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陰陽香魂

夜靜了下來,秋風涼涼不冷,吹拂他的僧袍、我的衣袂,冷白的月灑落滿池鍍上了霜雪。

我恨恨道:“瑟瑟是柳凝雪殺的!她和謝紫華勾奸成雙,他們想要我死!想要瑟瑟死!”

臯端怔了怔,卻是平靜道:“公主息怒,免傷鳳體。瑟瑟身手敏捷,旁人傷不到它,雪寧郡主沒有殺害瑟瑟。”

同樣一句勸,自臯端說出我卻并不反感:“師父何出此言?”

他望了我一眼,眸色幽沉,蹲下身去小心地捧起瑟瑟的腦袋,摸了摸左耳處,又移去後腦勺,聲音沉重:“兇手用鈍物襲擊頭部,多處損傷,并非一招擊斃……它當時還掙紮反抗了……”

我鼻尖兒一酸,又要哭了起來。

他輕輕打開瑟瑟緊閉的嘴唇,竟然在瑟瑟的牙縫裏發現了錦衣布料!他将布料置于宮燈下:“以經線彩色起彩,彩條添花,經緯起花,這是蜀錦。而雪寧郡主穿的是綢裙……”

我驚得目瞪口呆,他竟然能通過這麽一小點布料辨出蜀錦,即便大理寺卿也未必能辨出來!

而後他又端起瑟瑟的前爪,絨絨的細毛中瑟瑟右邊的第一個指甲竟然折了!我心頭一揪,眼淚便滾了下來……

他低沉道:“若是雪寧郡主殺害,她身上可有被貓抓過的痕跡?”

我拿着手絹抹着眼淚,不知怎麽淚水這麽多,整張手絹就濕了……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瑟瑟,又将自己手腕上那串瑟瑟喜歡玩耍的碧玺佛珠放在了精致的錦盒棺木裏,算是給瑟瑟做陪葬,為了不讓我觸物傷情,他将棺木合上了,才道:“泰雲苑的假山引西宮泉水彙入蓮池,我去查了,假山石壁上留有瑟瑟的淤泥腳印,附近落有瑟瑟的毛發,更遠的西宮也有瑟瑟走過的痕跡,兇手是在假山和西宮下的毒手,瑟瑟順溪泉流進蓮池才被宮人發現……”

我心中凜然,眸帶怒意:“師父可查出兇手是誰!”

他沉默了下來,墨眸閃過暗色的厲光,卻是反問道:“公主若認定雪寧郡主害死了瑟瑟,結果會如何?”

我心中一沉,下午我扇柳凝雪耳光的事很快傳到了她哥哥博順侯的耳中,父皇因此才會訓斥我,如果我執意要柳凝雪償命,結果只會惹怒了謝紫華和博順侯兩位手握重兵的将軍……

我雖是前皇後所生,然母後去得早,父皇讓二哥的生母繼皇後撫養我,我和二哥算是同出一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我得罪了謝柳兩家,二哥必難得到這兩家的支持,他日登基不穩,國家分崩,既得利益者會是誰?大哥?五弟?還是楚夏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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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驚此人心腸之險惡,更心驚臯端不動聲色間竟了解了朝中政局和我的處境。

“公主莫要一時沖動,中了兇手的離間之計。”

我:“……”

若不是臯端這番有理有據地安撫我,我恐怕真的就和柳凝雪、謝紫華二人撕破了臉皮。

“可師父……柳凝雪和謝紫華本就是暗通款曲、狼狽為奸,我才不要嫁給謝紫華,他給我戴綠帽子……”

他微微一怔,眉心幾不可見地皺了皺,卻是道:“公主知道戴綠帽子是什麽意思麽?”

我額了一下:“反正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師父知道就行。”

他似是故意回道:“為師只知道今日壽宴,公主與謝将軍在假山裏……關系融洽。”

我:“……”

“嗷嗷,師父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

“公主無需與我解釋,公主與謝将軍早有婚約,關系融洽也是當然的。”

我:“……”

“不是的,嗚嗚……”我急了,抱住他的胳膊忙道:“師父還沒看出謝紫華有多陰險嗎?我和雲珠互換衣服準備去法光寺見師父的啦,豈料四弟突然出現,我心急四弟的安危,結果就沒注意那裙子……”我羞得低下了頭去,咬了咬唇。

臯端不找邊際地将胳膊抽了出來,淡淡道:“無喜即無憂,無愛便無恨,公主怨惱謝将軍與雪寧郡主過于親密,必是過于在乎謝将軍的……”

“沒有!我才不在乎他,我只在乎師父的!”我追着他的胳膊想抱。

他往旁邊移,不給抱:“公主還是多在乎一下自己吧,臉上的傷快要被你扯裂了……”

我:“……”

臯端過來見瑟瑟最後一面,順便給我帶來了敷傷的藥膏……

淡淡的喜鵲粉桃宮燈柔柔如春日濾過薄紗,映在臯端輪廓分明的俊顏上竟生出奪魂攝魄的美感,我們一起給瑟瑟填好了墳堆,給它上了三炷香,又擺了三碟它喜歡吃的零嘴,斟上三杯我喜歡喝的櫻花釀,懷着嫁女兒一般的心情送它去往生……

有臯端的陪伴和溫言慰語,心中冰冷陰郁的傷痛逐漸平複。

臯端囑咐雲珠一日三次給我按時敷藥,不許我用手碰傷疤,不許大笑大哭扯裂了傷口,晚上睡覺注意着弄壞了傷疤……

我心頭暖暖甜甜,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懷,令我沉迷、依戀、想要更多。

父皇将臯端招入宮中,這分明就是給我們提供了增進感情的大好機會嘛!

我想起白日裏未完的對話,又說道:“佛祖不曾要求所有信徒都不成婚,出家持戒和入世歷劫,同樣都是修行……師父能否跟佛祖說說,将我當做一輩子的修行?”

他僵了僵,面色隐入了黑夜裏。我心中莫名一緊,連忙改口道:“我不奢望師父舍棄佛法全心于我,只要分一點點心思給我就足夠了!”

他仍舊不語,僧袍被風揚起,掬上一抹冷白的月光,好似要飛走一般。

我心急,只好道:“師父,你知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喜歡上你了,我走遍各大寺廟找你,我上避塵臺拜你為師,都是因為喜歡你!”

臯端:“……”

沒能等到臯端的回複,雲珠急匆匆跑來:“公主,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我慌忙站起,轉頭去看,遠遠的,就見二哥帶着謝紫華往這邊走來……

轉眸再看臯端時,他已如神盾一般不知所蹤,仿似幻覺一場。

“額……剛才師父有沒有來過?”我愣愣地問。

雲珠壓了壓眉眼:“奴婢見他飛走了。”

我:“……”

二哥和謝紫華似乎沒看到臯端,神色如常地過來給瑟瑟上香,二哥悼念之餘又說了些玩笑話,算是安慰我……“瑟瑟跟着你這些年,被你耽誤得連場戀愛也沒談,以她的姿色,算是貓界一大美人,現下去了那邊,也能逍遙快活,兒孫滿堂了……”

我哭笑不得,臉上剛貼上的藥膏差點被扯裂,連忙用手按住了邊沿,謹記臯端的醫囑。

二哥瞧着我的傷勢,嘆口氣道:“我就知道和尚的話比我的管用,你終于願意敷藥了?”

我驚。

他道:“雲珠跟我說你茶飯不思、藥也不用,我心想,你為了和尚,拿自己的身體與父皇賭氣了吧。”

我嗔了眼身後的雲珠,這妮子越發多嘴了,什麽事兒都往外說。

二哥皙柔嫩如女人般的手指在我臉頰邊輕輕劃過:“哥哥沒跟你說麽?男人靠本事勾人,女人靠臉蛋誘|人,你以為毀了容,那冷面和尚就會因愧疚還了俗?”

我:“……”

“你若真變成醜八怪了,別說和尚不願理你,就連我,也會少來你宮裏的。你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嫁給紫華兄,那高僧才會後悔沒娶到你。”二哥邊說邊望向站在萬蝠錦繡畫廊盡頭的謝紫華,彤燭透過宮紗游鳳燈映在他绛紫色孔雀官袍上,十分耀目。

我皺了皺眉,二哥轉而道:“聽說你下午在假山那邊遇見了臯端?”他頓了下,眸色轉而淩厲:“臯端未得傳召,擅自離開西宮來到泰雲苑……妹妹可有懷疑過他害死了瑟瑟?”

我驚。

二哥又道:“父皇封他為國師,意在掌控他的一舉一動,他步步設計取信于你,一定有所陰謀!”

我皺眉:“你怎麽也和謝紫華一樣,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他一個出家人,會有什麽叵測居心?我在假山遇見他時,瑟瑟還和柳凝雪在一起呢,他上哪去傷害瑟瑟?”

二哥想來自己推斷錯誤,只好道:“我給你看樣東西……”

他從袖中掏出個衿纓,衿纓月白雲錦面料,雙蝶翡翠流蘇,刺繡君子蘭,手工精美細膩,一看就是仰慕他的女子所送,而且用過許多時日了……

我覺得眼熟,不似穎兒所做,連忙問道:“這是誰送你的?”

他嘿嘿一笑:“說出來你別生氣……是柳凝雪送我的。”

我陡然想起,兩年前柳凝雪當着謝紫華的面就繡過這樣一個衿纓,竟然送給了二哥!

二哥道:“以我多年的情場經驗,郡主她應該是心儀我的,但不知為何,她對我卻格外矜持拘謹……”他特意瞧了瞧我的臉色,似是故意說給我聽一般:“大概是因為害羞腼腆吧,她與紫華兄倒是無話不談,就像我和你一般,情同兄妹。”

我皺了皺眉,沒有血緣關系的情同兄妹必定有□□,想起那日柳凝雪軟在謝紫華懷裏的情景,厭惡之情油然升騰:“你離她遠點,她沒你想得那麽清純……”

他幽幽笑:“你還是很在意紫華兄的嘛,不然怎麽會讨厭柳凝雪呢,我已與紫華兄說過了,以後他不會再做出讓你誤會的事了。”

我不想再提謝紫華的事,冷冷瞟了眼他手中的衿纓道:“你就想給我看這個?”

他斂了臉上的笑,從衿纓中滾出幾顆紅白相間的丹藥:“這個叫陰陽香魂丹,紅色為陽,白色為陰,陰陽相吸,難舍難分……”

我眉角一挑:“什麽意思?”

“二哥懷疑,和尚給你下藥了。”

我:“……”

他冷森地笑,捏起一顆白色的丹藥送了過來:“你嘗嘗。”

……

陰陽香魂丹源自西域神秘部族,取并蒂罂粟、紫色曼陀羅、千裏迷疊香草等十餘種奇花異草煉制制成,是催|情、迷魂、采|花、媚|殺的極品毒藥,男性服用紅丹,女性服用白丹,二者相互吸引,體內散發只有對方才能聞到的迷人香氣,從而産生虛幻的情感,一顆丹藥可持續數月,感情越深越難舍難分……

我接過丹藥聞了聞:“你從哪得來的。”

他朝謝紫華那邊看了一眼:“為了不讓他查臯端的九夜天石,我只好命他去查異香了……紫華兄斷不信你真的喜歡上臯端了……”

我皺了皺眉,二哥将我往謝紫華那邊拉,故意說道:“也不知這丹藥效果如何,要查出臯端是否對你下了藥,還只能我們自己來試一試了……”他将紅丹遞到了謝紫華手中:“你兩試吧。”

我:“……”

誰知道這丹藥入腹後會不會跟媚、藥一樣迷|情|亂|性、當即洞|房,二哥你不是父皇親生的吧,就這麽把我給賣了?

二哥促狹地笑,勸道:“妹妹不吃的話,怎知能不能聞到對方有香氣呢?難不成要我來試?”

我連忙從他手裏奪回紅丹:“本宮覺得抓個太監來會保險一點。”

二哥:“……”

謝紫華:“……”

我從小就聞到過臯端身上的香味,他不可能在我身上用什麽香魂丹。我将香魂丹全部沒收,連帶着沒收了柳凝雪送給他的衿纓,趕走二人後我方才想起件事情……二哥懷疑臯端殺了瑟瑟,我反倒覺得四弟很有嫌疑,他也路過西宮,他也出現在假山附近。而且他一直害怕我和瑟瑟,有一次瑟瑟吓到了他,他還用石頭打過瑟瑟……會不會四弟失手誤傷了瑟瑟?

趁夜我去了趟四弟居住的承歸殿,然而四弟早已睡下,伺候他的老嬷嬷對我沒什麽好感,不想我驚擾了四弟,懇請我次日再來。我也沒做勉強,轉而回了宮。

可是次日清晨,出了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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