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祁陽一只手遮在前額上,擡頭看着那一塊大匾。

雲水禪心。

祁陽喜歡喝茶,雖然沒有能力可以品出是怎樣的配方,怎樣的沏茶方式沏出來的茶,至少品得出好壞嘛,這就夠了,他經常這樣自己安慰自己。

所以他還是很喜歡喝茶的。

以前經常去的茶坊茶雖然不錯,但是一代老琴師隐居了,新來的小樂手還有些稚嫩,沒什麽感覺,于是處女座的祁先生就果斷不去了。

雲水禪心他也來過,只不過來的比較少,主要還是因為遠。

沒辦法,祁先生有點懶。

祁陽走進茶坊,打量着這件裝潢的很古樸的茶樓,館內大廳香紅木八仙桌,茶幾方凳,大理石圓臺,天花板上挂着古色古香的宮燈、走馬燈,四周大窗配以淡黃色簾布,桌上擺着精致的茶具。

門口的小生對他微笑,“祁先生是嗎,請您随我來。”

他随着小生在迂回在回廊裏,小生步伐緩慢,祁陽在後面靜靜地跟着他,目光所及皆是精心布置的字畫,茶聖陸羽,詩人兼大茶人李白,歐陽修等人物,他們走走停停,最後停步在一道門前。

“先生,請進。”小生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祁陽,小幅度的彎了彎腰,伸手在腰間揮了一揮,便離開了。

蓮花峰。

他擡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

他拉開木質推拉門,撲面而來的是小小的香爐散發出的淡淡幽香,目光所及只一人靜靜地端坐在一架古筝的一旁。

祁陽有些怔忪。

那人微微低着頭,一襲白衣,下擺散落在地板上,漆黑的發絲末端靜靜地躺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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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聽見門那邊有異動,他輕輕地擡頭,看向來人。

祁陽立在門邊,一只手還扶在門框上。

只見那人似是有些飄忽着步法起身,一只手緩緩地拂了拂衣服,一襲潔白如雪的袍子散開,那頭烏黑的綢緞似的長發一瀉而下,停擺在系着寬松的束帶的纖腰上,束帶的一側挂着一塊玦形佩,似是塊天然的素玦。

祁陽望向他的眼。

後來,祁陽再回想起他們相遇時的場景,終于明白了當年的明瑾是怎麽深深淪陷的了。

他的前額光潔,兩條平齊細長的眉毛深深入鬓,劍眉下是一雙幽深漆黑如墨的眼瞳,眼角含黛,濃密的睫毛在眼睑處打下一層灰白的陰影,與他對視時,甚至可以看見那微微卷起好看的弧度,略有些蒼白的臉龐正中挺起的是高聳筆直,出脫得整齊的鼻梁,鼻唇溝淺淺淡淡卻能看到立體的弧線,鑲嵌在如玉般臉頰上的嘴巴泛着淡紅,下巴圓潤卻仍有些消瘦。

祁陽看得有些癡了。

祁陽混跡娛樂圈近十年,自诩沒什麽帥哥美男沒有見過,但今天,他有點悲哀的覺得自己這小三十年白活了。

什麽當紅小生,什麽熒屏男神,什麽國民老公,什麽網紅偶像,哪裏及這眼前人的萬分之一。

見來人還是一動不動立在門邊,白衣男子似是有些疑惑,緩緩啓唇,“先生?”

溫軟的聲音傳來,祁陽愣了愣,回過神來,朝他微笑。他輕輕地轉過身關上門,走過來盤腿坐在屋裏的小桌前。

白衣男子朝他躬了躬身,道:“我家老爺子近日身體抱恙,來的可能會來的稍晚些,還望先生見諒。”

祁陽道:“沒事,我等會就行了。”

白衣男子說:“不如先由小生來給先生譜一曲如何?”

祁陽說好。

待他說罷,男子微微欠身,重新坐回了剛剛的位子。

男子擡頭望向祁陽,“先生想聽什麽?”

祁陽看了看他,“我不懂這些,你随意彈些吧。”

男子點頭。擡手至過琴弦稍高處,繼而如輕絮般落于其上。

“獻醜了。”他淡淡笑着。

琴聲在男子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時靜靜地流淌出來,輕攏慢撚抹複挑,溫潤的,柔和的,雜揉着淺淡的不易察覺的悲歡,竟似男子那一頭長發一般柔軟,纏纏綿綿,揉弄的人心一陣疼。

他的衣袖随着他彈奏的幅度在空中輕柔的翻飛,他的手指上纏着膠帶,卻依然掩蓋不住那圓弧優美的指尖,他的手不似其他男人那樣粗糙,指骨節明顯卻不粗大,微微彎曲,在琴弦上靈動游走。

男子譜的一曲《高山流水》。

祁陽雖然對秦筝古曲沒什麽研究,但多年浸潤在茶坊也聽過不少名曲,這首《高山流水》聽過不少次,而男子也是祁陽聽過的這麽多位琴師中彈這曲子彈的很好的了。

祁陽突然想到了自己蠻喜歡的那位隐居了的老先生,悄悄對比一下。

祁陽在男子溫潤的琴聲中微微笑了一下。

帥哥你還有的練啊。

那帥哥似是感受到了祁陽的微笑,也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一室柔和。

……

關鳴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驚詫于溫清會在第一次見面的客人面前彈這一曲《高山流水》。

溫清幾乎通曉所有樂器,有些精通,有些只是入門,他對音樂天賦異禀,後來又拜于老先生門下,技藝上也有多提高。對于古筝,溫清是入了老先生的門才接觸的,只是略知一二,尤其是這首《高山流水》卻是溫清最近才接觸的,就這樣被擡了上來。

因為溫清從來都會對曲子本身有似與常人不同的诠釋,懂行點的客人們倒都喜歡聽聽溫清演繹的曲子。但溫清一般不會在初次見面的客人面前彈一首自己還沒自信拿得出手的曲目,有些相熟的客人想要聽聽最近溫清在老先生門下又有什麽新的曲目創新,才會讓溫清彈一彈最近的練習曲。

即使如此,這曲《高山流水》也從未被溫清拿出來彈過。

甚至曾經有客人邀約,想要聽聽這首曲子在溫清的琴裏能被演奏成怎樣的模樣,但還是被溫清婉拒了。

每每關鳴問起溫清為何不彈這首曲子時,他只笑說演繹不好,拿不出手。

但是關鳴知道,溫清所說的不好也會是其他人眼裏的頂好了的了。

而今天……這算是破例嗎?!

關鳴簡直不能想象這個詞用在溫清身上。

祁陽閉着眼聽着曲子,左手手指曲起平放在身前小桌上,食指一下一下輕輕叩着桌面,然而并不發出聲音,只是配合着男子的節拍。

彈琴男子身後的山水幕簾突然有輕微的擺動,祁陽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席墨綠色袍子的高大男人,眉宇英朗。

琴聲漸歇。

“祁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家父近日偶然風寒,不能登門為先生沏茶了,”高大男人帶着歉意的微笑,“先生要是不介意,鄙人願為先生沏一壺茶。”

祁陽眯縫着眼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們今天組團來耍我啊?”

“先生還請見諒。”男人垂首道。

祁陽道,“也罷也罷。今兒就陪你們吧。”

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琴師,琴師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抹起一個弧度。

祁陽看着他倆眉來眼去的,竟有種異樣的感覺。

男人擺上了一套茶具,開始緩慢為祁陽燙壺;男子也換了首曲子,琴聲再次響起。

《崖山哀》。

南宋遷址崖山卻據守失敗,不敵敵國,宰相陸秀夫攜帝昺跳崖,一腔怨怒與悲憤無人訴說,亦無法排解,飄散在崖山千年的深淵中。

哀婉動人的曲調悠揚曲折,靜靜地飄散在熏香的空氣中。琴曲裏似自有一幅山水畫,祁陽仿佛聽到了崖山之巅千萬将士哭天搶地的殊死哀嚎,仿佛看到了一代丞相亡國時身負帝昺殒身深崖之間鋪天蓋地的憂傷與濃烈的無奈。

他有些怔愣,眼角微微濕潤。

這種讓人痛的透不過氣的悲傷讓他想到了明瑾,想到了肖安,想到了那一段熬煎的自己。

祁陽并不認識肖安,明瑾把肖安保護的太好,他甚至連面都沒見過。

但他似能描繪出那人的面容。

因為明瑾說那是他這一生見過的絕無僅有的美人。

美到令人窒息的美人,美到醉生夢死的美人。

明瑾說那人的美是不屬于這世界的美,美得出離。

那美人明瑾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唯一深愛過的人。

祁陽怔怔地看着琴師的眉眼出神,琴師似察覺到了,擡頭欲對他一笑,卻不料看到了他泛紅的眼眶。

琴師愣了一下。

他自诩自己琴藝不錯,比一般的琴師都要好上一些,但也不至于聽哭了人兒。

琴師心下淩亂了半拍。

铛——

男人驚詫轉身。

溫清彈斷了弦?!

那個永遠平靜無波,永遠心如止水的溫清彈斷了弦。

男人覺得今天自己真的是長見識了,先是見着溫清給第一次見面的客人彈《高山流水》,又見着從來不會讓自己在客人面前失态的溫清彈自己拿手的《崖山哀》裂了弦。

琴曲在一聲突兀的裂弦音後戛然而止。

祁陽驀地地站了起來,滿臉愕然,顯然是被這一聲吓了一跳。

琴師回過神來,低頭歉然一笑,“先生,失禮了,今天光顧着道歉了呢。掃了您的雅興,我很抱歉。”

琴師古樸的琴是的上乘馬尾鬃做的琴弦,韌性好,聲音柔和,難以駕馭。

弦斷的那剎那,淩厲的尾鬃劃裂了琴師的手指,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筝身上,啪嗒啪嗒。

男人放下茶壺,快步走向琴師,緩緩擡起他受傷的手,“怎麽這麽不小心……”

琴師偏頭笑笑,“別擔心,沒事。”

男人回眸看向祁陽,眼底透着及不可察的焦急,“祁先生……抱歉,我們這就去換一位琴師。”

祁陽搖搖頭,“不用了,看來今天我來的時候不好,改日吧。”然後又看了看琴師受傷的手,“傷口不淺,最好上點藥膏再包紮。”

男人點點頭,道了聲謝。

琴師又道了句歉。

祁陽和琴師對視兩秒便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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