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玄央公主最先撲上去,嗓子嘶啞,語調拐了個奇怪的彎兒才把“母後”兩個字喊全。

皇帝不自覺看向沈華英,沈華英雖然已經站了起來,但一雙腿還是僵着。一股陰風灌進她的脊梁骨,順着背脊溜下,最終搖晃着她的雙腿。

一顆冷汗劃過皇帝的背脊,帶來沙礫一般的摩擦感,有些生疼。

而後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殿內空氣污濁,胸膛被嗆得一陣刺痛,他臉色不禁發了白,提着無比沉重的步子走向太後。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揭露宿命一般惶恐和緊張,殿上的燭光斜射過來,正好跳進他的眼中,燭光并不刺眼,但他還是覺得一陣大眩暈,耳邊嗡嗡的作響,兩眼發黑,意識茫然混沌。

太後倒下去後就沒了聲音,顯然是傷得很重。

但到底有多重?皇帝發現自己想都不敢想。

太後和沈華英是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而這一摔很可能就會令他同時失去這兩個人。

如此嚴重的後果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玄央公主伏在太後身邊大哭不已,“母後,母後”

皇帝走過去,推開她,把太後的身體用勁的摟在懷裏,手觸摸到太後的腦後,入手一攤子鮮紅。

這一摔竟然把後腦勺摔破了。

皇帝的心劇烈的顫抖着,腦門開始發昏,發熱,發漲,心髒的跳動極為緩慢而幅度極大,好像天地一次的閉合與分離。他試着調節呼吸,卻覺得吸入的空氣攪得胸口十分疼痛,仿佛空氣裏藏着一把把抹了辣椒的小刀從他的喉嚨開始劃拉到他的心肺。

看到太後的嘴角在動,皇帝忙俯身湊上去問“母後,您有話要說嗎?”

太後顫抖着擡起頭,她的眼睛,目光複雜,有悲痛,有絕望,有憤恨,有怨念。黑眸深處,仿佛有團暗夜的火焰,灼灼燃燒。“皇兒,沈華英這人留不得!”

仿佛就是為了說出這一句話才苦苦掙紮到現在,所以話說完,太後便合上了雙眼。

趕過來的太醫手忙腳亂的切脈問診,太後人還存着一□□氣,只是傷在腦部,陷入了重度昏迷。

問何時能蘇醒,太醫們一個個匍匐在地,以面貼地,大氣也不敢多喘。

或許能醒,或許就不會再醒了。

而看太醫們的神情,還像是在說醒的可能性遠比不醒要小得多。

金陵城的氣氛很凝重。

空氣似乎有了形體,像是吸足了血液的海綿,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聲音,敲打着京都人的心。

這一個月來,京都出奇的不平靜,變故一場接一場,看得人驚心。

首先是一品侯爺霍時穆當庭抗旨,公然和皇帝叫板而被褫奪了爵位關入大牢,緊跟着,太後重傷昏迷,傳聞說是怕是永遠也醒不了了,這還不是最震撼的,最震撼的是這事還和那個梁朝第一位女将軍沈華英有幹系,如今,人已經被捉進了大牢。

這一樁樁驚天變故直攪得整個京都人心惶惶,直把天下人看得眼花缭亂,一片嘩然。

*******

“陛下,陛下。”黑暗裏,老太監喬保頤有意壓低的聲音微乎其微,在靜谧的宮殿裏引起的震動不會比塵埃起舞時對空氣的攪動要強,仿佛黑暗裏到處都是水晶鑄成的秘密,說出的字不是輕微得再輕微就會把秘密碰碎似的。

龍床上的人掀開垂幔,在黑暗中沖喬保頤招招手,命他走上前來。

“陛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您這就出宮嗎?”

皇帝點點頭,借着宮殿牆壁上泛出的微弱金光,隐約可以看到他是一副宮廷侍人的裝扮,堂堂九五之尊卻打扮成小太監的模樣,這當然也是一個不可言傳的秘密。

喬保頤和皇帝一前一後走出宮殿,殿外值更的宮女太監連忙上前參拜,拜的不是皇帝而是老太監喬保頤,黑夜下,皇帝的喬裝天衣無縫,很難會被人識穿。

“喬公公,陛下如何了?”

喬保頤正眼看着那問話的小太監,不怒自威。“你這顆腦袋早晚要搭在你這不該有的好奇心上。”

“奴才錯了,只是聽說太後娘娘傷重後,陛下便憂傷過度,寝食難安,小的關心陛下,這才失了分寸,奴才多嘴,該死,該死。”

喬保頤道:“知道關心主子是好事,可眼下,娘娘剛走,陛下的心情你們也知道,稍有不慎,你我的腦袋都得搬家,現在要多做事,少說話,知道嗎?”

“奴才謹遵教誨!”

“奴婢謹遵教誨!”

“行了!”喬保頤用餘光輕輕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皇帝,擺手讓太監宮女們起身。“陛下喝下太醫開的安神湯,剛剛才睡下,你們在外面守更仔細些,別叫任何人靠近,要是鬧出點什麽聲響驚擾到陛下,你們也就可以為自己準備後事了。”

“是。”剛剛起身的內侍們一聽這話,又都惶恐的跪了下去。

“咱們走吧.”喬保頤招呼上身後的人,緩步離開。

宮殿外的侍人們目送着二人離開了,轉過臉來看了看緊閉的大門,挺直腰板,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的正襟站直了。

一炷香之後,皇帝和喬保頤來到了京都城的大牢,一切本來已經打點好了,戌時進牢房去看沈華英,誰料皇帝和喬保頤走到大牢前廳,卻給官差攔住了。

“兩位稍等,牢房裏現在又貴人,你們現在不能進去。”

皇帝目光一寒,又不着痕跡的掩蓋了去。

喬保頤瞅着皇帝的目光行事,問那獄差道:“好個貪心的奴才,我家爺早就說好來今夜來見那沈華英,你們也得了不少好處,卻怎麽還敢收別人的銀子,先放別人進去。”

喬保頤經年打點宮廷,訓斥起人來氣勢十足,把官差唬得膽戰心驚。“二位爺,那位貴人今夜突然前來确實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且也沒有給小的們半點好處。”

喬保頤逼問道:“哦?什麽好處都沒有,你們就會放他進去?”

“這是個貴人,小的們開罪不起,不敢不從命。”

喬保頤再想追問那位貴人是誰,瞥見皇帝禁聲的目光,遂改了口,“我們來一趟不容易,既如此我們就暫且等等,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們能助我們在今夜見上沈華英一面。”說着又塞給領頭的官差一張面值五百兩的銀票。

“好好好,二位先随小人到對面茶館等候,那位貴人通常亥時就會離開,等他走了,小人立即安排你們進去見沈華英便是。”

通常這個兩個字一落地,皇帝面色一僵,慢了一步才跟上官差的步子。

不消皇帝吩咐,機智如喬保頤也從中窺見了玄機。他問官差道:“那位貴人時常來見沈華英做什麽?”

獄差縮了縮腦袋,壓低嗓子道:“來過四五次了吧,小的們也不知道他在牢裏做了什麽?上面的人不讓問,小的們也不敢多嘴。”

會是誰?

靳相嗎?

沈華英身份特殊,在朝堂上一直不受待見,如今又身陷囹圄,更是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禍星,如果說群臣中還有一個人會來探望她的話,也必定只有靳尚了。

可是自己今日喬裝改扮,避開苦苦糾纏着要他立即處死沈華英的玄央公主和一幹重臣前來探視沈華英這事靳尚是知道的,沒道理還會挑這個時間來探視沈華英。

皇帝心底大感不好,步子僵住走不動了。

門外的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雨絲朦朦,還夾帶着冷風,遠處酒樓幡子的影子在窗前搖晃不停,攪動着沉沉暗夜也起了波瀾。

喬保頤擡頭望向皇帝,正好看見他閉了閉眼,那一瞬的神情充滿了急切的擔憂。

“可否安排我們在關與押沈華英鄰近的牢房內等待。”皇帝說道。

喬保頤一聽,也意識到什麽,見官差面露為難,立即将右手探進袖子裏,将裏面的銀票一股兒拿了出來,“你若能安排妥當了,并不會少你好處。”

官差搓着兩只枯瘦的手,面上的猶疑減了大半,眼睛望着喬保頤手中的銀票笑得收不住,喬保頤趁此忙将手中的銀票全部塞在了那官差手裏。官差忙将銀票藏進懷裏,壓低聲音道,“那待會兒你二位萬事聽小的們安排,不管看見什麽也只當沒看見,切不可出去亂說。”

喬保頤暗暗看向皇帝,皇帝對他微微颔了颔首,喬保頤随即應承道,“這是自然,我們是懂規矩的人,絕不會讓你們為難。”

這一次官差沒有再猶疑,安排皇帝和喬保頤換上獄差的官服,将兩人扮作獄差帶了進去。

沈華英是重刑犯,關押他的牢房在暗無天日的大牢深處,走進大牢深處時,鼻子中迎面鑽來一陣潮濕的血腥氣,刺得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而當遠遠的看見沈華英牢房中的情景時,皇帝目光一沉,眉間一個“川”字陡然乍現,裹挾着無限的寒意,鋒利猶如一把三叉戟。

官差口中的貴人不是靳尚,而是太師李玄卿。

那個禮教的頑固擁護者,那個最想要沈華英命的人,那個算得上是這一切變故的肇事者。

他來幹什麽?

又還能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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