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雪
黃掌櫃隔了兩天拉了兩車碳上來,還遞給了溫綸一個大包袱:“山上天涼,伯爺讓準備的碳。這是吳姨娘親手縫的冬衣。”
第二天黃掌櫃下山的時候,照例嘆了口氣。山上天氣已經很冷了,這一口氣直接變成了白霧。他拍了拍包袱內的罐子,想到大少爺說的話露出一個笑容。
“哦?這是大郎親自炒的茶?”病中的老縣伯聞言果然精神了一些,最近因為天氣轉冷,病情又開始反複的身體,這一刻都透出一分精神來,對着笑眯眯的吳氏招了招,“快來,咱們老頭子老太婆嘗嘗兒子炒的茶。”
黃掌櫃跟着笑笑:“大少爺說,第一次嘗試,炒得不好。”
老縣伯嗤了一聲:“自己知道炒得不好,還拿來孝敬爹娘。”話雖如此,可是他眼中的期待十分明顯。
吳氏笑意盈盈:“大郎到了山上倒是空閑了。”
這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縣伯的表情頓時就僵硬了一下。自己的幾個子女,他全都看在眼裏。
大兒子的優秀,二兒子的平庸,他全都知道。他總想着,怎麽這兩個人就不能換一下呢?如果吳氏生了一個平庸的長子,他盡可以寵溺。等他百年之後,他甚至可以早做準備,安排母子兩個出府單過,絕對不會讓他們受半點委屈。
溫綸優秀,他當然也很喜歡。可是這樣的喜歡,對吳氏和溫綸母子來說,并不是好事。這一次,要不是他的病情好轉,他們母子恐怕已經也跟着他前後腳去了。也虧了那孩子沒怨氣,還找了千金難買的鐵皮楓鬥。
至于縣伯府,還是需要一個優秀的嫡子在繼承。他在溫誠身上花費的精力,遠遠超出其他幾個子女的總和,哪怕是那麽重要的龍州令,他也早早在私底下交給了溫誠。這縣伯府将來總是溫誠的。
可是溫誠這都幹了什麽?當他被告知龍州令落在了溫綸手上的時候,他甚至有一瞬間想着幹脆這樣也好。可惜,齊國的律法對于庶子的繼承權有着明确的規定,爵位是絕對不能由庶子繼承的,哪怕他這一支沒了嫡系,也只能從旁支過繼一個來繼承。
吳氏将茶泡好的時候,老縣伯還在愣愣出神,直到眼前氤氲的水汽撲上他的臉,他才回過神來。
淺金色的茶湯在深秋時節看着也讓人溫暖,茶湯入喉首先是綿長的苦,夾雜着些微的澀,接着清爽如大山的氣息轉瞬即逝,最後才略有一點回甘。
老縣伯将茶盞放在托盤裏:“茶是好茶,可惜……”糟蹋了。
吳氏也跟着喝了一杯。哪怕她在縣伯府上已經生活多年,出身也無法改變,再好的茶她喝起來也是一個味道。時間只是讓她學會姿勢和動作。這杯茶她卻覺得是她喝過最好喝的。
“可惜什麽,大郎親手炒的。你嫌棄,可歸我了。”說着,吳氏就把那樸素的茶葉罐子要攏到袖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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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縣伯瞪了瞪眼睛,也不阻止:“你喜歡就拿走好了!”一個茶葉罐子竟然是那麽蹩腳的粗瓷,怎麽山裏面的日子十分清苦?不都送了好幾趟東西了嗎?
山下深秋,山上卻已經迎來了第一場雪。
整個世界都像是靜……
李二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急得團團轉,那腳步就跟快飛起來一樣,在屋子裏前後左右地繞圈:“大少爺,您這麽說不好吧?那茶葉是我炒的,我這麽點本事,老伯爺……”
溫綸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雪景,今天一早上就開始一門心思要凹造型,可現在身邊有只蒼蠅。溫綸忍不住一擡手拍了過去,鈎住李二的衣領:“驢喂了?雞喂過了?村長家的泡菜搬來了?屋子打掃了?昨天教的字都認識了?”
李二被問得直點頭,最後說道:“夫爺去搬泡菜壇子了。”
熊大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媳婦兒十分不聽話地站在屋檐下面:“你身體好了,站這兒?”
溫綸直覺想回嘴,後來一想身體好了的後果,還是乖乖低頭把話吞下。身體是自己的,他有什麽理由和自己過不去?他明明都裹成包子了。
熊大在廚房裏放下兩大缸泡菜。尋常人家一個冬天,就靠着這些泡菜度過了。好一些的,過年的時候能吃上一點葷腥。如果有下不出蛋的老母雞,那是最好,宰了炖湯,噴香的雞湯上面厚厚一層金黃的油。
昨天晚上開始下雪之後,屋裏就燒起了炕,直到現在還沒熄。
熊大将溫綸攔腰一抱,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外套扒了塞進炕上,拿被子圈好。
溫綸一點脾氣都沒有,看着熊大忙着要點炭盆,趕緊道:“我睡一會兒,你別忙。”
熊大倒是挺樂意陪媳婦兒一起暖被窩,可他還得去掃雪,只能把被窩給塞嚴實了。前後左右又用軟枕靠墊圈起來。同床共寝一段日子,他就發現溫綸的睡相那是相當不老實。
溫綸睡着前那是相當規範,翻身都極少;一旦睡着了,簡直像在跳舞。他倒是挺喜歡從兩個被窩變成一個被窩,被自家媳婦兒抱着蹭來蹭去翻來翻去,可現在他要離開那麽久……
溫綸一點都不能體會自家大熊的憂心,一腳踢掉一個枕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閉上眼睛。
熊大将被突破的包圍圈加固好,附身在溫綸臉上親了好幾口,才憂心忡忡地出去。
溫綸用臉蹭了蹭被子,感到十分蛋疼菊緊。他太甜了,還以為熊大是個講道理的熊,結果人家确實講道理。講道理的前提是,他溫綸是他熊大的媳婦兒。
一旦這個前提有所動搖,熊大立刻就從沒臉沒皮的流氓小浣熊,變身成暴怒大黑熊,完全沒道理可講。以前還能用這破爛身體當借口,現在他是不是該洗白白了?
溫綸的內心十分糾結,導致他睡覺的姿勢也格外糾結。
等熊大掃完屋頂的積雪,溫綸剛好一個大翻身,長長的胳膊腿拍到牆上,然後整個人像是一只壁虎一樣貼在上面。當然,溫綸的手腳沒什麽吸盤,沒幾秒就從牆上滑了下來。
熊大沒給他第二次招呼牆壁的機會,脫了外衣上炕,把人塞回被窩。這一回,溫綸倒是老實了,抱着身邊的暖爐蹭了蹭,露出滿意的笑容。
各種紛雜的聲音似乎一下子遠離了。鼓膜中傳遞過來的是幽深的大海,風平浪靜下又有着澎湃的洶湧和危險,卻格外讓人安心。
溫綸安心了,熊大卻苦了。
他幾乎倒抽一口冷氣,将溫綸的手牢牢箍緊,再不抓牢,都快把他衣服給扒光了!
溫綸只覺得大海的聲音一下子激昂如鼓擂,然而激流在湧到一個地方的時候突然卡了一下。溫綸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手動不了,頭貼了過去,頂了頂。
熊大肩頭舊傷慘遭痛擊,頓時沒了制住溫綸的力氣,手才一松,溫綸的一只手就摸上了他肩頭的傷疤。
強迫症一直摸到感覺聲音流暢了一點,才安心地陷入深眠。
熊大将安分下來的人仔細抱緊,或許是心理作用,他真的覺得一變天就刺痛的肩頭好了一些。
熊大的回籠覺沒睡多久,就到了中午。他試着叫了叫,根本就沒叫醒,反倒是被扔了三四個枕頭,出門對李二道:“把飯菜溫着。”
農戶的冬天沒有多少事情可幹。可是熊家不一樣,各種各樣的東西都要收拾。翠蓮三人又不熟悉山村生活,很多事情都要走個彎路。他們和其他人家也不熟,也沒人來指導他們什麽。
熊大倒是知道一些,但也十分有限。他還要時不時去檢查一番溫綸有沒有滾下床。可這一下午,溫綸睡得十分老實。周圍的一圈枕頭堤壩,一點都沒有決堤。
熊大一開始也沒多想,直到晚上把人叫醒了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才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
“媳婦兒?醒醒,吃飯了。”
溫綸勉強擡了擡眼皮,一撇嘴就往熊大懷裏靠了過去。
這種在溫綸醒着的時候,絕對不會出現的動作,直接将熊大吓傻了。
“媳、媳婦兒?”
溫綸被吵得皺起眉頭:“別吵,睡覺。”
最後,溫綸坐在炕上,被熊大伺候着吃飯洗漱,全程眼皮子都沒張開。等到熊大爬上炕的時候,溫綸幾乎第一時間就貼了過來,十分積極地扒掉了熊大的上衣,将自己塞進熊大懷裏。
熊大深深吸了口氣,忍得眼睛都有點發紅:“媳婦兒身體還沒好,身體還沒好,身體還沒好……”手腳卻有自我意識一般地交纏過去,将兩人固定成麻花狀。
溫綸的狀态不對,熊大也清楚。可是喜歡親近他,總比之前對他退避三舍的好。
第二天溫綸清醒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要不是熊大一直堅持不懈地在耳邊絮叨,他還有點想睡。
卧室裏點了炭盆,很暖。
溫綸卻在坐起來的時候,想學着電視劇裏的女性抱被子尖叫。他的衣服呢衣服呢衣服呢?還有這一身的草莓開墾地也太徹底了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冬季防寒措施
夫夫→熊大、溫綸一個被窩。
姐妹→翠蓮、碧荷一個被窩。
父子(?)→毛驢、小雞衆一個牲口棚。
??→李二、??……算了,抱枕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