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情果真如蕭珩所說的那樣,過了五天,沈華英巡視完堡壘的防守,囑咐守城将士小心防守,萬不可掉以輕心後就拾步下了城牆,縱馬回營中。

然而她人剛在營門口下了馬,四下就湧出來上百名持刀侍衛,緊跟着,幾十把尖刀就架滿全身,鎖住任何可能的動作。

“什麽意思?”沈華英問。

何钺不緊不慢解走沈華英腰上的戰刀,抱手做了一揖,說“得罪了沈将軍,在下只是奉命行事。陛下就在帳中,你有何問題,還請移步當面問陛下。”

沈華英被兩把刀架着脖子往軍營裏走,她現在手中人馬只有五千,大部分都在外防禦,營中只留了千人駐守,但走進來卻看到刀兵林立,頂盔貫甲的精銳士兵分列兩旁,人數過千,給這個虛空的軍營鑄容進了一股不可忽視的赫赫聲威。

侍衛掀開簾幕将沈華英推進去,她擡頭看到帳中坐着的三人,右邊一個是随禦駕同來的禦史大夫魏續,左邊一個是交州刺史時雄,而主座上的人不用說了,當然就是皇帝。

跪着的兩人,由左到右依次是她的兩個副将柏千堂,黃鐵心,不怪侍衛們要在營門口伏擊她,看兩人的模樣,被制服前沒少一番激烈的反抗。

黃鐵心在戰中傷了腿,但還是被封住了嘴死死摁在地上,眼下褲腿上都浸滿了血。

見沈華英走進,皇帝揚起的濃眉像是一把鑲金嵌玉的利刃,雖然高貴精致,卻又威勢攝人。沈華英不敢多看,匆匆一瞥,只覺皇帝臉出了上位者的威嚴似乎還有不盡的病容。

“微臣參見陛下。”沈華英沒有掙紮,順着兩名侍衛的力道跪下身。

時雄把玩着兩枚老紅色的羅漢頭核桃,手兀自緩慢動作,旋着兩枚核桃相互環繞,碰撞,擠壓,清而硬的聲響一下接一下蹦出,每每餘音将盡,下一聲才接上,如此反反複複,綿長中竟帶出了幾分沉重壓抑。

見沈華英被押進來,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又複接上。跟着坐在上方的時雄的目光緩慢下降,下降,居高看着沈華英沉默不語,那泰然自若的模樣,穩操勝券中還有幾分怡然得意,似乎把一切都吃透了玩弄于股掌之間。

魏續看皇帝的眼神行事,斷然斥責道,“沈華英,你本是鎮北臺罪臣遺孤,幸得陛下寬宏大量,不但沒有加罪于你,還許你披甲挂帥,享千石厚祿,皇恩浩蕩如此,而你是如何報答陛下的,臨陣脫逃,龜縮山野,眼睜睜看着胡人大軍闖進郁林,肆意搶掠,屠殺我大梁百姓,你認不認罪?”

皇帝雖然一聲不吭,但是存在感卻一絲一毫也不弱,沈華英看不到他的神色,卻無時無刻不感覺到來自于皇帝的視線侵襲。

“沈華英!”魏續遲遲沒等來沈華英的回應,反而看到她的眼裏逐漸湧上來一種不可屈服的野性,像是拿定了主意要鬥争,反叛到底。可就當他準備進一步行動時,沈華英卻突然開口說。“臣認罪!”

皇帝原本散漫的目光在這一刻瞬間換成一種不可解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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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千堂和黃鐵心顯然沒想到沈華英會這樣說,兩雙眼睛裏都是驚怒不能相信的神色,他們嘴角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盡管嘴巴被布團塞得死死的,不能做聲,但他們的喉嚨裏還是不斷發出咕嚕嚕的異響。

魏續沉吟着,像是被沈華英态度上的大轉彎打了個措手不及,同時又要密切關注皇帝和時雄的臉色。半晌,他才捕捉到皇帝眼神的意思,順着皇帝的意思說,“好,強敵當前,将軍既已誠心悔過,朝廷也不會為難你,畫押吧!”

罪狀書遞到跟前,沈華英一眼不看,提筆就寫上自己的名字,文書很快被呈給皇帝,他看了一眼,放在一旁,這才開口,聲音沙啞,像是染着風寒,喉嚨發炎了,難怪直到現在才開口。“來人,将沈華英帶下去,打一百軍棍,然後收押大牢,等後發落。”

“慢!”

皇帝擡眼看着蔣淵,道:“蔣大人還有話要說?”

時雄向四周望了一下,像是将說之話是什麽不可言說的禁忌一般。等到四下靜得能聽清賬外的風聲時他才躬身說:“陛下有所不知,軍棍雖為頓物,但威力卻是不小,尋常人受個二三十棍便要卧床半月,五十棍即可致殘,八十棍便可取人性命,若是一百棍.....”他說話時,眼睛一直盯着皇帝的臉看,皇帝的神色微變,他也跟着立即收住了聲,話只說了一半,但有時候話說一半遠比說全還要有效。

“時大人的意思......”

“臣死罪!”時雄忽然跪倒下去,“一百軍棍下去,沈将軍縱是鐵骨,也也難捱住,臣顧念沈将軍年輕,不忍看她英年早逝,本想請求陛下降低責罰。但君無戲言,是臣僭越了,還請陛下恕罪。”

好老辣的一塊姜,一百軍棍是會打死人不錯,可是那也看怎麽個打法。而有他這樣一番言語動作後,行刑的士卒還會敢手下留情?一百軍棍打完了,沈華英不死也得帶點傷殘。

皇帝攏了攏寬大的袖子,笑得滴水不漏,道:“時卿言重了,快請起!”

時雄從容坐回原位,一雙銳利的眼睛已變為暗色,像是真的惶恐萬分,不敢再多言半個字。

只不過時雄沒料道的是,他玩陰招玩得狠,皇帝裝傻充愣更是玩得得心應手,他的意思是陛下一言九鼎,說是打一百軍棍就一定要狠狠的打足一百軍棍,就是把人打死了,也不能減損了皇家的威信。

而皇帝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改口道,“既然時大人為沈華英求情,那這一百軍棍就免了,直接收押大牢,等候發落。”

說完,目光不無讨好的看向時雄,表現得仿佛很是敬畏時雄似的,堵得時雄有話說不出。

這邊給交州的動蕩找了替罪羊,朝廷也就有了撤兵的借口。随後,為了安撫時雄,皇帝還欽封他為交州王,并昭告天下要親自主持封王大典,給足了時家面子。

大典定在九月初,那會兒嶺南的竹節海棠開得最為燦爛。

大典的前一夜,何钺暗中将沈華英從大牢中提了出來。

還是在興安的那座院子,沈華英再次見到了皇帝,不過短短數日,他的臉色看上去大好,精神爍爍,目光灼灼,可見她他之前的病态多半是裝的。

清風穿堂而過時,帶起衣袍飄舞時,左襟上的龍紋似是活了一般,吞吐着皇帝身為上位者的淩厲氣勢。

沈華英單膝跪地行禮,皇帝一身威嚴龍袍,居高臨下,視線輕飄飄地落在沈華英身上。“起來吧!”

剛起身,喬保頤就捧了一套紅色裙衫遞到沈華英面前,沈華英腦仁一疼,這不是侍女的衣裙嗎,上次被皇帝騙進宮時,就是扮侍女,穿的也就是這種衣裙。

“穿上!”皇帝幹淨利落的說。

沈華英現在氣亂得要命,深吸了幾口氣才從幹燥的喉間擠出飄忽而輕細的聲音:“敢問陛下,這是何意?”

喬保頤太陽瞥了一下沈華英,夾雜着些警告的意思,然後又重新垂下腦袋,跟個木頭人似的,再不露出半點情緒。

沈華英看見了當沒看見,喬保頤垂頭,她也跟着垂頭,故意不去看皇帝越發陰沉的臉,同樣的陷阱再不可能進入兩次。她站在那裏,姿态看起來是那麽的恭順,但在所有人都瞧不見的角度裏,她的眼裏裹挾着不可屈服的野性,這種野性皇帝瞧不見,卻感受得到,刀刻似的深銘在他心底。

還一副不屈不撓的反骨,看樣子不說清楚緣由,她還真敢就這麽耗下去。

不知死活的東西,皇帝心裏暗罵,同時給何钺遞了眼色,何钺會意立即對沈華英道,“沈将軍,明日大典,陛下令将軍扮作侍女,随侍護駕。”

何钺的語氣極為平淡,但沈華英聽在耳裏,卻激起千萬片漣漪。皇帝把她遠遠打發到嶺南不就是存了眼不見心不煩的念頭嗎,這個時候特意将她從大牢裏提出來,扮作侍女放在身邊,難道是預料了大典上會有變故,亦或是本就計劃好了在大典上要有大動作?

正想着,喬保頤将衣裙往前推了幾寸,不着痕跡的催促沈華英。

沈華英心裏還是有些不安的,之前和皇帝的種種不快歷歷在目,那些記憶不用刻意去回想就回自動翻湧上來,沈華英打心底裏不想和皇帝靠得太近。

不過皇帝的命令要是想違背就可以違背的話,那就不叫聖旨了。

“微臣遵旨。”躬身接過衣裙,沈華英随喬保頤走到旁側的耳房更換,等換好出來,還沒有走近,就聽到皇帝的冷哼一聲,輕嗤道,“這也像個侍女。”

在邊境土生土長,又久經沙場,沈華英的面容的确生得與尋常女子大為不同,眉毛偏濃,皮膚偏暗,眼睛炯炯有神,挺直的鼻子和顴骨帶着沙場上染來的鋒利凜冽氣,即使是情緒平靜的時候,眉眼間也隐隐透出一股強烈的英氣。

但她畢竟是女子,又生得生身長玉立,換上女裝雖然雖然談不上柔媚豔麗,但一把精瘦有力的腰身展露無疑,于潇灑挺拔中別具一種挺拔的美。

皇帝這一聲鄙夷的輕嗤出聲,可真是刻薄得喬保頤都有些手足無措了。小聲道,“陛下的意思?”

“叫人進來給她臉上多撲點脂粉,還有走路的姿勢,”皇帝斜視着沈華英,道,“你是巴不得被人看出來你不像個女子?”

“微臣惶恐。”沈華英躬身道。

“再叫個穩重點的侍女進來,教教她怎麽走路。”目光自沈華英臉上一掃而過,皇帝似乎懶于和她多說,端起桌案上的折子批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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