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往而深
臯端有沒有九夜天石,我還不能确定,但他醫術高明,已然認證。
他是藥王谷的弟子。藥王谷乃傳說中獨立出各國的國際民間組織,無人知曉其具體方位在哪,收徒标準也十分隐秘,弟子身份各異,遍布各國,多為神醫聖手,備受尊重優待。現今戰亂傷殘不斷,各國緊缺醫者,求賢若渴,藥王谷的弟子更是炙手可熱,無人敢得罪,只想拉攏。而藥王谷有三條不成文的規定,一是不為錢權治病,二是不效命與任何團體政體,三是傷者必醫、無論恩仇。
所以臯端救我而不求回報,一切都說得過去了。
繼小師妹來挑撥離間後,二哥又帶着一群男人來挑撥離間,結果,我和臯端的對話就有些微妙了……
一整天我都以“呵呵,小師妹……呵呵,承諾……呵呵,藥王谷……”做銜接感嘆詞。
臯端則愛理不理,置若罔聞,一臉淡定地念經禮佛吃飯打坐。
最終還是我忍不住先開了口:“師父有沒有養顏去皺的秘方呢?見過二八年華的小師妹後,我覺得自己年老色衰、人老珠黃,好有危機感……”
小師妹水嫩姣美,胸脯傲嬌。而我已過二十,一馬平川……我舉着蓮花鑲寶珠銅鏡扒着臉上的皺紋,十分憂愁。
臯端冷冷瞥了我一眼,卻道:“殿下實在多慮了,就算殿下已過而立,一樣會有數不盡的青年才俊,前仆後繼,繼往開來。”
我:“……”
“這不一樣的!男人十八歲的時候喜歡十八的姑娘,八十歲的時候還是喜歡十八的姑娘!就拿師父來說吧,你比小師妹大上一輪還不止吧?從襁褓中培養嬌妻,師父真精明。”
臯端:“……”
本以為他會立刻解釋小師妹不是他嬌妻,可卻聽他回道:“謝将軍也比殿下大上一旬,殿下也不必羨慕旁人。”
我:“……”
“嗷!”我忍無可忍:“師父你就不能跟我解釋一下嘛,什麽藥王谷,什麽承諾,你原來可以還俗娶媳婦的嗎!”
他淡淡然掃了我一眼,仍舊不解釋:“殿下也可以婚嫁生子,大可不必在此誤了桃李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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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當局者迷,總之我沒聽出臯端話裏的酸醋味,反而自己滿腹酸醋堵在了心頭,氣鼓鼓蓋上銅鏡便道:“又趕我走是吧!走就走!”
我甩袖直接出了大門,原本想找雲珠傾訴一番,後又想雲珠凡事都跟二哥彙報,二哥若知道我被臯端擠兌了,定會十分開心地過來接我。
我一口氣暴走幾裏路,坐在山崖石臺上吹着風緩緩情緒。
日落林暗,涼風習習,暮霭沉沉,墨色浸染,心情平靜後,我莫名地發現自己做了件很失常的事情,為何要出走?為什麽要生臯端的氣?他已表明心意趕走了小師妹,我還別扭什麽呢?我在得寸進尺,想要進到他心裏去麽……
天已盡黑,可我不好意思回去,身後喵嗚一聲,瑟瑟追着我來了,它脖子上挂了個飾物,竟是那日丢失在藏書閣的藥瓶!不過這藥瓶瓶口此時插了卷紙條,我心中大驚,四處張望:“誰給你戴上這個的?人呢?”
瑟瑟軟軟地賴在我懷裏不動彈,我拿過紙條展開一看,蒼勁的隸書小字:“臯端自幼獨處,孤冷寡淡,讷于情|事,不知情深。殿下勿殇,待時日方知真心。夜有驟雨,林深多獸,殿下速回。”
我驀然驚住,心中一暖,這是那位神秘之人在替臯端安慰我嗎?這人是誰,多次關照于我。
風大了許多,夜深瞧不出雲色,唯有山林嗚嗚作響,枝葉亂舞,飛沙走石。我急忙抱着瑟瑟往回走,至半路果真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點如彈珠打來,瑟瑟躲在我懷裏喵喵叫着,頗為擔憂。
道路泥濘石滑,行路艱難,前方雨瀑密織,漆黑一片,不知去向,我被雨水澆得透徹,擡手抹了一把臉,忽而腳下踩到尖利的荊棘,刺痛之下跌了一跤,接着整個身子往陡峭的山崖邊滾去……
瑟瑟喵喵尖叫,我也驚慌失措,一陣天旋地轉,小腿被鋒利的尖石和藤葉劃破,我本能的抓住伸手可及的一切,卻是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我,一道閃電正時劃過天空,我擡頭看到了抓我之人的面容……竟是一副慘白如鬼的面具!
我心神一震,之後發生了什麽事竟渾然不曉了……
兩年前,江鈴一戰,我偷偷跟着謝紫華上沙場殺敵,敵方的主帥正時那位與謝紫華齊名的楚國蕭鬼面!蕭将軍喋血百戰、攻無不克、每戰屠城、令人威風喪膽!因其帶着一副慘白懾人的面具,故而有鬼面将軍之稱……
我被鬼面将軍重傷擊落懸崖,至今看到白色的面具仍心有餘悸,即便這人也許不是鬼面,即便這人正在救我……
他抱着我飛行許久,雨水瓢潑,不能言語,他将我帶至臨近避塵臺的小路口,忽而放下了我,趁黑避身,不知去向,形如鬼魅,我驚魂未定,仿若幻覺一場……
一道閃電劃空,側方跑來一道白影,撲撲的踏水聲,白影如光,急速至身前……
“師,師父……”我讪讪垂眸,他的臉陰沉凜冽有些懾人,心有戚戚道:“我走到半路上,不巧下雨了……我摔了一跤,腿受傷了……我剛才看到……”
猛然腰上一熱,話未完,手上被他塞上了雨傘,他将我攔腰抱了起來……
一顆心噗的跳出了心口。
“撐好傘。”他冷冷地說,抱着我步子穩穩地往廟殿走去……
恍如入夢,心頭湧上巨大的喜悅與悸動,如這鋪天蓋地的大雨洶湧澎湃,恍恍惚惚臉上滾燙如火燒,心口亂跳,羞得不敢去看他。
剛才他從不是廟殿的方向跑來,一定是下雨的時候就出去找我了吧,一路找不到,這會找到了連話都不說就抱人家了……
雷雨聲聲,我兩各自不語,他抱我的手熱熱乎乎、不緊不松,恰到好處地摟在他懷裏,他胸膛起伏間,心跳在加速……
溫柔缱绻,直欲沉醉……
我不由地想起那紙條上的話:臯端自幼獨處,孤冷寡淡,讷于情事,卻不知情|事……
***
相比那些被臯端趕下山的小師妹之流,臯端對我已是破例了!
又或者說,我臉皮夠厚,他趕了幾次都趕不走我,于是只好屈服了……
世間情|事,本就是最難參透的。有一見鐘情者,細水長流者,有因恨轉愛者,不知所起者。
《牡丹亭》中杜麗娘因夢而情癡,為夢死,為夢生。我戀臯端,亦源于夢,一往而深。
之後的救命之恩,之後的拜師修行,相敬如賓,點點滴滴,只會讓我更加喜歡他,不能自已……
我原想對他柔情蜜語訴說癡心,可又怕驚着他,反而兩廂尴尬,不理我了。我還想問他是否藏了位戴面具的居士,可又想他不願告知,我逼他承認,恐二人又鬧矛盾。
難得他對我這麽溫柔,我更不忍打破這種溫柔……安安靜靜地看着他照顧我,陪伴我,暧昧中透着絲絲綿綿的愛意……
這兩天行動不方便,腿上的傷有點重,臯端命我好好躺在床上,一日三餐他便送進房裏來……
入夜,我靠在床上看書,他坐在案前作畫,屋子裏滿滿都是他迷人的清香,久久不散……
臯端擅畫靜物,少有鳥獸人物畫,我說不如畫一畫瑟瑟吧,他也沒有拒絕,鋪開宣紙着墨落筆,沉斂的眉眼被燭光映照出淡淡的彤色魅惑人心……
其實臯端不怒不笑面無表情的模樣也是美得令人發指的,鳳眸深深如極好的黑色玉石,鼻梁高挺輪廓分明,薄薄的紅唇輕抿出唯美的線條……
我癡癡地看着他,将瑟瑟按在身邊擺好姿勢,心想他一定會将我也一并兒畫進畫裏的……
看着他認真作畫的模樣,我又不由得想起民間那些相處多年的夫妻,丈夫在案前忙事業,妻子懶卧床頭等他來就寝……
不知怎的,二哥那句“嫖”和尚的話猛地閃過腦海,于是之後……
之後我當然不敢對臯端怎麽樣啦,僧房淨地,豈能胡來,只是在夢裏“嫖”了一“嫖”而已……
夢裏一片蓮池,柔風缱绻,我懶在他懷中乘着一葉扁舟駛入蓮花深處,粉荷為被,蓮葉為床,玉肌凝露,鴛鴦戲水……具體細節自是不能再描述,總之那景色銷|魂至極,清香醉人的汗珠沿着他俊朗的面龐滴答落在我的唇邊,墨色的瞳仁翻出濃濃暗綠,朱色紋龍衣袍斜挂在舟邊,一半浸入清池雙鯉纏繞,到後來便是嬌聲嘤語,氣喘籲籲,大汗淋淋,熱火朝天……
不過有些奇怪了,為何我是第三者的角度在觀賞?我應該參演進去才對啊!
喘息間,他情動不已地喚了聲“萱兒……”
我陡然醒了過來,驚得莫名其妙!
“萱兒”不是我的小名,而是……
瑟瑟喵嗚一聲撲在了我的臉上,碩大的貓頭貼在我鼻尖上,尖細的嗓門喵嗚喵嗚叫得極其刺耳。與此同時,屋外竟然傳來了刀劍交加的聲音……
砰然一聲大響,可憐的紅木門板被人直接踹在了地上,随之倒地的還有一個兩眼翻白的蒙面人……
我常遭刺客襲擊,久而久之,練就了一副處事不驚的心态,我淡定地摸向枕頭下方,卻發現自己睡在避塵臺,不是寝殿,枕頭下只有佛珠,沒有匕首……
書案上的燭火将盡,臯端不知所蹤,昏黃的光線照在随即進來的青衫人身上,這青衫人正時前日救我的面具人,白色面具雙眼镂空,黑瞳如炬,青色簡潔的居士服上繡了暗色的萱草花紋,他手上拿着從刺客手上截獲的利劍,急忙對我道:“萱……殿下莫驚,我不會傷害你……”
聽着聲音有些蒼老,十分陌生,我心中微疑。
他放下利劍扯開蒙面人的面紗,接着搜找刺客身上的物品……又道:“殿下快通知暗衛過來,刺客還有同夥,今晚危險!”
我問道:“你是誰?”
他沒有回我,轉而看向我受傷的腿:“殿下能否走動?不然,老夫去通知暗衛?”
我留了個心眼,招了招手道:“你過來背我出去。”
他驚了下,猶豫着伸手過來,我猛然欺近,瞬即揭開了他的面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