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狂士楚歌
鄭平一覺醒來,已是日薄西山。
他悠閑地起床,收起藤榻,在牆邊挂好,整理衣襟去找孔融。
剛踏出房門,旁邊的侍從就朝他行了個禮。
“祢處士,這是宗正院的荀君送來的桐馬酒。”
“宗正院?”鄭平有些意外。他知道宗正院是什麽地方,但是原主“祢衡”除了孔融之外并沒有相熟的好友,誰會送這麽珍貴的酒給他?
仆從只負責彙報,他對祢衡的“名聲”亦有所耳聞,為了不惹事,聽到鄭平的反問後,他僅點了下頭,便端着托盤立在一邊,充當人形雕塑。
看着托盤上那只精致的鶴形酒壺,鄭平沒有立即接過。
仆從并未談及更多信息,他只得再問道:
“哪位荀君,為何送酒給我?”
仆從一板一眼地道:“是內官長、司空軍師荀公達。來送桐馬酒的門客曾道:荀君今日休沐,半個時辰前于隔壁撥弦彈奏,打擾處士午憩,故送上此酒,以作賠罪。”
祢衡聽了這話,沒再多問,接過那只酒壺。
早在入睡前,他就已經向仆從了解過少府衙的情況。這個後院的東廂平日裏基本沒人過來,只有孔融偶爾來這落榻。他過來睡覺的時候,已經過了午休的時間,住在隔壁的荀攸會認為這邊沒人、即興彈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鄭平入睡的時候沒想這麽多,他還留着過去的思維習慣,聽到有“噪音”擾民,就提起家夥示威了一通。
他沒想到隔壁的荀攸在聽到笛聲,知道這邊有人後,不但立即停下演奏,還在派人來詢問清楚情況,取了珍貴的禦酒過來賠罪。
對方明明知道他是聲名狼藉的“祢衡”,卻還能做到這個程度,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足夠鄭平對他升出一分好感。
鄭平讓仆從退下,自己提着酒去找孔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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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是傍晚,衙邸即将“下班”。孔融的住所并沒有像一部分主官那樣安置在府衙後院,而在距此地有兩條街之遠的民舍。因此鄭平提早尋了孔融,坐車前往孔融的宅邸。
孔融見到鄭平手上提了一壺桐馬酒,十分驚訝。
鄭平如實解釋,孔融聽完後,感慨道:“荀公達內修通明,外冷而內溫,亦為君子。”
鄭平聽了孔融的誇贊,突然想起祢衡對荀攸的評價“荀公達之輩,可叫他獨守墳茔”,頓時陷入異樣的沉默。
祢衡的狂言早已傳遍整個許都,荀攸肯定知道“他”對他的貶損。
被事主罵成“死人臉,沒感情,可以去鎮守墳墓”,竟然還能“以直報怨”,确實是個君子。
孔融誇完荀攸後,兩人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們進入孔融的宅邸,被侍從引入門,脫下外袍,擱在博山爐上烘烤。
祢衡随孔融在一架漆案上入座,為了以示親密,孔融讓他與自己同坐一席,共用一案。
孔融家世淵源,府上常年供應三頓飯,這個時候正巧是最後一頓的餐時。
鄭平只與孔融說了一會兒話,侍女便蜂擁而入,送上各種精美的佳肴。
雖然只有兩個人,但來者是客,孔融讓人準備得比平時更豐盛一些。
一碗奶白的粳米盛在雲紋漆碗中,配上金餅,蔥花豆腐,烤鹿肉,格外豐盛。
鄭平享用過一頓正常的晚餐,立即對自己今日的前兩頓表示唾棄。
飯後吃着一碟甜瓜,鄭平與孔融對弈了幾局,很快就有侍女過來提醒——已經到了睡覺的時間。
這個世界的作息比他以前所處的“僞魏晉時期”更加規範,除了看書達人和公務達人,大部分人都睡得很早。
鄭平雖然下午睡了一會兒,現在還不困,但他考慮着自己的身體情況,還是決定早日熄燈。
一夜無夢。
第二天,孔融繼續“上班打卡”,鄭平決定回一趟祢衡的住宅。
在鄭平穿過來的時候,祢衡身邊是沒有任何家侍與門衛的,不然也不至于大半夜冷冰冰地倒在外面,連個幫忙挪進屋的人都沒有,最終一命嗚呼。
孔融因為祢衡前日剛被人套麻袋毆打,擔心他的安全與起居,強烈要求他帶幾個護衛與侍從回去。
出于多方面考慮,鄭平同意了孔融的要求,從孔融的家侍中選了兩個不起眼的護衛與一個小僮。
至于那盞桐馬酒,雖然鄭平以身上有傷,不宜飲酒為由,讓孔融拿去配花生米吃了,孔融卻并不同意,執意說這是荀公達單獨送給他的,不可讓他飲用。
鄭平對所有繁文缛節知而輕之,本不在意這些。但他尊重這個時代的君子之禮,于是從善如流,提了那盞禦酒回去。
而後,他再次頂着孔融——仿佛欣慰地看見自家小牛長大的舐犢老牛——的閃爍目光,與他道了別,坐車去了破破小小的住宅。
剛走到目的地,還未進門,就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在門邊徘徊。
正是那個前日套了祢衡麻袋,昨日一早又來“送溫暖”的學子。
鄭平在腦中回憶了一番,精準地找到他的姓名。
覃綽,字叔廣。
今日還未到收線的時候,鄭平不打算打草驚蛇,平靜地走了過去。
覃綽聽到腳步聲,連忙轉身,見到鄭平,做出一副驚喜之色:“正平,你回來了?”
祢衡表字正平,與鄭平恰好同音。
因此,覃綽親密地呼喚祢衡的字,就好像在直呼鄭平的姓名,多少令他有些不快。
微不可查的皺眉,被覃綽眼尖地捕捉到。
他撇去紛雜的猜測,作出關切的模樣:“正平可有心事?為何皺眉?”
鄭平的眉眼毫無波瀾,他盯着覃綽,緩緩開口:“你擋着我門了。”
覃綽面上的淺笑一僵,他讓開路,任由鄭平開門。
為了避免發生昨日吃閉門羹的慘案,門縫一開,覃綽就想擠進去,卻被高壯的護衛一把攔住。
他只得揚聲道:“正平,我有話要與你說。”
“說什麽?”鄭平側過頭,眼中的色澤如同精雕玉琢的黑曜石,讓人瞬間息聲。
覃綽深吸了口氣,恢複了少許冷靜:“你先讓我進去。”
鄭平又看了他一眼,佯作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覃綽心中狠狠一跳,不安地道:“你知道了什麽?”
鄭平走進院子,沒過多久,又折了出來,把一個竹籃子硬塞進覃綽的手中。
“你是來拿籃子的吧,給。”他不客氣地下逐客令,“現在拿到了,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