也不是,只是我花錢雇來演戲的,讓所有人都覺得是我的錯,只有這樣,我才會好受一些。”
麥莉說了那麽多,她說一句我心裏揪一下,她總是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卻又裝得很膚淺。我爬過去抱着她,我們披着羊毛毯擠在沙發上,頭抵着頭聊到天亮,她從沒說過那麽多的話。
她說:“我讨厭欠別人的,秦雍他給了我工作,我就賣命地幹活,付出到我覺得我沒有欠他的,我是有價值的員工。”
她說:“沒有誰逼誰苦大仇深地生活,不願發現美好,整曰傷春悲秋,埋怨過去帶來的傷痛,固執地把傷痛當作唯一能使人成長的東西。如果喜歡這樣過也就罷了,根本不喜歡還要裝出很享受的樣子,這和享受被人強暴的本質沒有區別。所以呢,我永遠也不要這樣活着,我不要活在昨天也不要活在明天,我只活在今天。”
未來,我可能會忘了我媽第一次帶我去學校時的場景,忘了第一次給我寫情書的男生的名字和樣貌,忘了身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就算歲月像條奔騰不息的長河沖刷我的一生,沖刷掉我成長中彌足珍貴的畫面,但麥莉說的這些話,沖不掉,将融入河流,成為河流生命的一部分,像我的血液一樣流淌在身體裏。
天亮之後,許征終于有了消息。他只是在尼泊爾迷了路,跑到深山老林裏,在一個沒有電也沒有信號的落後村莊裏待了十天。幾天之後,他回到上海,準備開始新的教師生涯,他給我打了一通電話,說去尼泊爾讓他想明白很多,和麥莉在一起的日子他很快樂,将來也不會悲傷而活,因為那不是麥莉希望看到的。
我在這頭不正經地說:“有那麽神奇,我也去洗滌一下心靈,回來說不定就不喜歡男的了。”
我很想告訴他麥莉擔心他擔心得要死要活的,卻被麥莉制止了。
她很冷靜地說:“就這樣吧,我和他已經結束了,不要給他帶來不必要的期待。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就這樣,這個世界上最在乎對方的兩個人,各自散落天涯。
天氣更冷一些時候,葉子一夜之間被風吹皺,綠意仿佛在一夜間褪去,街上開始出現穿羽絨服的人群。芸珠邀請我去參觀她籌備了幾個月的畫展,畫展的主題叫“秋魂”。
自從我去電視臺實習後,我沒有和芸珠聯系過。鐘斯宇偶爾會發幾條問候的短信,他從始至終都像過去那樣對我,什麽也沒改變。我們也會在網上聊新出的電影,批評某些存在重大邏輯問題的跟風影片。我很欣慰鐘斯宇是這樣的人,他像只有三秒鐘記憶的笨魚,魚會忘記所有事情,好的壞的,而鐘斯宇只會忘記壞的。蘇爺爺住院至今他一直陪在芸珠身邊,給芸珠慰藉,幫她籌備畫展。他甚至把《天堂電影院》裏的士兵故事說給芸珠聽,他就是這樣一個坦蕩蕩的人,心靈似孩童無邪,無法說他壞話。
就算是神也不能幹涉人類的感情和意志,神做不到,我就更做不到。我總不能念幾天經就指望他們恩愛如初。這是真槍實彈的生活,他們自己的問題,只能他們去解決。
畫廊裏人不多很安靜,大家走路輕輕的,像踮着腳,談話的聲音也非常小。一個角落放了一臺複古留聲機,黑膠唱片在上面轉着,輕柔的鋼琴曲盤旋在屋頂。我在一面牆前駐足,牆上挂着整個畫廊裏唯一不标價也不出售的畫,畫中的人是我。
戴着半邊“魅影”面具的我,露天舞會和麥莉跳探戈的打扮,那幅畫在泰國時以素描的形式出現在紙上,當時只是素描沒有上色,上色後面具後的那雙眼睛比我現實中的還要生動。
我站在畫前看了許久,芸珠什麽時候站到邊上我也沒發覺。她光潔的黑直長發中分披在兩耳後,棉布襯衫裙紮着做工精美的腰帶,顯得很有仙氣,她絕對也可以找面牆站着當展品。
“這幅畫斯宇畫了一半,我覺得可惜就上色畫完,你想要随時可以拿走。”芸珠說。
從泰國回來後,芸珠給我的感覺一度從901降到冰點,我跟麥莉說了很多她的壞話,和她之間隔着理不清也說不清的某些事實。在知道她為我畫肖像後,這些隔閡煙消雲散。只是想起蘇烈爺爺壽宴那天她對蘇烈說的一番話,我仍有點懼她。她說得太狠了。有些姑娘就是這樣,平時看起來溫順似綿羊,但永遠也別惹到她的點,
她像那種高深莫測的掃地僧人,關鍵時刻給你一招斃命。
“你标上價格賣掉吧。”我說。
“辦完展會我要去巴黎。”她淡淡地說。
“鐘斯宇一起去嗎?”我問。
芸珠笑笑,輕輕搖頭:“他還沒考慮好,美國有家畫廊邀請他去做藝術總監,畫廊的創辦人是他的恩師,他也許會去美國。”
我們再也沒說話。我想幫她做點什麽,讓她恢複到第一次見面那種從內到外發光的狀态。
離開畫廊的時候,芸珠追出來說:“忘了告訴你,蘇烈去了玻利維亞,這是爺爺讓我轉告你的。”她睜着帶着漂亮卧蠶的眼睛,笑中有話但沒有說出來。我知道她想什麽,聰明如她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玻利維亞?南美洲中西部那個有着美麗鹽湖的國家?首都叫什麽來着?蘇克雷還是拉巴斯?我腦海裏塞滿了類似的問題。
回去我跟麥莉說起玻利維亞,她開始以為是北京的某個玻璃制造廠,後來知道是一個國家又問是不是在非洲。在地理問題上,我跟她這個出了北京城就迷失方向的人沒法溝通。
世事難料,本以為放棄許征的麥莉能在秦雍那裏得到一個好結局,但秋天進入尾聲的時候,她和秦雍分手,辭去拍賣行的工作,一點預兆也沒有。我得知消息後想殺去秦雍的拍賣行讨一個說法,卻被麥莉攔下。她比和許征分手時還要平靜,連續平靜了好幾天,一言不發。
我擔心她擔心得整日魂不守舍,又過了幾天,她出現在我面前,手裏揮着一串鑰匙,讓我去參觀她的家,一套兩居精裝公寓,秦雍給她的分手禮物。除了這套公寓,麥莉還得到一件乾隆年間的海棠錦衣。秦雍為了找這件海棠錦衣費了很多人力物力。
錦衣麥莉收好,公寓她卻打算賣掉,正在尋找中意的買主,談了好幾次都不能稱心如意。她在那裏住了一段時間,裏面的家具大到沙發小到鍋碗瓢盆全是她精挑細選,她希望能找到一個懂得生活的人或是一對恩愛小夫妻。和秦雍分手後她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處理起事情來有條有理,越是這樣越讓人擔憂。
過了半個月,房子賣出去後的一天清早,我連續一周加班終于休假一天在家,麥莉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外,打扮得極其明豔動人,厚厚的胭脂怎麽也掩飾不了她眼神裏的彷徨無助。別人或許看不出來,可我在她身邊那麽多年,可以一眼望穿。我看到她那樣,心裏很不好受,因為她是從不輕易展現脆弱面的死要強星球人。
她來告訴我她和秦雍分手的原因,她說再憋着她會死。
“他女兒有病,為了女兒他要和前妻複婚。我見過那小姑娘,七歲看起來像四五歲一樣瘦小,話少得可憐,她有人格分裂症,幻想自己有個雙胞胎的妹妹,那個不存在的妹妹跟着她媽媽生活。多扯啊,跟希區柯克的電影似的,可就是真事。秦雍也說了,如果我鬧一點,以死相要挾要和他共度一生,他會狠心地抛下一切帶我遠走高飛。我能鬧嗎?他又說,如果我真的鬧了,他也不會喜歡我這麽多年。這都是我的報應。”
我除了嘆息還是嘆息,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麥莉,許征,秦雍,三個人兩段感情,他們告訴我一個道理,愛情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麥莉愛過他們,這是證據确鑿的事。她愛許征,才會坐在他的電驢後肆無忌憚地笑,陪他去喝一碗她恨得要死的豆汁;她愛秦雍,才會剛從美甲店裏出來就去菜市場挑揀蔬菜。愛一個人就會為那個人做很卑微的小事。
加西亞馬爾克斯用苦扁桃的氣味來形容失敗的愛情,麥莉說她以前不懂,現在懂了,一種在鼻腔裏盤踞不散的氣息,從舌苔苦到心,緘默地被壓抑在血液裏,每一寸肌膚都告訴她,愛情一去不複返。一旦意識到這些,她哇地哭出聲來,肝腸寸斷。
她在我家門口抱着我,哭得喉嚨裏發出刀割般的聲音,一下一下抽動身體,眼淚一滴一滴的怎麽也斷不了。
五分鐘之後,麥莉停止哭聲,翻出化妝鏡補妝,恢複美豔動人的狀态。
她風情萬種地撥了撥頭發,問我:“我美嗎?”
“美,美死了。”我紅着眼睛用力點頭。
“林麒,拜托你一件事,你把剛剛哭的那個女人,從腦子裏抹去吧。我要去面試新工作,祝我好運。”她蹬着紅色的高跟鞋,給我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轉身離開,只留給我一個裙擺飄飛的背影。挂在我家門廊上的風鈴似乎被麥莉離開時帶起的一陣風吹動,發出清脆動人的聲響,像神靈的呼喚。
清晨的霧氣還沒有完全散去,小區裏有慢跑的行人,把衛衣的帽子套在頭上弓着身子像在末日中奔跑。太陽在霧氣中一點點攀上去,終于驅散陰霾。
我望着麥莉的背影笑了。在我心中,麥莉才是真正的“叔女”,無人能及。真正的“叔女”總是不動聲色地顧全一切,時刻保持外表明豔動人,心如磐石能頂起宇宙,敢愛敢恨,用力哭用力笑,深愛生活中的每一天,不到骨頭腐朽決不妥協。
我腦海裏迅速地閃過一個直擊心靈的念頭,像終于理清毛線團揪出線頭,追着麥莉沖出去。麥莉走得太快,我一直追出小區,踩着棉拖鞋穿着睡衣追到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才看到她,她剛過到馬路對面。
“麥莉!”我在這頭朝她大喊一聲,毫不在意馬路上趕路的上班族朝我投來的詫異目光。
麥莉停下看我,陽光照在她臉上,閃閃發亮。
“我決定了,我要去玻利維亞,我要去找蘇烈。”我大聲說。
麥莉站在馬路對面,她慢慢咪起眼睛給我一個光芒萬丈的笑容,朝我豎起大拇指。
我給我媽和我姐各發了一封郵件,在郵件中問道:“如果我喜歡的人離開了,但是我還來不及和他表明心意,我要不要去找他?”
她們很快給我回複。
我媽是這麽說的:“他是去了南極還是北極?”
我姐是這麽說的,一個字一“追!”
我和林贊成同志坦白從寬後,林贊成同志則搬出一套冗長的道理,他還打算帶我去保齡球館呢,被我拒絕了,叫他長話短說。
他是這麽說的:“從小到大你想要做什麽我有攔過你嗎?沒有吧。你學鋼琴學了不到三天哭着跑回來說老師打你,數學考試考零分我也不逼你多考哪怕一分。你現在年輕,能折騰就盡量折騰,別将來後悔,我要是年輕二十歲,我早……”後面的話他咽回去了,我知道他要說什麽,要是年輕二十歲,他早追去美國找我媽了。
由于不知道我要去多久,總覺得一年半載少不了,玻利維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倒黴起來擦肩而過都遇不上。電視裏演的那些想去哪去哪的人看起來潇灑,女友走了男友直接追去國外找她皆大歡喜,而現實遠沒有那麽容易,光去南美的簽證問題就夠我頭疼的。
所有人都在竭盡所能地幫助我,我媽通過她的關系網,聯系了一位在玻利維亞開公司的朋友,給我發了一張工作邀請函,讓我得以申請到一年的商務簽證。
在電視臺實習的最後一個月,我一邊辦簽證材料一邊學習後期制作。節目組領導聽說我實習結束不打算轉正專門找我談了一次話,希望我能繼續留下,他大概看中了我的肱二頭肌,誇我比男生幹活還有效率。
我去意已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或許什麽也沒能吃上,沒準還把自己餓死。遠方有什麽召喚着我,有點自毀前程的趨勢,但我不想回頭。宮崎駿電影裏我最喜歡《哈爾的移動城堡》,哈爾戴到蘇菲手指上的那枚指引方向的戒指,其實是我留在蘇烈那裏的心,指引着我義無反顧地奔去。
秋去冬來,我還沒從秋天中回過神,有天在節目組裏錄節目到半夜,出來時發現整個世界一片茫茫白雪,12月第一場雪告訴我冬天到來的殘酷事實。
聖誕節,我回學校看了一場楊朵薇新導的話劇,她是導演也是主演,聽說話劇被上海的學校邀請去演出,我熱烈祝賀了她。楊朵薇聽說我要去玻利維亞找蘇烈,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輸得心服口服,祝你好運。”
“沒有誰輸誰贏,時間才是最大的贏家。”我對她說。
回到那個音樂廳,每一寸燈光,每一張椅子,都能叫我想起當初強吻蘇烈的場景,我一直沒敢承認,在強吻他那一刻,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我強烈地想念他,坐在音樂廳裏想他,走在路上想他。我擔心時間會沖掉他對我的記憶,每度過一天,我越對自己沒信心。
元旦,我和麥莉去後海放煙花,麥莉舉着仙女棒在一群小孩子中間快樂地跳來跳去,她說她快好了。我很佩服她,總能迅速地從一段失敗的感情中抽身,即使不能全身而退,也不會缺胳膊少腿。
寒假才過沒幾天,我收到芸珠去巴黎的消息,臨走前她把那幅我的畫像寄到我家。鐘斯宇最終沒有跟她一起去。
春節前幾天鐘斯宇約我出去見面,我們約在電視臺旁邊一家星巴克,各自喝了兩杯拿鐵才開口。他說要回美國工作,我不敢問他是不是和芸珠結束了,我怕一開口,就知道我不想知道的答案。有時候沒有答案也是一種答案。離開前他輕輕揉了揉我的短發說:“別擔心我和芸珠,我現在可以百分之百地告訴你,我對她有心,我們不會就這麽結束,我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明白我們已經是像親人一樣的存在。”
我眼眶突然就紅了,激動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這算是秋天至冬天裏發生的一件好事吧,給人安慰的好事,像爐火一樣溫暖人心。
簽證終于下來了,出發的前一周也是實習結束的最後一天,我收拾好東西從電視臺出來,看到明叔站在一輛凱迪拉克旁,一見到我就迎上來說蘇老爺子請我去一趟。
我笑嘻嘻地說:“我正想找一天去拜訪他老人家。”
明叔沒有笑,他好像從來不笑,拉開車門請我上去。他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我注意到他右手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車子駛離電視臺時我問他疤痕怎麽來的。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輕輕挑了挑眉毛說:“機破”
又是機密。我正覺得自找沒趣,明叔卻突然笑了,笑得令人銘異。他說:“我開玩笑的,傷疤是以前在特種部隊弄的,很久以前的事情,怎麽傷的我也忘了。”
“人真的能很容易忘記受過的傷?”我問他。
“因人而異,要看給你制造傷疤的人是誰。”他答。
一路上我們再也無話,到了蘇家豪宅,蘇爺爺這回已經在長廊外等着我。他已經不坐輪椅了,而是站在長廊裏,身體看起來恢複得很好,氣色不錯,立在寒風中有種要把寒意打壓下去的凜然氣冬天城堡的景色又是另一種壯美色彩,花園裏的樹,葉子雖已枯敗,枝幹卻被修剪得具有藝術感的生命力,每一棵都像一個舞者,新移種的髙大的仙人掌盆栽一盆一盆整齊地圍着長廊,綠色不多也不少剛剛好成了錦上添花的點綴。
寒暄過後,我們進了屋子裏的書房,明叔讓傭人端來茶點。
蘇爺爺笑眯眯地看着我,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串號碼和一串地址。
我放下茶杯,盯着一串陌生號碼和一串西班牙文地址,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老人家。
“阿烈在玻利維亞的電話和住址,目前為止還沒有變化,你過去可以按照這個電話和地址找他,另外我在拉巴斯機場安排了人接應你,他會幫你找到阿烈,你可以放心過去,不要有任何顧慮。”
我的臉紅了,低着頭結結巴巴說:“您……您都知道了。”丢死人了我。
蘇爺爺用手輕輕拍了拍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沒什麽能瞞過我,我早看出來,你喜歡他,你身上有某種東西是這棟房子和阿烈都需要的,只有你能把他從水深火熱裏揪出來,我全力支持你。”
我又忐忑又感動。下定決心喜歡蘇烈時,我并沒有想那麽多,沒有想到會把那麽多人牽扯進來,我只想好好跟他告個白,如果成了就談個戀愛,如果不成我也不會後悔。我可能會死皮賴臉地纏他一陣子,等到實在沒有可能的地步,我會抽身頭也不回地奔赴我的新生活。
也許會傷痕累累,但是我不怕,我只怕經過漫長歲月的皮囊和心靈仍一片蒼白。
蘇爺爺站起來走到桌子前,把一張相片取給我看,上面是五六歲時的蘇烈和一個面相溫和帥氣的中年男人,我想那一定是他父親,他們笑起來眼睛一模一樣。
“這是阿烈父親留下的随身遺物,希望你能親手交到阿烈手上。”蘇爺爺把相片放到我手中。
我握着那幾乎沒有重量的薄薄的相片,心裏卻是沉甸甸的。
告別蘇爺爺,明叔讓司機送我回家。他一直把我送到大門外,溫聲說道:“如果在我年輕一些的時候,我一定無法理解林麒小姐你現在的行為,甚至很不以為意,可現在,我十分佩服你在愛情上孤注一擲的勇氣,這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情。”他說着突然把手掌放到我頭上,繼續說,“在我的故鄉有種說法,對要出遠門的人,手掌放頭頂是祝福他想要什麽就得到什麽。希望我們能很快再見。”
一周後我爸和麥莉一起把我送去機場,他們兩個囑咐了很多事情,生怕我把自己弄丢了。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講得這麽嚴重。”我催他們回去。
“什麽叫不回來,你敢不回來試試看。”麥莉幫我把行李推上我爸抱了抱我,讓我早去早回。我知道他一定很擔心,但是他不表現出來。麥莉後來發郵件給我,說離開首都機場時我爸對她說了很多的話,林贊成同志說:“要是林麒成功了我會祝福她,要是她失敗了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她是我的女兒,我知道她從小就比任何人都勇敢,沒有什麽比跟着心走更自由快樂的了。”
飛機在邁阿密轉機,從邁阿密飛拉巴斯。我在飛機上看麥莉發給我的郵件看哭了,我很幸運生在這個時代,生在全心全意支持我的家庭。但我不會告訴你們,我坐飛機屁股都坐出繭子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坐長途航班了。
抵達拉巴斯高原時,坐在旁邊的一位墨西哥大老爺們兒吐了。我本來覺得沒事,高原氣壓壓着太陽穴閉上眼睛能緩和很多,只是當嗅到空氣中嘔吐物酸腐的味道時,我忍不住想起一個飛機上嘔吐袋的惡心故事,胃裏頓時翻江倒海,最後沒能忍住,也吐了。前後左右坐着的乘客,看到我和墨西哥大叔那慘不忍睹的模樣,也紛紛吐了。
下飛機後我整個人輕飄飄的,我忘了我從北半球的冬天飛到了南半球亞熱帶地區的夏天,穿着毛線衣的我被高原迎面吹來的熱風吹得差點蒸發。機場正對着一望無垠的荒原,在建築物裏還不覺得,出了機場顯得特別荒涼。
剛出機場,兩個看起來很精神的男子朝我走來,一個是身材壯實的中年男子,一個是當地的面孔很獨特的印第安人。兩個人遠看身形外貌很相近,走近了就能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是印第安人,他高高的顴骨,眼窩很深,扁長的臉,黑色中長直發,穿着棉麻白長袖上衣,不茍言笑。
中年男子上來便開口:“林小姐,我是接待你的人,可以叫我阿隆,我們等你很久了,酒店已經幫你訂好,請跟我來。”
我愣愣地看着叫作阿隆的男子,旁邊一聲不吭的印第安人已經把我的行李提過去。他力氣真大,一只胳膊就把整個行李箱拎起,走得健步如飛,叫人想起《飛越瘋人院》裏最後一刻打破鐵窗飛躍出去的酋長。
阿隆走了幾步看我沒跟上,回頭面帶微笑地說:“我是明叔的親兄弟,請你放心。”
難怪我覺得他看着面熟,聽他那麽說,我馬上放下所有防備,跟着他上了一輛越野車。我在車上跟他聊過才知道,他從蘇烈啓程來南美洲時,就已經被蘇爺爺派往這邊暗中關注蘇烈的舉動,随時彙報,印第安人是他為我找的向導兼保镖,不會中文,有自己的印第安方言,西班牙語和英語都說得很好。
我請教印第安男子的名字,他表情嚴肅,中氣十足地報出一串我聽不懂的話。
阿隆在旁邊翻譯:“他的名字叫‘雲上飛鷹’,他不喜歡說話,整個南美洲他都走遍了,是閱歷很豐富的人。”
“雲上飛鷹?”我重複了一遍,覺得這名字酷斃了。據說印第安人的名字是根據天地萬物而來,不一定在出生後有名字,可能在兩三歲也可能在十幾歲時才獲得跟随終身的名字。
“林小姐你入住的酒店和蘇公子是同一家酒店,但是……”阿隆說了一半停住。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我問他。
“蘇公子現在不在拉巴斯地區。”
“他去哪了?”我心裏一沉。
阿隆面色有一些不堪地說:“是我的失職,兩天前他出發去巴西參加嘉年華會,我的人跟丢了。不過他的行李還在這間酒店裏,房間也沒有退訂,他一定會回來,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他以前也這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