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賣畫

天還未亮,游青與白黎已早早起床,将早飯吃了,拾掇拾掇便準備出門。兩人帶的東西不多,只有七八卷畫軸,用麻布紮起來,讓白黎搶過去背在了肩上。

游青往常都是自己背的,不習慣使喚人,因此很不習慣,奈何白黎非說這是他書童該做的,拗不過他只好随他去了,幸好都是輕便的東西,便沒再相争。

白黎搶到畫軸後喜笑顏開,緊緊挨着游青,走一路說一路。游青見他喋喋不休眉飛色舞的模樣,再一回想他頭一天蹲在自家院子中半句話都說不完整的樣子,不由大為感慨,笑道:“我還當你不會說話呢,原來你這麽能說。”

白黎已與他相處了這麽些日子,初見時的無措早就跑沒影兒了,對他的打趣之言也是毫不在乎,斜挑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誰說我不會說話了!我又不是啞巴!”

“那我初見你時,為何你半句話都說不完整?”

“……”白黎一愣,垂着眼笑起來,“不知道,不記得了。”

游青看着他笑了一下,指指旁邊的小溪:“若是渴了就去喝些水。”

白黎話痨了半天,确實有些口幹,嘻嘻笑着便跑過去蹲到溪邊捧着水喝了幾口,喝完拿袖子擦擦嘴,回頭喊:“阿青,你要不要喝?”

“我不渴。”游青走過去将他長衫下擺拎了拎,“怎麽不當心點,都沾濕了。”

“噢!”白黎聽話地退開兩步,将衣擺擰了擰。

二人很快到了鎮上,直奔街角處的一家成衣鋪子。游青雖然很少添置新衣,但每逢買新衣都是來這家,因為這裏的衣裳布料耐穿、款式簡潔、價錢也不貴。

他來的次數不多,但因為他相貌不俗、氣質不凡,是這一帶出了名的俊書生,所以老板對他印象頗深,再加上如今他又中了舉人,老板招呼起來更是熱絡得緊。

“今日是來給我這位兄弟買衣裳的。”游青不喜寒暄,只是禮貌地笑了笑,只在轉頭看向白黎時才有幾絲真正的笑意傳至眼底。

白黎聽他将自己稱作兄弟,雖然心裏略有遺憾,不過相比書童倒是親近了不少,眯着眼睛笑起來,走到老板面前将兩只胳膊一擡。

老板被他這張牙舞爪的動作唬了一跳,定定心神笑道:“小兄弟,你這是做什麽?”

“量尺寸啊!”白黎眨眨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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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尺寸哪用得着這樣?”游青嘴角彎起,将他兩只胳膊壓下來,“站好了便是。”

老板呵呵笑着拿皮尺在他身上大致比劃了一下,問道:“小兄弟想要什麽樣式的?”

白黎沖他笑了笑:“和阿青一樣的!”

老板聽他口氣便知他二人關系十分親近,不由有些詫異,下意識朝游青看了看,轉身取了兩件簡潔大方的月白色長衫。

白黎朝游青看了看,見他微微颔首,連忙興奮地将身上的衣服脫下,撿起一件新衣便往身上穿起來,穿完轉身問道:“阿青,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一抽:這還有什麽好看不好看的……

游青點點頭:“不錯。”

白黎面色一喜,迅速将衣服脫下,又抓過另外一件穿上:“這件呢?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狂抽:咱這是給平頭百姓開的衣鋪,又不是給達官貴人開的,圖的就是個耐穿,你這小哥怎麽恁的關心好不好看的問題來了?

游青倒是好耐性,雖然兩次穿着和先前的舊衣服也無甚區別,可畢竟穿衣的人長得好看,于是再次點了點頭:“嗯。”

白黎湊到他耳邊悄聲問道:“阿青,你身上帶了多少紋銀,買兩件夠不夠?”

呼呼熱氣從耳畔傳來,絲絲繞繞地鑽入耳蝸,夾雜着清香之氣在周圍氤氲開來,游青莫名地一陣心神蕩漾,怔愣了一瞬,下意識側頭看他。

白黎見他不答話,眨巴眨巴眼與他對視,疑惑地喊了聲:“阿青?”

游青迅速回神:“嗯?”

白黎側頭看老板在那邊理挂在牆上的衣服,并未注意這邊,便擡手在游青面前撚了撚手指,将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夠不夠?”

游青看着他的小動作忍不住笑起來,點點頭從袖中掏出荷包放在他手上:“放心好了,夠用。”

買了兩件長衫、又将裏裏外外的一身行頭都置辦齊全了,白黎覺得游青對自己特別好,心裏美滋滋的,可一想到即将要去京城,又忍不住有些郁悶,不知想什麽法子才好。

他平日裏與游青一起生活時能言善道嬉皮笑臉,可一旦碰到這種關乎二人将來的事,便又恢複成初見時那副呆傻的模樣,帶着心思走路,竟然差點讓石頭給絆倒。

游青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覺得他那犯傻的毛病又毫無征兆地開始了,不由起了些憐惜,見路邊正好有石階,便擡手在他頭上摸了摸,溫聲道:“好了,不走了,就在這裏歇着吧。”

白黎連忙将背上的包裹拿下來,與游青二人将畫軸取出放在地上。一邊鋪開畫卷,一邊安慰自己:會試橫豎都是數月之後的事了,殿試還要再往後一段時間,他可以慢慢想法子。

這樣一尋思,心情又好了些,注意力便放在了畫上,視線随意一掃,眼珠子差點驚掉下來:“咦?!”

“嗯?”游青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微笑起來,屈膝坐在了身後的石階上,将那幅畫朝裏轉過來,“這是最近才畫的。”

白黎緩緩蹲下去,一眨不眨地盯着這幅畫像,臉上的神色是又驚又喜,連呼吸都差點停了。

畫中用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座山脈,觀形狀正是煙山,山腳下一只通身雪白的銀狐,身上的狐貍毛被傾盆而下的大雨淋濕,正拿濕漉漉的狐尾遮住頭頂,微微側頭,斜挑的眼神似是在朝天上看。

這畫中的狐貍正是白黎,雖是九尾狐,可在凡人眼中卻只能看到一條狐尾。當時他拿狐尾擋在頭上并非為了避雨,而是在膽戰心驚地等着命中已知的那三道雷。

明明很怕,卻不敢違背天意,只能在那裏守着等着,盡管他不明白為何非要讓他遭歷天劫,可在神仙面前,哪有他曲曲狐妖說話的份?

白黎想着那些不公,心裏有些憤懑,可看到游青将自己栩栩如生地畫了下來,雖然狼狽,卻還是忍不住滿心歡喜,眼中的笑意煞是明媚。

游青平時見到喜愛的事物便喜歡畫出來,因此他的每一幅畫都極為傳神。白黎看着畫中自己那副慘兮兮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游青看着他臉上的神采,略有些無語:“這小狐貍在淋雨,看着怪可憐的,你倒好,笑成這樣。”

白黎咬咬唇才将笑意止住:“誰讓他那麽狼狽的,我就是想笑。”

“你笑話它狼狽,怕是它會反過來笑話你沒它聰明。”

“我哪裏沒他聰明了?”白黎脫口就反駁,随即一愣,這不是同一個人嘛,有什麽好比的……這麽一想,又埋下頭笑起來。

“它還知道拿尾巴擋在頭上,機靈得很。”游青在旁邊的石階上拍了拍,“有地方坐你不坐,非要蹲着,說你傻還不高興。”

白黎原地挪了挪屁股:“我就愛蹲着!”

游青早就見慣了他這喜好,也就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對着畫像看了一會兒,又道:“這狐貍跑得倒挺快,眼睛一眨便看不見了。”

白黎翻翻眼皮子望天:那可不是跑的,那是躲過天劫讓長老們給隐了身形偷偷擡回去了,嘿……

“這畫可真好看吶!”突然一道柔柔的聲音傳入耳中。

白黎擡頭,見是一位穿着很考究的姑娘,旁邊站着一個打着雙髻的丫鬟,後面停着一輛馬車,想必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頓時精神一震:“你要買畫嗎?”

那姑娘擡起眼睫朝他看了看,又轉移視線朝游青看了一眼,蹲下來借着翻看畫像埋頭将染起紅暈的臉擋住,心裏有些着惱:怎麽兩個都長得這麽俊?真讨厭!

白黎疑惑地看看他:“姑娘,你是不是要買畫?喜歡哪張?”

那姑娘又擡頭瞟了一眼,咬着唇猶豫了半天才開口:“你們……哪位是游公子啊?”

“小生便是。”游青朝他微微颔首,笑了笑,“姑娘可是看中了哪副畫?”

那姑娘一聽他的話,再看向他的眼神便明顯帶上了幾分灼熱:“原來你就是游公子啊!”

游青對于她意味分明的目光反應有些遲鈍,只是淡笑着應了一聲:“是。”

姑娘更加明目張膽地開始打量游青,看兩眼翻一下畫卷,再看兩眼再翻一下。

白黎見自己問了話這姑娘卻半天都不答,眼珠子只顧着挂在游青身上,心裏頓時郁悶起來。雖然他知道有很多年輕姑娘愛慕游青,可親眼見到時還是忍不住心中添堵。

白黎想了半天都記不起來這個姑娘是何方人士,想來後面不會與游青有什麽瓜葛,正要偷偷噓一口氣決定放寬心的時候,腦中突然警鈴大作。

不對!有些事情不一樣了!他以前可從來沒有跟游青出來買過衣裳,更沒有和他一起坐在路邊賣字畫。怪不得游青說要賣字畫攢盤纏的時候他覺得事情來得太快太突然,原來确實是提前了。

原本游青是要再過些天才出來賣字畫的,現在因為要給他買衣裳,便提前了幾天。原先沒見過這姑娘,這次卻碰到了,那可就沒法保證後面的事了!

這麽一想,白黎頓時焦急起來,他可是親眼目睹了游青一次又一次拜堂成親的,因此對任何一個企圖接近游青的女子都自動自發地産生了敵意,看向這姑娘的眼神也不由帶上了幾分防備,恨不得她趕緊買完走人。

游青雖對女子的心思反應遲鈍些,可被注視了這麽長時間也忍不住有些不悅起來,微微蹙了蹙眉:“姑娘可有看中意的?”

人家中意的就是你……白黎抽了抽鼻子,埋頭在地上摳泥。

那姑娘看了半天,芊芊素手一擡:“我喜歡這張。”

白黎擡眼一看,頓時從地上彈起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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