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夢境

耳中傳來潺潺的水聲,若隐若現辨不清晰,混混噩噩中,游青睜開雙眼,視線卻被一片迷霧阻隔,不知為何,心頭莫名地湧起一股煩躁之氣、似有隐隐怒火意欲發洩,卻不知究竟在怒什麽。

擡手将眼前的迷霧撥開,往前走了兩步,重又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閉上眼側耳傾聽,隐約傳來男子清雅的細聲細語:“小東西,不知你他日能否記得我,不過不記得也無妨,我若能逃出生天,必定會來找你。”

一道嗚嗚咽咽的細微聲音響起,如同一只委屈至極的動物在向其主人撒嬌。清雅的聲音笑起來,帶着幾絲寵溺,笑了一會兒卻逐漸轉冷,似乎又說了些什麽,卻無論如何都聽不清。

游青覺得有些頭暈,循着聲音一步一步走過去,腳下綿軟如墜雲端。漸漸地,迷霧越發稀薄,鼻端聞到一股靜谧的花香,模糊的視線中,猛地出現一道刺眼的白芒,緊接着便開始天旋地轉。

旋轉的感覺十分真切,游青只覺得滿世界都如繁花綴眼,定了定心神,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一朵巨大的梅花,五朵花瓣緩慢轉動起來,越轉越大,越轉越快。

花香如肆虐的狂風席卷而來,心頭的思緒紛亂不堪,先前尚能略作思考,轉眼卻如同失了理智一般,渾渾噩噩地恨不得自己也如同這肆虐的花一般摧枯拉朽。

耳中嗚咽之聲漸飄漸遠,眼前的白霧愈發濃重,四周紛亂的花瓣如同潭水深處的漩渦一般,拉住他狠狠往下拽。

“阿青!阿青!”白黎醒來時見游青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眉峰緊蹙,卻怎麽都喊不醒,不知是不是自己将傷寒傳給了他,頓時吓得不輕。

費力地從被衾中鑽出,探出一只手過去在他額上摸了摸,并不覺得燙,也不知是真的不燙還是自己的手心本就很熱,不由滿面焦急:“阿青!你醒醒!”。

游青被他晃了數下,墨睫輕動,緩緩睜開雙眼。

“你醒了?!”白黎驚喜不已,剛要湊過去說話卻猛然被他幽如深潭的陰冷眼神給驚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阿青……你怎麽了?”

游青仿佛沒聽到他的話,直直望着帳頂,片刻過後,眼中沉沉的色彩逐漸褪去,眸色恢複清明,皺了皺眉,閉上眼緩了會兒,再次睜開眼才覺得腦中清醒了幾分,疑惑地朝旁邊看過來:“阿黎,你喊我了?”

白黎見他神色如常,連忙點點頭湊過去:“阿青,你剛才怎麽了?”

游青愣了一下,坐起身在額間揉了揉,思索半晌輕嘆口氣:“不知怎麽了,似是做了個噩夢,卻想不來了。”

“真的?!”白黎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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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青瞟到他的神色,有些無語,笑道:“我做噩夢你卻如此高興?”。

白黎縮回被中,笑嘻嘻道:“我還當是我将傷寒傳給你了呢,不是就好!”

游青笑了笑,擡手撫上他的額頭,見他一臉享受地眯了眯眼,不由笑意加深:“今日還需卧床歇着,再捂一捂就該好周全了。”

“嗯。”白黎笑眯眯地點頭,見他下床穿衣,眼中有些不舍,“阿青,我想陪你去見縣令。”

游青轉頭看了他一眼:“胡鬧!”。

白黎不服氣地哼哼:“那你何時回來?”

“縣令大人說是邀我午時之前過去,想必吃了中飯便能回來。”游青說着走到床邊,拉出他的手臂探到袖中摸了摸,“一會兒再給你擦擦汗,中飯我給你備好,到時你起來要多穿點。”

白黎臉上有些發燙,躲在被窩裏緊緊抓着被他摸過的手臂,想着自己是他的書童卻要反過來受他照顧,心裏不知是甜是酸,擡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自己會做,已經學會了……”

“知道你會,等你好了再說。”游青笑着将他被子掖好,轉身去廚房準備早飯。接下來又如前一天那般替他擦臉、煎藥,照顧得無微不至。

白黎見他對自己這麽好,心裏甜得仿佛盛滿了蜜,卻也越發不滿足起來,不知他何時才能喜歡上自己,簡直是盼得望眼欲穿。

胡思亂想的結果便是情緒有些控制不住,等到游青再次将他扶坐起來解開他的衣襟時,白黎腦中混亂不已,猛地轉身二話不說便将人抱住。

游青被他撞得一懵,雙手忽然不知該往哪裏放,垂下眼睫低聲問道:“怎麽了?”

白黎在他肩頭蹭蹭,鼻端有些酸澀之感:“阿青,你對我真好!”。

游青一聽忍不住笑起來,也沒應他的話,只是擡手在他頭上摸了摸,拿過擰幹的帕子在他後背擦起來…

白黎見他并不反感,心中一喜,不着痕跡地将雙手又摟緊了一點。

游青擦着擦着忽然想到昨日見到的那朵梅花印記,手中動作一頓,心頭再次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可這情緒卻是轉瞬即逝,如拂柳的輕風那般,抓不住也留不住。

白黎見後背的巾帕突然不動了,等了半晌疑惑地擡起頭:“阿青?”

“嗯?”游青回過神,垂眼看他,見他一雙水潤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仿佛除了自己,這周遭的東西都入不了這雙眼似的,莫名的便有些心弦顫動。

白黎仍舊是一臉迷茫:“怎麽不擦了?”

游青忽然覺得呼吸有些沉,視線控制不住地落到他略顯幹澀蒼白的唇上,再一擡眼對上他水潤卻清澈的眸子,猛地清醒,笑着搖了搖頭,又繼續給他擦起來:“沒什麽。”

将一切收拾妥當,游青囑咐白黎不要出來吹風,見他乖乖點頭應下才出門趕往縣令家中。

白黎原本是想着隐了身形偷偷在後面跟着的,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要冒這個險比較好,萬一當真受涼傷寒加重,游青必定要責怪自己不聽話,來來去去地躊躇半天,最後還是認命地在被窩裏躺着了。

縣令大人姓陳,年近四十、五官中等,身形卻有些難看,腆着個大肚子,走起路來沉沉地響,見到游青時笑得眼睛眯成了兩道縫,兩撇胡須也跟着悠悠地顫,熱絡非常。

游青這也是頭一回見到縣令,雖不愛以貌取人,可看着他滿臉的橫肉還是有些不舒服,只好微微撇開視線,從袖中掏出一卷畫軸,不卑不亢地溫聲道:“小生見過大人,來得匆忙家中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只好自己畫了一幅山水圖,聊表心意,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縣令哈哈大笑,連忙接過畫卷:“賢侄說的哪裏話,早就聽聞你丹青了得,老夫求還來不及,哪裏會嫌棄呦,快快快,進來坐!”說着便拉着游青入了席,随後掀起衣擺在他臨近的凳子上坐下。

游青見這縣令對自己熱情得有些過頭,不由心存疑慮,不動聲色地朝他打量了一眼。

縣令似乎十分高興,紅光滿面地吩咐身後的下人布菜,又對着游青感慨道:“賢侄中了舉人,可是為咱們這窮鄉僻壤争了很大的臉面吶!”

“托大人洪福。”。

“哈哈哈!不知賢侄接下來作何打算吶?可是要去參加會試?”

“正是。”

“不錯不錯!青年才俊着實令人贊嘆!”

“……”游青面帶微笑,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毫無意義的話。

縣令卻毫不在意他的沉默,揚聲道:“上酒!”

一陣環佩輕響、香風撲鼻,門簾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随後便是一道柔柔的嗓音:“父親。”

縣令轉頭樂呵呵地招手:“女兒啊,快來見過游公子!”

陳素素小碎步走到游青身側,将酒壺輕輕放在桌上,對着他含情脈脈地盈盈一拜:“素素見過游公子!”

游青連忙站起來側身讓開:“陳姑娘客氣!”一擡頭卻愣住了。

這陳素素不是別人,正是前日在市集上買字畫的那位姑娘。

游青不是傻子,若在以前,恐怕當下的情況還是會弄不明白,可自從上次媒婆說親一事之後,他便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此時對縣令的用意雖沒有十成把握,卻少說也有七成。

縣令招呼着他重新坐下,又讓陳素素給他們斟酒,随即便讓她坐在了游青身旁的凳子上。

游青眼中頓生冷意,一刻都不願多待,卻礙于身份不得不耐着性子坐着。

縣令招呼他喝酒吃菜,眉開眼笑地與他閑聊了一會兒,便直接切入正題:“賢侄儀表不凡、學問出衆,至今卻孑然一身,可惜可惜啊……不知賢侄可曾想過何時娶妻?”

游青心中有些不耐煩,面上卻仍是微笑着,淡淡吐出兩個字:“不曾。”

“哈哈哈哈!男兒志向遠大是好事,不過成家、立業,二者不可缺其一啊!”

游青微微一笑,并不開口。

縣令抹了抹右側的一撇胡須:“賢侄這麽說,那便是尚未有中意的女子咯?不如老夫将小女許配給你如何?。

陳素素面頰微紅,朝游青瞥了一眼。

游青笑道:“小生家境貧寒,不敢高攀。”

“唉……說的哪裏話!家境乃身外之物,賢侄龍章鳳姿,小女嫁給你可是一點都不委屈啊!”

游青覺得有些頭疼,終究不喜歡與人虛與委蛇,心中一陣不耐煩,語氣便仍不住有些生硬:“小生未曾考慮過親事,還請大人收回美意。”

陳素素笑容僵住。

縣令的臉色也頓時難看起來,沉默片刻,再次哈哈大笑:“女兒啊,愣着做什麽?還不快給游公子斟酒布菜?”

斟酒……布菜?

游青額頭青筋直跳,見陳素素斟完酒當真拿着筷子給他夾菜,而且還是拿的她自己的筷子,頓時變了臉色,連忙擡手擋住她的動作,語氣淡漠:“姑娘不比如此客氣,小生自己來便是。”

陳素素面色更加難看,筷子頓在半空進退不得。

縣令看着這一幕心中起了些怒氣,他原本就不稀罕這一個窮舉人做自己的女婿,是耐不住女兒軟硬兼施才将人請過來的,沒想到這游青這麽不識好歹,耐着性子将游青的手拉開,語重心長道:“賢侄你真是太見外啦!”

陳素素的手被擋住也就是片刻之事,收回來便有些丢面子,此時見游青的手移開,便又順勢将菜送入他碗中,瞥了他一眼:“游公子當真客氣得緊。”

游青看着他碗中多出來的菜,怔愣一瞬,終于失了胃口,站起身對縣令拱手道:“小生家中還有事,不便久留,望大人容許小生先行告退。”

縣令剛才已将他的諸多神色盡收眼底,此時又聽了他這番毫不客氣的言辭,頓時黑了臉,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也不喚他賢侄了:“游公子,你這是何意?”

“小生并無他意,确實家中有事。”游青再次拱了拱手,“小生告退。”說着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縣令面色陰沉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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