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生氣
皇帝将張元才召為驸馬,清醒過來後又是一愣,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做出如此決定,可金口玉言猶如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其實作為夫婿,張元才倒也不比游青差,只是屆時面對寶貝女兒,恐怕要好一番頭疼。
皇帝心裏琢磨着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再看向游青時,心中自然是說不出的惋惜,先前鬥詩本該好好獎賞一番,卻只拿了十只雞腿打發,如今招驸馬,又将他抛到了九霄雲外。
這位皇帝極其疼愛女兒,但更加珍惜人才,此時心中想的倒不是如何安慰女兒,而是如何安撫游青,這游青在他眼中簡直堪比當年的薛常,喜歡還來不及,哪裏舍得輕怠?這麽想着,連忙轉頭對身側的人耳語吩咐了一番。
半個時辰後,宴席接近尾聲,有內侍手托三道聖旨驅步前來,絲竹聲停,衆人端坐。
對于三鼎甲,歷朝歷代的傳統都是在揭榜當日金殿唱名後直接封官,到了這一任皇帝,他卻偏偏改了規矩,将這件事延到了鹿鳴宴上,此時李公公手中拿的第一道聖旨便是下給游青的。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元昌四十八年新科狀元游青,博通經史,工詩善書,文采斐然,堪當大任,特封為翰林院直學士,官授三品,賜永安門西南十裏宅院一座,以示皇恩,欽此!”
餘音未落,全場愕然。
新科狀元向來是封授翰林院修撰從六品,雖沒有成文的規定,可歷來如此,皇帝因十分中意便授予高官的有,卻極為罕見,即便是當年的薛常,也不過得了個從三品,想不到游青卻是正三品,這其中的隆恩,可見一斑吶!
游青也是稍稍錯愕,随即又迅速斂下神色,領旨謝恩。
皇帝看着他巋然不動、寵辱不驚的姿态,心中更是滿意,喜笑顏開。
游青回到自己的席位,接着便是榜眼和探花先後領旨,這二人倒是按照歷來的規律,官拜翰林院編修,正七品,也各得一座宅院,待遇并沒有刻意提高,也沒有刻意壓低。雖然正七品官階不高,但是能進入翰林院便等于是一步登天了。
先前看張元才被招為驸馬,有些人看向游青時還帶着些同情,此時才幡然醒悟,皇帝竟然真是對他青睐有加,不招驸馬原來是有更高的官職在等着。
游青心如明鏡,前一世與薛常初入朝堂時同等待遇,官拜從三品,這一世升了半個等級,恐怕是方才臨時改的旨意,想起這其中的緣由,忍不住朝白黎看了一眼。
白黎早已高興得忘形,先是解決了的公主那邊的麻煩,後又見到他家阿青被封官,雖然不知這拗口的官名究竟是什麽意思,可“三品”這兩個字卻是聽得懂的,實在是與有榮焉。
游青看着他這副模樣,想到他方才的所作所為,眼神寵溺卻無奈,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一直到散席後回到客棧,才将滿面喜色的白黎攬入懷中,輕聲道:“阿黎,你說有本事去皇宮裏偷吃的,今日可是過去了?我得了十只雞腿,卻莫名其妙少了一只,是不是讓你給吃了?”
“嗯!”白黎笑眯眯地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咧嘴道,“先前忘了告訴你了,我會隐身術,一直跟在你身邊呢,你不知道吧?”
游青看着他臉上的得意之色,也跟着笑起來,配合地點了點頭:“原來狐妖還有這等本領,阿黎真是了不起。”
白黎見他誇贊自己,心中更加歡喜,忍不住便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對他說了,說完卻發現他墨黑的眼珠子直直望着自己,神色間竟隐有不悅,不由愣住。
游青擡手捧着他的臉,拇指在他漂亮的眉眼間溫柔地摩挲着,輕嘆一聲道:“阿黎,你怎能亂點鴛鴦譜?他人的命運是他們自己的,你我都是外人,哪能随意幹預?”
游青語氣和動作一樣溫柔,可這番話明顯是在責備他做得不對,白黎瞪大眼看着他,張了張嘴,道:“阿青,你是我的!亂點鴛鴦譜的是皇帝,他要将公主許配給你,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被人搶走!”
游青一徑沉默,見他面有不甘、毫無愧色,忍不住眉頭微蹙,半晌才道:“阿黎,你可知你今日所作所為與皇帝如出一轍?你我之事,不需別人來主宰,那別人的事,你又為何要插手?你是狐妖,自然有本事迷惑人心,可你迷惑得了一時,迷惑得了一世麽?公主對張元才無意,讓你這一搗亂,清醒後豈不是要傷心死?”
白黎仿佛遭受當頭一棒,瞬間面無血色,顫着嘴唇看他,愣愣道:“阿青……你維護她?”
游青哭笑不得,連忙将他抱住,在他臉側親了親:“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怎會維護一個不相幹的人?我只是說,此事你做得欠妥。”
白黎卻因為一下子受了打擊,鑽進了死胡同,一把将他掙開,澄澈的雙眼登時蒙上一層霧氣:“阿青,你竟然為了她責備我……我哪裏做錯了?他們要搶你,我不甘心……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你在一起……”話未說完,已經哽咽。
游青一下子讓他哭得肝腸寸斷,再次将他攬入懷中,緊緊抱住:“阿黎,我不是責備你,皇帝不顧別人意願胡亂指婚不對,你不顧公主和張元才的意願便将他們牽扯到一起,我自然也不能說你做得對。”
“你都說我做的不對了,還不是責備我?”白黎擡眼瞪着他,眼眶裏淚汪汪的,越想越覺得委屈,盈滿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挂下來,哽咽着抽着鼻子道,“我等了一千年才能跟你在一起的,以前你就被公主搶過去了,現在她又要來搶……”
游青心疼地擦着他臉上的淚,心道:你總算願意将這些委屈告訴我了。臉上卻是裝作驚訝的模樣:“阿黎,你說的一千年是怎麽回事?”
白黎眼淚根本止不住,他生怕游青産生愧疚,從沒打算将那些事說出來,畢竟幾輩子的跟随都是自己一廂情願,游青根本毫不知情,可眼下話一出口,怎麽都收不住,越想越覺得委屈,雙手将他緊緊抱住,嘩啦啦地流着淚,把幾輩子的尋找、錯過、跟随,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游青雖然早已知曉,可想一次便心痛一次,更遑論聽他這麽傷心地哭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臉上親吻,眼中全是痛楚和憐惜:“阿黎,是我對不起你,你快別哭了。”
白黎停不下來,說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明明一千年都熬過來了,此時卻成了愛哭鬼,大抵心裏始終相信他疼自己,所以才會這麽肆無忌憚地将委屈悉數發洩出來。
這一千年的事,就算長話短說,也需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夜深時,白黎說完了,眼淚也流幹了,聲音越來越低,終究是抵不住倦意,睡了過去。
游青将他抱至榻上,替他擦臉擦身子,又拿熱巾子替他敷眼,也不知他明早起來眼睛是否會腫成核桃,心中又憐又痛,但是等了這麽久,終于等到他的所有坦白,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
“阿黎,你早該對我說實話了。”游青将他抱在懷中,将他額間的發絲撥開,湊過去親吻,低聲道,“這些事,本該由我承受,說出來好。”
翌日,天還未亮,白黎就醒了過來,一睜眼便撞入游青沉黑的雙眼,迷糊一瞬間後想起昨晚所有的事,撅了撅嘴,一翻身賭氣地轉過去背對他。
游青從後面将他抱住,在他修長白皙的後頸親吻,柔聲道:“阿黎,你生我的氣了?”
白黎從不會掩飾情緒,聽了他的話更生氣,腳在床上蹬了蹬,不開口。
游青最怕他傷心,見他此時只顧着生氣,知道他心情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強行将他扳過來,在他眼睫上親了親:“阿黎,不生氣了可好?”
白黎抽了抽鼻子:“你昨晚罵我了,我要生氣!”
游青見他這樣,忍不住笑了,親昵地蹭着他的鼻尖,柔聲道:“傻子,我怎麽會罵你?只是要你想想,你替他人安排命運,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若是他人替我們安排命運,你甘心麽?”
白黎翻了翻眼皮子,咕咕哝哝道:“不甘心。”
“這就對了,你不甘心,那別人又怎會甘心?”
“我不管,阿青已經和我在一起了,以後我都不會把你讓給別人。不會有人來幹預我們,別人的事我不管!”
游青輕嘆:“你又怎知不會有人來幹預我們?”
“我是妖!只要我不讓步,凡夫俗子能奈我何?”白黎說的底氣十足,順便宣示自己占有權一般在他頸窩狠狠蹭了蹭。
游青閉了閉眼,将他抱緊:這世間要幹預我們的,又何止凡夫俗子?若不是你我相伴得來不易,我又何必在意這些事?自己深受其苦,自然也就不希望看到別人違背意願接受他人的安排,推己及人罷了。
游青不再說話,只是心中默默感慨。白黎睡了一覺,腦子也清醒了幾分,倒是主動檢讨起來,拿手指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劃着,讓他一把抓住,擡起頭道:“阿青,我讓皇帝将公主賜給張元才,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游青笑着看他:“倒也不是做錯了,只是方式有些欠妥。”
“啊?”白黎一臉迷茫。
“這麽生硬地将他二人牽扯到一處,是亂做紅娘。若是他們彼此中意,這紅娘便不算做錯。”游青不是聖人,自然不會好心到阻止白黎,那樣反倒給自己添罪受,他只是希望白黎換一種方式。
白黎有些不明所以。
游青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昨日與張元才道喜時探了些口風,知道他并未定下任何親事,看他眼中帶着幾分羞臊與欣喜,猜他對公主是極為滿意的。或許一開始他也以為皇帝會招我做驸馬,所以接旨時才有些錯愕,并非不願意尚公主。”
白黎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公主風采過人,哪有人會不願意娶她。”游青說完見他瞪着自己,隐隐又有生氣的跡象,笑了笑,“我說的是別人。”
白黎哼哼唧唧地點頭。
游青看他這模樣覺得好笑,又道:“張元才性情文采都不錯,公主若不是先入為主選了我,看上他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既然能迷惑人的心智,何不讓公主将我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只要她不惦記着我,不管他們成與不成,你都不用再挂心了,是不是?”
白黎聽得張大嘴巴,總算是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我怎麽沒想到呢!”
“所以我才說你做得欠妥,你這傻子都不聽我說完就自己哭起來了。”游青語帶調笑,其實卻在心疼。
白黎讓他說得赧然,皺了皺鼻子:“那我把所有人關于聖旨的記憶都消除好了。”
論迷惑人心,這是狐族的看家本事,尤其以九尾狐最為擅長,反倒是神仙做不來。論消除記憶這類術法,其實游青也會的,不過他當然不準備自己來,不然哪裏用得着大費周章地給白黎講道理。
白黎見他點頭同意,終于撥雲見日,摟着他嘻嘻笑起來:“還是阿青聰明,硬将他們綁在一處,我們會內疚。若是他們自己看對眼了,那可就不管咱們的事了!”
“那你還說我護着別人麽?”
“唔……”白黎撒嬌地貼着他蹭,搖頭。
盞茶功夫過後,上到皇帝下至黎民,除了始作俑者,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曾經發生過招驸馬一事,皇帝只是賞識游青的才華,公主完全不記得自己曾在殿試時偷偷看過游青,之後鹿鳴宴上的舞蹈,似乎真的只是為了助興。
倒是張元才,看過公主的劍舞,當真是念念不忘,只是性格木讷又自知身份低微,一直不曾表現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