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血腥味道是從謝孤懸身上傳來的, 不會有錯。
受傷了嗎?
他垂眸看着手裏的糕點碟子,陷入思索中。
平時頭發不小心斷了幾根都要找他哭訴,今天卻只字不提, 甚至笑着同他說話。
下意識的,沈修瑾克制了想要詢問的念頭。
然而疑惑無法消退, 他擡眼看向笑得明豔動人的小師弟,心卻沉了沉, 連帶着眼神都默然幾分。
“師兄,你怎麽了?”謝孤懸察覺到他的不對, 滿眼都是不解。
那天從密室裏蔓延出來的白霜, 那樣的滲骨寒氣只有萬年玄冰才有。
他清清楚楚知道這一點, 感知絕不會出差錯,畢竟在西海海底,他曾切身體會過萬年玄冰的寒意。
但謝孤懸想要隐瞞,密室裏只出現了一塊千年玄冰。
于是他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沒事。”沈修瑾搖搖頭, 平靜開口,依舊假裝什麽都沒發現。
看着謝孤懸又笑了, 小口吃手裏的糕點。
将碟子放下, 他神色自然地問道:“昨日休息的如何?”
謝孤懸将剩下小半塊糕點塞進嘴裏, 聞言就沖他笑了笑,将嘴裏的東西咽下後才說:“睡了一天, 已經無礙了。”
沈修瑾靜靜看着他, 末了開口:“那就好。”
既然不願意說, 也沒有逼迫他的道理。
“近來外面有些亂, 沒事的話, 最好不要接任務下山, 先養好身體。”
他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見對方乖乖點頭,嘴上答應了他,就稍稍放了心。
沉默一會兒後,在謝孤懸想要往他身上靠來的時候,沈修瑾伸手攔住了。
“你身體未愈,還是躺下歇息為好。”
推拒的話語明顯生硬,因為在這之前,他很少會拒絕謝孤懸。
“師兄。”謝孤懸看着他,神色無措,不解為何這樣。
又是一陣安靜。
他想好了借口後才說:“那日觀雷龍天劫,這幾天心中惶惶不安,但無論今後局勢如何,唯有抓緊時日修煉才是道理。”
“我先回去修煉,回頭再來找你,你好生休息。”
沈修瑾說着就站起身,見謝孤懸神色不安,就擡手覆在他頭頂輕撫,眼神裏多了抹很淡的笑意,以作安慰。
“有事就傳訊喊我,兩個人辦法總會多些。”
“知道了師兄。”
謝孤懸乖巧答應着,話音剛落房裏就剩了他一個人。
一室安靜。
良久後他才低頭,看着床沿放的那碟糕點。
拿起一塊送入嘴中細品。
哪怕從來都沒問過,但他知道,這糕點是師兄做的,與任何一處的味道都不同。
沈修瑾身上有他放的一縷傀儡魂魄。
花糕甜而不膩,米香和淺淡花香混在一起,軟糯香甜。
他眼前似乎浮現出沈修瑾站在案板前做糕點的模樣,神情冷峻又認真,像是在做什麽重要的事情。
一共只有六塊糕點,并不算多,但他吃得很慢,小半個時辰後才取了帕子擦手。
細細擦拭着手指,想到沈修瑾的異樣,眉頭就輕皺起來。
待一道勁風關上窗戶,他才低頭解開衣裳,看着腰腹上深而猙獰的傷口重新裂開,約莫三寸長,卻并不在意,只是想着沈修瑾方才的話。
已經竭力掩飾了,可師兄太過敏銳,還是發現了。
不過被發現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沈修瑾要過來,若是不讓定會引來懷疑,實在是兩難抉擇,他只能裝作無恙,試圖蒙混過去。
但顯而易見的,結果并不如願。
昨天夜裏他去了趟北域,小密室裏有他布下的傳送陣法,另一個傳送陣就在謝家地界不遠處,是以能夠來去自如,不然北域與雲岚宗相距甚遠,禦空得一天一夜才能到。
謝桢閉死關沖天劫,可并未成功。
冥冥中他有預感,謝桢沒有身死道消,而是受傷了。
他坐立不安,思來想去就有了決斷,悄然摸進謝家主城,想趁機殺了謝桢。
焦急與仇恨蒙蔽了他,哪怕拼死也要致其于死地。
可謝家龐大又堅固,謝桢身為謝家家主,又到了大乘巅峰,即将渡天劫的時候,謝家又怎會放松警惕。
主城裏稱一句重兵把守都不為過,更何況是謝家主宅。
與藏書閣不同,謝桢的居所被圍的嚴嚴實實,他連第一層都沒闖過去,就被一把重刀所傷。
那把刀他認得,謝家大長老的刀。
至于謝無瀾,在退走的時候,一把看似平平無奇的刀擦過他衣角,若不是傳送陣法已然觸發,或許圍繞他的,會是一片火海。
謝家這一遭着實兇險,連十招都沒有他就不得不敗走。
捏着手裏的帕子,謝孤懸神色陰郁。
只要沒有引來謝家,他就有足夠的時日成長。
可就算修煉到大乘期又如何,謝家弟子無數,并非只有一個謝無瀾,他會成長,敵人也會。
這是他第一次與謝家人對上。
謝家的強大再沒有像這樣清晰擺在眼前,一切所謂的報仇謀劃如同易碎的夢境,稍一用力就能擊破。
寒山澗,沈修瑾坐在房中,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回來修煉。
心思依然在謝孤懸身上。
他肯定要早些離開,不然礙于他在場,謝孤懸不會療傷。
至于定親一事,還是先往後擱置,暫且不商議這個。
他想知道謝孤懸究竟在隐瞞什麽,是不是遇到了難處。
或是有人欺負他了?
越想眉頭就皺的越緊,蕭元徵從冰牢裏出來了,可他已經不是內門弟子,如今住處都搬到了外門。
至于宗門內的其他人,倒是也有幾個嚣張跋扈的,但從未與謝孤懸有過沖突。
坐在這裏想不是辦法,于是他站起身,離開了寒山澗。
一路行至外門地界,前山人也不少。
他知道蕭元徵住在哪裏,到了山腰處就隐去身形,沒有驚動任何人到了山上的庭院外面。
這裏是外門管事所住的地方,十幾個院子相鄰坐落在這裏。
外門管事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元嬰期,他想瞞過這些人輕而易舉。
至于蕭元徵,冰牢三年雖沒有被苛待過,但他資質并不十分出色,這三年堪堪只到元嬰初期,不高卻也不算低,平平而已。
院子都有陣法護持,無論誰闖入都會被主人知道。
蕭元徵靠着他爹在外門當了個小管事,白天就算事情不多,也得在外門弟子堂裏待着。
剛才來的路上他到外門弟子堂看過了,蕭元徵确實在那裏。
師姐曾教過他不驚動宗門陣法的秘訣,除了防守嚴密的地方,像這些外門管事的住處,只要小心為上,是可以随意進出的。
浮屠自然是背地裏教他這些的,不然傳出去天霄臉都挂不住,自己徒弟不對付外面,一門心思破宗門陣法,到處神出鬼沒還能不被發現,是個人都會不滿。
到了蕭元徵的院子,沈修瑾躲在陰影處,身影緩緩融入結界之中。
半刻鐘後他就身處院落之中。
頭一次用這法子,還算可以。
有灑掃仆役在院中澆花侍草,他定住那人,用真言契問出蕭元徵昨天都去了哪裏。
臨走的時候他給了那個仆役些好處,與對方結下契約,此生都不得提起今日所發生的一切。
仆役不過煉氣期,連他真容都看不到。
離開蕭元徵住處之後,他又混在弟子裏,探聽都有誰去過靈鶴殿。
然而結果并不滿意,蕭元徵從外門弟子堂回來後就邀了幾個管事在院中飲酒作樂,沒有出去過,昨天也沒人去靈鶴殿。
他以為謝孤懸或許是受了欺負,又或者是跟人打架受傷,卻不敢告訴他。
可昨天并沒有人跟謝孤懸接觸過。
亦或是有人暗中去了靈鶴殿,旁人并不知曉。
這樣想着,他又去了靈鶴殿。
靈鶴殿裏的仆役弟子都老實巴交的,自從出了古茗的事情後,宗主夫人就将餘下的仆役弟子悉數查了一遍底細,稍有說不清的都被調走,換了身世明了又老實的。
與其問外人,不如問他們昨天都有誰來過。
就算被謝孤懸知道也沒什麽,他臨走時說的話其實已經足夠清晰了。
謝師弟只是柔弱,并不蠢笨。
這件事只是沒有捅破那層紙,兩人都心知肚明,就看謝孤懸願不願意告訴他。
仆役弟子沒有隐瞞,都說昨天沒有人來過,謝孤懸躺在床上靜養,連房門都沒出過。
看了眼後山閣樓,已經到這裏了,可他想了想,還是沒有進去。
再次回到寒山澗。
端起桌上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沈修瑾還是無法靜心。
他又想到謝孤懸,不知傷勢如何了。
謝孤懸手裏不乏好東西,療傷聖藥自然不缺,可連他都能聞到血腥味道,可見受傷不輕。
就算他有心想問想幫,謝孤懸卻選擇隐瞞。
這讓事情變得棘手起來,出于敬重,謝師弟不想讓他知道,他不願戳破,讓謝孤懸為難。
種種擔憂與困擾,讓他久不得安寧。
然而在房中枯坐一晌午後,沈修瑾終是決定去找謝孤懸。
受傷這種事非同小可,有時就算是小傷,拖得時日久了會加重。
如同他告訴謝孤懸的,無論發生了什麽,兩個人在一起想辦法,總比一個人要好。
本來就養得嬌氣,這次受傷應該不輕,卻沒有告訴他,而是自己忍着。
他想着想着,心中不免生出憐惜,無奈極了。
然而天罰劍剛出鞘,他心頭忽然一跳,有種奇異而莫名的感覺讓他往腰間玉佩看去。
玉佩一閃一閃發出亮光。
神識探進其中,就看見沉寂三年的飛仙令有了動靜。
當他取出飛仙令拿在手中的時候,天霄出現在旁邊。
“飛仙境要開了。”她緩緩對沈修瑾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