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眼中釘(捉蟲)
滕雲對瑞雪的話有些介懷,他對趙戮的反應也有些介懷。
滕雲的感情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他知道忠君,知道愛民,不過這些感情對于人心來說,簡直小巫見大巫。
趙戮接到斷琴的時候,不可謂不傷悲,但是滕雲不明白,他既然喜歡,又為何對奉王這麽無情。
在滕雲眼裏,大丈夫上陣殺敵是天經地義,你殺我我殺你也無可厚非,不過這些暗地的就不是他的作風了。
滕雲一晚上都睜着眼睛看着床頂,說起來沒有誰是錯的,就連薛鈞良,也不能說是他錯了,作為君王就要比別人想得長遠,然而滕雲仍然不能釋懷。
他想起聽到的傳聞,一個帝王能如此待趙戮,這說明或許這份感情是真切的?只有一點肯定,那就是,這份感情是不被世人容忍的,現在趙戮一走,估計奉王就變成了衆矢之的。
滕雲第二天起的很早,可能是因為一夜沒有好眠的緣故,他一閉眼就能想象到那張斷琴,一閉眼就能想象到遠在京城的薛鈞良。
好不容易睡着了,卻被夢境驚醒,他又夢見薛鈞良射殺自己的場景。
帝王無情出爾反爾是常有的事情,滕雲絕對不相信他這一次回京還能活多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薛鈞良這麽聰明的人,定然有千百種方法等着自己送死。
可滕雲又不能說些什麽,說他并不是滕英,這太過荒謬了一些。
滕雲收拾了東西,把匕首貼身藏着,如今趙戮歸降,奉國必然元氣大傷,就算一萬兵馬對于奉洺來說不算什麽,奉國兵強馬壯不看在眼裏,但逐鹿侯歸降的影響還是讓奉國震動的。
打仗沒有民心,還能怎麽打?
果然奉洺抽走了邊關的勢力,不再騷擾薛國,薛鈞良很快就讓人送來了聖旨,讓他們班師回朝,論功封賞。
滕雲新收的三萬士兵自然也要跟着回朝,這一隊兵馬浩浩蕩蕩,從滕國到薛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行軍難正好是逃走的大好時機,只是滕雲不知道,自己出了軍隊還能去哪裏,回滕國他是萬萬不想的,那裏是生他養他的地方,難免睹物思人,尤其是滕王變成了滕南侯,最後變成階下囚的情況下。
滕雲是死心眼的人,很多時候轉不過彎兒來。
Advertisement
薛國也不可能去,畢竟是薛鈞良的地盤,薛王心思重,滕雲覺得只要自己踏進薛國一步,肯定就能被他的眼線發覺。
而奉國人生地不熟,陌生的感覺讓滕雲覺得很彷徨,或許是因為經歷的多了,反而怕陌生怕孤單。
趙戮剛到軍中,很多人不服他,因為不知道他的身份,聖旨一來給他加官進爵,封了主帥,滕雲倒是變成了副帥,趙統因為有功,也封了将軍。
滕雲自然看得出來,這是薛鈞良的第一步動作,想要制住自己,讓趙戮制衡自己,估摸着他已經猜到滕雲有了逃跑的念頭。
趙戮帶領大軍回京,派了趙統随時跟着滕雲,算是監視,滕雲雖然熟讀兵書,但這個身體體力不行,平日練功夫只是花架子,和趙統沒辦法比,別看趙統一副文弱的樣子,又經常被何氏兄弟叫做白面書生,但全軍上下和他比劍,沒有打得過他的。
滕雲知道薛鈞良是鐵了心要砍自己的頭,不會給他留一丁點的機會逃走。
更何況滕裳和滕南侯還在京城裏,滕雲就算憤怒滕南侯不争,但也不能別幹淨對滕裳的親情。
趙統笑着對滕雲道:“我聽說将軍燒了雲鳳宮,怕是和奉國有仇?不然也不會這樣置生死于度外。”
滕雲并沒答,趙統又笑道:“我瞧你臉上有疤,這樣大大小小也不像刺字,難道是打仗留下來的?”
滕雲笑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何必問這麽多,拿話來揶揄人,也并非大丈夫所為。”
趙統心高氣傲,他那日并不知道滕雲是那個口碑奇差就會溜須拍馬的背劍官,還覺得這個人氣度不凡,後來一聽說頓時有些氣怒,還以為滕雲的恭謙是裝出來的想要戲弄自己,自然對他的印象不好。
而且趙統是名門之後,自幼飽讀詩書,薛鈞良曾開玩笑,指着當時還是侍衛的趙統說,“他日必為不世之才”。後來趙統從宮裏被調去了軍營,再後來被薛鈞良看中放到了奉國接應趙戮,一路高升不斷,确實是因為他不論是才識還是膽識,都高人一等。
如此的趙統,又怎麽可能服氣一個靠嘴皮子的背劍官。
趙統道:“你若不服,可以跟我比劍。”
騰雲道:“劍只能殺一人,沙場征戰,是國家之間的事情,匹夫之勇實在欠妥。”
趙統還要和他理論,趙戮已經聽說二人有間隙,他們都是将軍,雖然已經班師回朝途中,但将軍之間真的比劃起來,也擾亂軍心。
趙戮責罰了趙統不識大體,把他調走了,讓他領着先遣先行回京報信。
薛鈞良見了趙統有些感嘆,當年趙統去奉國年紀還輕,如今已經這麽多年了。
趙統回禀了軍隊的行程,最多二日便能到京。
薛鈞良聽了卻沉吟了一下,笑道:“趙統啊趙統,你們都中計了。”
趙統自然不明白薛王是什麽意思,“末将愚鈍,請大王示下。”
薛鈞良道:“也難怪,你雖然有才識,但終究閱歷太少,而且生性争強好鬥……你難道不覺得,滕英是故意挑你生氣,然後算好了趙戮會以大局為重,把你調走。軍中屬你功夫最好,沒了你的監視,他滕英想跑,豈不是再簡單不過了?”
趙統聽了方才醒悟過來,只是再折返回去肯定來不及。
薛鈞良倒不驚慌,笑道:“既然大軍來到,作為君王,孤自然要出城勞軍。”
大軍果然兩日到了京城之外,趙戮早就得到了消息,薛王要親自出城來勞軍。
離京城不遠的時候,趙戮就吩咐大軍停下來整頓,畢竟是薛王來迎,自然要整頓一番,趁這個空檔,自然沒人攔着滕雲。
等要繼續進城的時候,何忠喊了一嗓子,“滕英跑哪去了?”
趙戮心裏咯噔一聲,何仁還起哄說,“是不是拉肚子去了?”
何義笑道:“懶驢上磨,總是屎尿多。”
滕雲混出了軍隊,把铠甲脫掉,換上已經準備好的衣服,也不敢停頓就要接着走,畢竟這裏是京師近郊,趙戮也不笨很快就會發現。
只是滕雲還沒走,就聽有些“沙沙”的聲音,四面八方忽然沖出兵來,将滕雲團團圍住,為首的正是趙統。
滕雲看到趙統,也不見緊張,只是笑了一聲。
士兵圍住滕雲,随即一個穿着黑色蟒袍的男人走了出來,道:“你笑的倒是輕松?”
滕雲看到薛鈞良,竟有一瞬恍惚,他帶兵去滕國已經幾個月有餘,再見到薛鈞良,也不知為何,突然腦子裏閃過趙戮和奉洺。
滕雲不動聲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笑難不成要哭?”
薛鈞良緩緩走過來,盯着他道:“哦……不知道滕将軍,這是要往何處?”
滕雲愣了一
下,在他還是滕雲的時候,薛鈞良就這麽叫過他,如今他還是姓滕,卻不再是滕雲。
薛鈞良不見他說話,也知道這種情景之下,他無話可說,道:“大軍班師回朝,滕将軍是頭功,孤還在想獎賞給你些什麽才好。”
滕雲仍然不說話,薛鈞良有些意外,又覺得不怎麽意外。如果是以前的滕英,自己說出獎賞的話,一定會谄媚的來巴結自己,不過自從滕英出征之後,薛鈞良又覺得他深藏不露,沒反應也是正常的。
趙戮派人來追,正好看見了薛王,驚慌不已,趕緊跪下來參見,薛鈞良這才讓人收了兵,把滕雲請回去。
太醫給奉洺請脈,呂世臣站在一旁,太醫也不敢多說什麽,開了方子就走了。
呂世臣的嘴觐見還可以,就是不太會安慰人,況且這件事情,他覺得自己也深受打擊,他連自己也安慰不了。
那日呂世臣讓瑞雪托着斷琴去送給趙戮,還期盼着趙戮或許對奉王有感情,看到斷琴會回心轉意,哪知道瑞雪一去就沒了聲息。
呂世臣難以理解,他本身就是榆木疙瘩,此時更走進了怪圈轉不出來,明明看起來逐鹿侯那麽在意奉王,為何彼此要傷的如此之深。
呂世臣嘆口氣,內侍悄聲進來,附耳和呂相說了句話,呂世臣一怔,揮手讓他下去,自己有些踟蹰,不知道現在說妥不妥當,畢竟奉洺病的不輕,看起來也很憔悴。
只是他還在踟蹰,就聽奉洺翻了個身,似乎是醒了,又似乎沒睡,開口道:“呂相可有什麽事情要說。”
呂世臣又嘆口氣,“陛下,程田的侄子章洪稱王,已經點兵出征,想要占領洺水。”
奉洺伸手掩了一下嘴,把咳嗽聲咽下去,眯了眯眼睛,道:“召大臣來暖閣,孤要議事。”
呂世臣想問他身體受得住麽,但卻沒問出口,畢竟奉洺也是七尺男兒,誰也不希望別人瞧不起自己,尤其是奉王這樣的人,他從來都是孤高的,也許這輩子除了趙戮,沒人再能讓他性情一回。
大臣們在宮門前遞了牌子,很快就被招了進去。
奉洺坐在暖閣的大椅上,斜靠着椅背,用手支着下巴,似乎是在看桌案上的邸報。
衆人都怕被遷怒,大氣不敢出的進了暖閣請安。
奉洺似乎沒什麽特殊的表情,擡了擡手示意他們起來,道:“想必各位愛卿也得到消息了,章洪定然欺我朝無人,當年他的叔父孤都不曾放在眼裏,更別說現在的章洪。”
呂世臣道:“章洪這時候來犯洺水,一定覺得洺水剛剛經過洪澇,還沒建好,此處最為薄弱,如果拿下洺水可以再次安營紮寨,好進一步侵犯疆土。”
奉洺點了點頭,忽然笑道:“只是洺水這地方不會好拿,縱使拿下來也不定好守,洺水的另一頭可是薛國,拿下這個地方就等于被兩國夾在了中間……”
他說着頓了頓,似乎灰白的臉上有了些許的神采,道:“章洪不可能同時對抗孤和薛王,必然要向薛王求和,而最好的方法……”
呂世臣恍然大悟,接口道:“是和親?”
“沒錯,長主剛剛去世,章洪就急着往他那裏送人,豈不是瞧不起長主,瞧不起長主,自然就是瞧不起孤。”
衆人聽奉洺分析的頭頭是道,仿佛損失了逐鹿侯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又好像這世上根本不存在逐鹿侯一樣。
“章洪是背信小人,就沖他殺害叔父,薛王定然不會想和他來往,但是薛王也定然不會出兵去打章洪,若想把章洪趕走,還要看各位的了。”
呂世臣一時犯了難,他兵書并不在行,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麽好辦法。尤其經過洺水發洪,難免有所忌憚,奉國地勢低窪,如果章洪也效仿薛鈞良挖道引水,多少軍兵都會被淹死。
奉洺站起身來,走到地圖跟前,背沖着衆人端詳起地圖,過了一會兒才道:“第一,派人前去阻止章洪挖道引水,挖道無異于最簡單的方法,章洪必然會嘗試,只要三隊人馬分別偷襲,擾亂章洪的眼目就可以,這點不必強攻死戰,打得贏打,打不贏就撤。”
他說完,又頓了一下,繼續道:“第二,章洪手下有猛将,不能硬碰……孤聽說這員猛将和此次科舉的解元曾經是同鄉,不如把解元也帶上。”
大臣道:“禀大王,此次是文試解元,并不是武試……”
奉洺笑道:“誰說要讓他去打仗?孤是讓他去敘舊的……不管程田還是章洪,叔侄倆的通病都是多疑猜忌,他們不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孤派他去和敵軍敘舊,自然會引起章洪懷疑,章洪自會把這員猛将逼到孤的營下,到時候設酒宴款待就夠了。”
衆臣都點頭稱贊,奉洺用手點了點地圖,道:“至于派誰去,你們回去商量一下,明日早朝舉薦幾人上來,孤再定奪。”
他說完,就讓衆人下去了。
呂世臣頓了一下,還是一咬牙走了。
奉洺聽到掩門的聲音,才忽然松了肩頭,伸手扶住身前的地圖,地圖被撞得“哐當”活着,差一點翻掉。
奉洺伸手捂住嘴,手縫裏竟有血漏出來,臉上已經哭濕了,這也是剛才為何一直不回身的緣故。
他臉上混着血還有眼淚,一時間不能自已,竟然像脫了力一樣跌坐在地上。
作為一個君王确實是不容易的,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自己,如果傷心,有人會說這個君王昏庸,為了小情小愛喪失了一萬精兵不說,還執迷不悟。
倘若他表現的不傷心,又會被人說冷血冷清,果然帝王薄情,不過是一萬精兵而已,沒了也就沒了,哪次打仗不是這樣損兵折将的,而趙戮始終是男人,大王玩夠了也是該覺得膩歪了。
奉洺跌在地上,呂世臣卻這個時候開門走了進來,看到他立馬沖過來将人扶起。
呂世臣是文人,奉洺就算長得清秀也是男子,身量不矮也不輕,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他扶到大椅上坐下。
呂世臣眼睛都有些發紅,道:“大王為何如此,何必折騰自己,你……你就當趙戮死了!”
奉洺搖了搖頭,輕笑道:“有些人确實執迷不悟,我寧願他背叛我,卻只怕他死了……他活着,始終有一天會兵戎相見,到時候,孤才能統統讨回來。”
呂世臣起初聽着他的話矛盾,先前是盼着趙戮活着,即使背叛也希望他活着,之後又說了一些兵戎相見的奇怪話。
只是他稍加思索一番,不禁唏噓不已,奉洺确實是真心待趙戮的,但他同時也是一國之君,這一點也不矛盾。
章洪率軍在離洺水不遠的地方紮住了腳,很快就派人去了薛國。
因為皇後去世的緣故,選秀女的事情一拖再拖,衆人也看的出來,陛下對皇後的感情很深,竟因為這件事情,想要把秀女們都送回去,這次就算作罷。
而就在這個時候,章洪命人送來了書信,想要将自己的妹妹嫁給薛鈞良。
信上把自己的妹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還揚言只能嫁給當世英雄,而現在看來能稱之為英雄的只有薛鈞良了。
薛鈞良看到章洪的書信,一陣大笑,弄得官員們面面相觑。
薛鈞良讓姜谕把信讀出來給大家一起樂呵一下,章洪的遣詞用句都帶着一股黏糊糊的讨好,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巴結。
滕雲這次有功,被封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早朝的時候正好站在武将的最後一個。
薛鈞良問大家意思,是不是該迎娶章洪的妹妹,一時間沒人表态,誰也不願意沖在第一個,畢竟薛王的意思大家還沒摸清楚,如果說出和薛王剛好相反的話來,那豈不是自讨無趣。
薛鈞良環顧了一下衆人,笑道:“誰來說說?滕英你麽,你這次立了功,許多人不服你,如果你說不出來,正好他們要治你的罪……自然了,你說得出來,也讓他們領教一下,你站在這裏,并非大言不慚!”
滕雲聞言站出半步,擡眼瞟了一下居高臨下的薛鈞良,不禁冷笑了一聲。這個薛鈞良又要找着辦法來砍自己的頭,能成為薛王的眼中釘,不知道是不幸還是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