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狂士楚歌
今夜無月,夜色正濃。
沒有營火的地方漆黑一片,舉目望去,隔了半裏的平地上火光沖天,好似一團開在黑色畫布上的紅蓮。
遠近之處各有喧雜的呼喊聲,怒罵聲,甲胄撞擊聲,一部分巡視的士兵趕去救火,許多睡在營帳中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穿好盔甲,披堅執銳,進入備戰狀态。
其中亦不乏驚慌失措、抱頭亂竄者,還有一些渾水摸魚之輩,趁着混亂潛入別的營帳,竊取他人財物。
其中就有一個戴着低級兜鍪、賊眉鼠眼的士兵提着大刀,闖到鄭平營帳附近,見鄭平站在營帳外,不禁一愣。但他看到鄭平并未穿任何防具,只穿着一身單薄的出行服,立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把你所有的財物交出來!”
鄭平在士兵铠甲靠近右邊胸口的位置上看到屬于曹軍的标志,神色從容而漠然:“細作?”
士兵把刀一橫:“問這麽多做什麽?”
“你非細作。營地起火,身為曹兵的你不去救火,不去主帳護衛主将,反倒來此趁火打劫,你就不怕事後被追究罪責,依軍法斬頭?”
聽了鄭平淡定自若的闡述,士兵非但沒有任何畏懼,反而露出一絲譏笑,“廢話這麽多。宰了你,不就沒人知道了?”
死無對證,甚至可以把一切推到敵軍身上,确實是個好主意。
“你是青州兵?”
士兵本想讓這人自己交出財物,也省着他費功夫尋找。哪知這人廢話恁多,害他浪費了許多時間。
急着搞定這頭再去下一個地方搶劫的士兵不耐煩地舉刀:
“別想拖延時間,你去地府再叽歪吧。”
鄭平嘆了口氣:“冥頑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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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大怒:“到底是誰冥頑不靈?”
再不廢話,疾速往鄭平的方向沖去,舉刀砍下。
在士兵眼中,那沒穿護甲又廢話恁多的小白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像被吓傻了一樣。
他剛準備砍下對方的頭,就見這個相貌隽秀又帶着幾分傲慢之色的青年驀然擡首,眼中一片清寒。
一股撅住心髒的恐懼之感瞬間席卷全身,士兵還未明白這種感覺究竟來自何處,眼前驟然翻轉,他被一道力量掀翻在地,重重地摔落。
這怎麽可能……!?
他想高聲大喊,可喉口只能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逐漸瞪大的眼睛充滿惶惑,他擡起手摸向脖頸,摸到一層粘稠的液體。
站在他身邊的青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鋒利的青釭劍在昏暗的光芒下折出一道白練之茫。
青年唇角含笑,漆黑的眼眸卻如同刺骨的潭水,将他的生命全數凍結。
“活着不好嗎?”
在意識模糊之前,士兵聽到青年如是說着,聲音輕而緩,宛若哄睡嬰孩的低語。
從心底生出的恐懼無可抑制地延展開。當它攀至高峰,即将噴薄之際,下一秒,無邊無際的恐懼與他的生命一同被死神扼住,一把折斷。
直到士兵死亡的前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對付的是怎樣一個不可招惹的存在。
鄭平解決掉想要殺死他的士兵,并沒有就此放松。
“還不出來?”
他的聲音散漫而極緩,仿佛覺得一切無聊至極,卻又不得不動手對付,意興闌珊。
剛才之所以與劫財害命的士兵說了那麽多,除了不想輕易動手,還因為他在附近感覺到一股潛伏着的其他氣息。
那兩股氣息隐秘綿長,出自正統習武之人,并不如尋常身手的士兵那樣好對付。
鄭平不願暴露自身,給了劫財士兵一個機會,怎知對方竟是鐵了心想要找死,逼他不得不出手了結。
如今,躲在暗處的那兩人見到他的身手,非但沒有離開,反而隐蔽得更深了。
鄭平不想為了這種事浪費時間,再加上他如今的身體強度遠非上輩子可比,又身患髒腑之疾,不宜長久對戰,權衡之下,他選擇開口點破,試圖逼對方現身。
可在他點破後,暗處的人只呼吸緊促了一瞬,随即屏聲靜氣,更加小心地藏匿自己。
鄭平已然不耐煩,目光直直投向其中一處。
片刻靜默後,某個營帳後方走出一給披堅執銳的武将,懷中挾持着一個手腳被捆綁的人,眼神陰鸷地盯着他。
鄭平的視線落在那個別劫/持的人質身上,稍稍露出一些訝異。
“二公子。”
原來他剛才察覺到的兩個習武者的氣息,其中一個乃是人質。
而這個被武将劫/持的人,竟然是曹丕。
曹丕擅長劍術,身手不弱,但他虛齡僅僅十二,哪怕比同齡人高一些,和壯年男子相比也是天壤之別。
落在強壯的武将手中,對方提着他和提一袋米一樣輕松。
這個武将模樣的人剛才将鄭平反殺士兵的場景看得清清楚楚。他忌憚地盯着鄭平,心中思量着逃脫之法,同時不忘說些有的沒的,試圖找機會讓鄭平放松警惕。
他聽鄭平稱呼曹丕為二公子,便明白此人與曹操這方關系匪淺,心中更覺沉重。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
鄭平提着青釭劍,審視奇人異事一樣地看着他:“你又是何人,怎麽會開口說人話?”
這武将正要回應,突然察覺不對。
什麽叫“是何人,怎麽會說人話”,他是人,不說人話難道還要學狗叫嗎?
武将立即意識到鄭平在用同樣的句式嘲諷他剛才的提問,不但拒絕回答他的問題,還出言擠兌,把他羞辱了一番。
他惱怒地把架在曹丕脖子上的匕首抵得更近了些:“牙尖嘴利。我勸你小心點說話,要是惹惱了我,你們二公子的咽喉就要被破開一條大口子了。”
鄭平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
見鄭平如此表現,武将暗自冷笑。他就知道這人會為了曹丕的安全,故意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對方越是冷靜,越代表他對曹丕十分重視。既然看重曹丕,那麽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武将頤指氣使地揚起下巴:“你先把自己的一只手砍廢,不然——”
鄭平:……?
緩緩一個問號。
武将清楚地看到鄭平眼中的詫異與古怪,但他認定對方是故意表示出對曹丕的不在意,實際上在意得要命,因此将匕首輕輕一壓,在曹丕脖頸上壓出一道白印。
“少給我裝。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你的手重要,還是你們二公子的命重要?再裝傻,我直接把他變成殘廢。”
一直沉默的曹丕聽了這話,無語地抖抖唇:“當然是他的手重要,你這頭不明情況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