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路忍站在拳擊訓練場上。這裏是後街唯一的健身場所, 明文規定只對教師員工開放，因為現在才下班沒多久，所以周圍靜悄悄的, 空無一人。而他站在這座健身館隔音單間裏的黑色擂臺上，四根角柱以栓固圍繩，腳下的滑革蓋單頗為彈性。
“你……确定要在這裏嗎？”路忍望向站在對角的青年，神色遲疑。
他今天是第一次來，如果不是被尤游強硬要求, 他甚至都不知道後街有這樣的地方。
不過, 正常約會難道不應該在游樂場、電影院之類的地方嗎？
“嗯, 就在這裏。”尤游戴上藏青色的拳套, 他神色很平靜，平靜到讓路忍感覺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你要和我打拳擊？”路忍皺眉。
“是，我想和醫生好好比試看看。”尤游的聲音不似以往輕快，聽起來很随意的樣子，但他表現出的行動意外得認真。
“和我比試？”路忍不解, “為什麽？”
“因為我一直很想知道。”尤游一步一步走向路忍, “醫生真正的樣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路忍的眼睛不自覺地挪開尤游望着男人回避的模樣, 輕笑了一聲：“就當陪我玩玩吧, 至少我知道的醫生很有力量, 之前抱着我的時候一點都不費勁。”
“我不會拳擊。”路忍望着放在角落的拳套搖搖頭。
“無所謂，又不是什麽比賽。”尤游嘴角上揚, 眼裏卻毫無笑意，“再說, 我動手的時候也不會講究什麽規則。拳擊也好，柔道也好，能打倒對手就行。醫生打我的時候也可以随意些。”
“我不喜歡暴力。”路忍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了, “也沒有和你打鬥的想法。”
“為什麽和我沒有想法？是因為醫生到現在也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嗎？”在看不見的陰影下，尤游咬緊牙槽。
路忍微微愣神，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我不會打架鬥毆這種事，如果你想發洩情緒，可以找更合适的人選。”
“這種謊話就不要說了吧！”尤游聲音突然提高，“簡歷上明明說你很擅長自由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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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偷看了我的簡歷？什麽時候？”
“啊，我看了。”尤游毫無遮掩地承認了，“任何了解醫生的機會我都不會錯過。”
“你這個瘋子。”路忍不由低聲暗罵。
“醫生生氣了嗎？為什麽？明明醫生也看了我的檔案不是嗎？”尤游說，“還是說我想了解醫生這件事是不被允許的？”
路忍的手微微捏緊，交談到現在，他已經确定尤游的情緒出了問題，盡管不知道是出于什麽樣的緣由，但眼下他也不想繼續襲擊對方。
“換一個吧，既然是約會就應該做兩個人都樂意的事吧。”路忍盡量将自己的語氣放緩和，然而陷入偏執的青年是難以被說服的。
“不對，這次約會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想法。”不經意間，尤游面上露出了一瞬苦澀的笑，“所以不成立，因為無論和我做什麽，醫生都不會樂意的。”
“尤游，如果我不樂意，就不會和你來這裏。”路忍向青年靠近，試圖安撫對方情緒，“我不想和你起沖突，也不想傷害——”
淩厲的拳風貼着側臉而過，路忍怔在了原地。
“來傷害我吧，那至少是真實的。”尤游嘴唇微動，仿佛自言自語。
“你……”路忍的瞳孔縮了縮，他的話還沒說完，腹部就已經被尤游用力擊中。
身體沒有感覺到疼痛，但路忍還是往後退了幾步，捂着腹部倚在擂臺一側的圍繩上。
“醫生，你到底是怎麽想我的？”尤游沒有給路忍喘息的功夫，向前走去，“是認為我讨厭？麻煩？還是惡心？沒關系，說實話吧。”
“我說過…不讨厭你……”
尤游發出一聲頗為嘲諷的笑，他彎下腰，盯着那雙藏在隐形鏡片後的眸子，一把拽住了挂在男人脖子上的條紋領帶。
“剛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醫生很溫柔。”尤游緩緩說，“但是真的，對不喜歡的人沒必要這樣體貼順從。”
“這樣的做法是欺騙，只會讓我感覺惡心。”尤游的聲音低啞。
路忍緊皺着眉頭，這一刻他久違地感受到了疼的滋味。當“惡心”這個詞從青年嘴中說出的時候，他身體裏那顆比一般人類強大健康千百倍的心髒被刺痛了。
路忍真的是個性子很平和的人，從小到大，基本沒和什麽人起過強烈的沖突。而自從成為喪屍後，他更學會了隐藏情緒，沒想過傷害任何的人。
如果去做了傷害人類的事，那他的身份就會從某種意義上徹底淪陷，切切實實地站在世界的對立面了吧。
路忍是這般考慮的。
沒錯，即使三十多年活得混混沌沌，直到現在，他也依舊不想舍棄自己曾經的“人類”身份。
“醫生說過，自己想過平凡的生活才來這裏的吧。”尤游繼續說着，這時他擅長看透人心的顯露了出來，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戳在路忍內心的隐晦之處。
“這是辦不到的事，放棄吧。”
“你有什麽依據這麽說？”路忍額頭的青筋微微凸起。
“因為醫生遇見了我。”尤游說，“我是異類，只要和我在一起，醫生就永遠不可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後悔也沒用了，從選擇接納我開始，醫生一直所奢求的夢想就已經破滅了。”
路忍默默聽着，等尤游說完後，他也沒有表現出氣惱，只是站直了身體。
“說完了嗎？”路忍冷聲說，“說完，就走吧。即使你用話激我，我也不會對你動手的。”
尤游緊抿着嘴唇，見男人轉身要走，他擡手摁住了對方的肩膀。
“和你分開後，我沒有聽你的話回班上，我去找那個女人？”
“女人？你去找于芃芃做什麽？”路忍身體微顫了下。
“我去找于老師說了會兒話。”尤游的淡藍色的眸子有些麻木。
“你和她說了些什麽？”
“說了——”尤游的聲音拉長直至消失，接着他笑了聲，身體前傾，從背後貼在男人的耳邊，“昨天晚上，醫生和我做過了，她出局了。”
天旋地轉。
尤游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只是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甩了起來，接着整個後背就狠狠地撞擊在了擂臺上，火辣辣的疼。
他被男人撂倒了。
回過神，尤游緩緩睜開雙眼，視野裏只有一張陰沉緊繃的臉，那個向來只會對他的無理要求妥協的男人，此時正死死壓制着他的身軀，緊緊控制着他的四肢。
“真是吓人，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尤游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注視着那雙不再平靜的眸子，“原來醫生也會暴躁啊。”
路忍的臉色很難看，他的胸膛因為氣憤而起伏，就像腦中的保險被燒斷了，他的身體代替了他大腦率先做出了決定，将眼前那個可惡的罪魁禍首摔翻在地，完全制服了。
“醫生，我好疼……”情緒積攢到了極點後，尤游臉上僞裝的神色已經繃不住了。
青年痛苦的哀求像涼水一樣潑在路忍的腦袋上，他望着眼前的狀況，有些木然地松開了手。
尤游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紫色握痕。
“我——”路忍下意識想道歉，只是話到嘴邊還未說出，就被身下的青年吻住了。
無論從何種角度去看待，這都是一個不合時宜的吻。
然而路忍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甚至出于本能的反應，他還不自覺地回應了這個詭異的吻。
“你到底想怎麽樣？”當兩人唇舌分開後，路忍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處在怎樣的狀态了。
他讀的是心理專業，擁有心理咨詢師證，但他看不懂自己的行為和心思。
或許，他的精神也有問題，從很早以前開始。
“我想愛你，醫生。”青年眼眶是紅的，自然地朝他露出了一個天使般微笑，“已經确認過了，無論是怎樣的你，我都想去愛。”
路忍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無比怪誕離奇。前一秒他還想狠揍教訓的人，這一秒卻輕而易舉地觸動了他。
“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約會。”路忍說了句不太相關的話。
“我也是。”
“我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約會會這麽糟糕。”路忍的聲音沙啞，“都是因為你”
“我很抱歉，醫生。給你留下了糟糕的回憶。”尤游輕聲說，“但是我真的很愛你。”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路忍低下頭，因為兩張面龐離的很近，他第一次如此深切的體會到，原來他視線下的青年是那樣的脆弱無力。
那樣的令人神往。
出于某種莫名的沖動，他俯身親吻了下那張完美無瑕額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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