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狂士楚歌

“敢問這位……可是當今天子?”

屋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左慈得出的這個結論驚得愣住,每個人臉上都現出不同程度的迷茫。

曹操最先回神,他只在腦中轉了一轉,就明白過來左慈的這個猜測是怎麽來的,臉上交織着各種紛雜難陳的情緒。

他坐在視野最好的位子,注意到上首的郭氏面色難看,有些蒼白,曹操壓下蠢蠢欲動的憐香惜玉之心,暗道:也難怪郭氏是這種神色。作為上一任銅鞮侯的嫡妻,對于君臣之綱自然十分講究。不管心中對天子的敬意有幾分真,聽到左慈這“大逆不道”的猜測,必會不悅而戒備,唯恐敗壞聲譽、引火燒身。

因為鄭平在場,曹操沒有出言安慰,只當未曾看到,靜等鄭平應對。

至于鄭平,對于左慈的大膽猜測,他确實也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有些意外。

他在嗆聲左慈的時候曾以“衡”自稱,不知是左慈沒注意,沒聽清,還是聽岔了,竟然避開他的自稱,直接丢了個王炸,問他是不是皇帝劉協。

哪怕鄭平再不拘小節,我行我素,也不會為了個口舌之快冒充天子,給自己平白招惹一個大/麻/煩。所以他只是輕笑着,想也不想地否認:

“不是。”

門外的左慈愈加糾結。

雖然裏面的那個青年矢口否認了天子的身份,但左慈注意到青年回答前,房內曾出現幾息之久的寂靜。

如果那人不是天子,回答前為什麽會頓上一頓,而堂內又為何會突然陷入安靜?

本就有了七、八分肯定的左慈,因為持續長久的腦補,将肯定提到了八、九分,且随着時間的推移繼續攀升。

在來這之前,左慈對曹操的脾氣有所耳聞。如果房內那人不是天子,曹操絕不會在那人開口之後立刻退讓發言的主動權,任那人與自己交涉,甚至随意折損他;如果房內那人不是天子,自诩忠臣的曹操絕對會出聲斥責自己,而不會繼續沉默,任由那人回應。

如果房內那人不是天子……在被詢問是不是天子的時候,正常人就算不驚慌失措,也沒法這麽輕松地笑出來。能一笑置之,平靜否認自己是天子的,除了真正的天子,還有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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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慈心中的肯定值進度已被他的腦補拉到百分之一百,他猶豫再三,從屋檐上一躍而下,快步走進中堂。

“老道左慈,見過……”

他以為天子肯定會坐在主座的位置,便朝着主座行禮,哪知禮行到一半,突然發現上面那人竟然長着一張中年人的臉。

左慈的大腦慢了一拍,但他本能地意識到不對:雖說天子年少的時候歷經愦愦的亂世,被軍閥豪強們争來搶去,受了許多苦難,理應比實際年齡成熟——可天子如今不過弱冠之年,不該長得這麽滄桑吧?

左慈深沉地考慮着這個問題,行禮的動作就這麽停在半空,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坐在主位的曹操本來見門口突然飄進來一個道士,直沖自己而來,第一反應是左慈惱羞成怒想進來打他。不等他摸上佩劍,左慈突然在距離他一丈半的位置停下,還準備行道士禮。

這個轉折讓曹操意識到左慈可能是先兵後禮——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特立獨行,用橫闖司空府、裝神弄鬼、出言諷刺他的方式獲得他的關注,然後進來賠禮道歉,以期獲得他的重用。

因為這一日的壓抑與憋悶,雖然仍對左慈深感不滿,但得出這個猜測的曹操心情不由好了許多。他正等左慈給他賠禮道歉,說說好話,哪知左慈的動作突然僵住,維持在一個古怪的姿勢上。

就在曹操驚疑不定,懷疑左慈是不是裝神弄鬼太久,把自己給弄得古古怪怪的時候,左慈深沉的目光突然一變,宛若帶着一絲火光,忿忿地瞪着他:

“曹操?”

曹操不悅。當面直呼姓名是一件極其無禮的事,先前左慈在外頭陰陽怪氣的時候尚客套地稱他一句司空,怎麽一進來先是假裝行禮,随即直呼姓名?

他遂也不客氣地道:

“左慈老道,你千裏迢迢來找我,不惜裝神弄鬼,無端鬧事,就為了在我面前展示你的傻樣?”

前半句正是對應左慈之前“有朋自遠方來”這一說法,充滿了譏諷之意。後半句的嘲諷則是因為被祢衡/鄭平毒液攻擊了太久,已無師自通,掌握了部分罵人的精髓,自然而然地化入實用。

左慈一聽曹操的聲音,就确認這個中年人确實是曹操。他蠶眉一跳,既着惱于曹操剛才的諷刺,又為自己差點給曹操行禮而怒意橫生,豎眉冷目地斥道:

“你怎敢坐于首位?”

曹操聞言大怒,左慈不僅态度極差,竟還諷刺他的地位,認為他不配坐首座?

盛怒之後,曹操心中一動,想到左慈之前的誤解,不由瞥了鄭平一眼。

莫非左慈還堅持原來的猜測?可鄭平已否認天子的身份,左慈再怎麽固執無禮,也不可能一碰面,不經核實就憑借自己的猜想發作吧?

左慈自然也注意到曹操的這一瞥。

他此刻已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曹操雖然嚣張,但如今天下未定,他不管有沒有異心,都不敢直接表現出對天子的不敬,冒天下之大不韪。

曹操既然膽敢獨自一人坐在主位,這就說明他不僅是今日宴會的主人,還是整個席間綜合身份最高的……司空乃三公之一,百官之首,曹操又有侯爵在身。若非天子在場,确實無人能讓他讓出主位。

換句話說,天子不在這裏,左慈之前的猜測完全是錯誤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左慈忙跟着曹操的視線看向兩側首位的那個青年。

不用分說,能在這個時候得到曹操注視的,肯定就是剛才堂中的發言人。左慈先前因為邏輯自洽的腦補,猜他就是天子,便主動将一切細節合理化……如今想來,原來之前真的不是他聽錯,那個“heng”不是京畿方言裏的虛詞與助詞,而是名字的自稱。

想到自己對曹操的前一句斥責,左慈多年行走江湖以來,第一次生出類似“尴尬”的感覺。

然而這份尴尬,在左慈看到鄭平後,全部化成一聲驚訝地“咦”?

鄭平自然注意到左慈面部神态的變化。

經過大半年的審視,這個世界應與他原來所在的世界類似,接近銀河系宇宙,不存在高魔靈力體系,仙鬼只存在于神話中。

所以在左慈搞事的時候,他基于裝神弄鬼的前提仔細觀察竹簾,很快便勘破竹簾異動的真相。

但這只能證明左慈确實沒有不符合生物規律的能力,不能證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江湖騙子——

道法不僅包括奇詭的異術,還囊括了醫、谶緯、奇門遁甲、經、易、相面、蔔筮等其他方面。

根據先秦文籍與諸多奇人異事的記載……異術是假的,其他被人廣泛得知的本領卻不一定是。

三國史載中就有一個堪稱神算子的蔔筮者,名為管辂,因其算術的神妙,被世人贊嘆尊崇。

鄭平雖對這些只存在于游戲與古代記載中的本領持保留态度,但也知道這個世界有許多事無法用常理衡量。

這裝神弄鬼的左慈,或許真的有高深的相面之能,能夠看出他的異常來歷。

眼見左慈唇角微動,似要說些什麽,鄭平先發制人道:

“你為何認為司空不應居于主位?”

左慈須發微揚,好不容易忘卻的問題再次被抛回,他只得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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