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紅薯拌觀音土

畢竟是區委書記的秘書親自給的提案, 勞改農場批下來的時候,機械廠的領導們都還沒反應過來。

但是一個大廠能自己擁有一座農場,那是多麽巨大的欣喜啊。

這意味着在這個困難的年月, 他們可以掌握一部分的糧食了。

而蘇雙成全家的下放,則就讓廠裏的領導們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給批了個勞改農場, 還給安插了一戶勞改分子, 這個勞改犯還是原來組織部的副部長,具體犯了什麽錯誤, 上面也沒給明确的答複。

不過文件裏寫着:蘇雙成同志特別喜歡農業, 喜歡種田, 讓他成為勞改農場第一戶住戶,并且發揚自己熱愛種田的精神,為機械廠, 為國家貢獻力量。

有人還喜歡種地, 喜歡墾荒的?

萬人坑後面那片密林裏蛇蟲出沒,鼠蟻橫生,除了大型野獸, 啥都有, 就這麽着, 讓蘇雙成一家子去?

上面給的命令不能違抗,而哭喪着臉的蘇雙成一家子的到來, 也受到了滿廠領導們的熱烈歡迎, 并且, 因為張平安是蘇雙成的女婿, 領導們交給張平安一個光榮的任務,就是由他幫助,讓蘇雙成一家在密林裏, 給自己蓋一個新家,然後開始墾荒。

而蘇雙成,直到進了農場,準備給兒子前進寄信的時候,才發現,這個農場居然有民兵在守衛。

“民兵同志,我們是自然下放,為什麽不能出去?”蘇雙成缺了牙的嘴巴腫的合不攏,在流口水。

民兵隊長鄭凱攤了攤雙手說:“蘇雙成同志,咱們這是勞改農場,您一家都是勞改犯,從現在開始你們要适應我們的管理,不要給我們添麻煩,要敢逃跑,我們是會開槍的!”

所以說,他們全家是集體被勞改了?

寄信,無論如何要趕緊給前進寄信,讓他們脫離苦海。

而櫻桃,現在跟蘇雙成已經是仇人了。

小白樓,家裏因為增添了一臺電動縫紉機,響起了骨碌碌的聲音,聽起來可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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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動縫紉機可真好,嬸嬸做衣服變的快多了,以後就有更多的時間給我們做飯吃啦,嬸嬸,今天你要給我們做什麽好吃的?”明顯胖了好多的湯姆一進門,手都不洗就來找蘇櫻桃了。

“吃二十萬,去把它拿下來,我給咱們燒。”整天纏着她就是吃吃吃,這家夥自打打算把二十萬給蘇櫻桃之後,最近簡直跟個大爺一樣。

“支票是紙,不能吃。”湯姆臉色一變,但強犟着嘴巴說。

“怎麽不能吃,五八年我都吃過樹皮,上面灑上醬油,再灑上鹽巴和蔥花,那是真美味啊。”蘇櫻桃一本正經。

“去,珍妮,拿你的支票下來,我們今天要吃。”他一轉身,居然趾高揚昂的威脅起了珍妮。

原來他財大氣粗,不是想給嬸嬸他的二十萬,而是珍妮的?

珍妮個傻丫頭,還真的一本正經上樓,要去找支票。

“珍,嬸嬸只吃湯姆的二十萬,而且不是今天,他要再貪玩不好好寫作業,嬸嬸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蘇櫻桃笑眯眯的說着,看湯姆的臉色變的越來越白,就聽外面郵差在喊:“博士夫人,您的信!”

……

“今天有你的信,三封。”郵差把信遞給了蘇櫻桃。

現在是十一月份,櫻桃的生日在元旦,眼看就要元旦了,來了三封信。

“小蘇,誰給你寄的信?”龔大媽看蘇櫻桃樂的喜滋滋的,于是問。

“大概是我同學,我快過生日了,她們寫信來祝賀我的。”蘇櫻桃說。

事實上,蘇櫻桃在大伯還沒被下放的時候開始,就給《首都日報》、《秦州晚報》、《秦州晨報》、《大公報》等很多報社投了很多稿子。

稿子的主題無外乎都是贊美事實,講述身為一個出身于解放時,又身處六十年代的女同志,對于時代,對于人民,對于組織的熱愛。

其實沒啥中心思想,通篇引用領袖語錄,以領袖語錄為中心,總之一句話,對現有的生活誇就完了,誇的花團錦簇,花樣百出,而描述自己=則是幸福的冒泡泡,就好像每天躺在棉花糖上一樣。

寄出去以後她就一直在等回音。

一看信是從北京發出來的,而且擡頭寫的是《首都日報》幾個字,蘇櫻桃就有點兒緊張,現在還講究退稿,不要的稿子報社會原封不動的退回來。

是退稿還是被選用了,全在這封信裏頭。

她于是一把拆開,不出所料,她的文章被退稿了。

剩下的她都不想拆了,估計別的也是退稿,但是珍妮刷的一把撕開一封,就驚叫了一聲:“嬸嬸,是份報紙,還有……糧票!”

糧票和報紙,那可就意味着她的稿子已經過稿了。

蘇櫻桃接過來一看,是《秦州晚報》的樣稿,看,是元旦時的版本,也就是說,等到元旦的時候,她的文章将會被登在《秦州晚報》上。

“這個我也來拆。”珍妮說着,刷一把又撕開一封:“啊,有報紙,還有錢和糧票。”

現在的報社一經錄稿,寄的是錢,或者糧票和樣稿。

這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報》,一篇千字文章會有3.5元的稿費,她的文章居然被《大公報》給收錄了,而且也是登在元旦的版面上。

蘇櫻桃是元旦的生日,這可得算是她的生日禮物呢。

“珍妮,你這雙手上面沾着幸運吧,怎麽一拆一個準?”蘇櫻桃樂的,抓起珍妮的手就親了一口。

她決定了,自己的信以後都得讓珍妮來給自己拆。

兩篇稿子加起來雖然也才6.5元的糧票,再加六塊五的錢,但這可是蘇櫻桃自畢業以來賺的第一筆錢啊。

眼看入冬了,湯姆和珍妮有博士的票可以補貼棉花,她自己沒棉衣穿不說,劉桂芳和櫻花也需要棉衣,這稿費不就可以買棉花了?

再說了,這些被登報的稿子,等到報紙印刷發行的那天,可全是她入G委會的籌碼。

“走,跟嬸兒出門,咱們去買棉花。”一把拉起珍妮,蘇櫻桃說。

一斤棉花三毛五,十斤棉花,足夠衲兩件厚厚的大棉衣了。一件給櫻花,一件給她媽。

出門的時候,蘇櫻桃就見蘇小嬌抱着一大包的棉花,提着一個蜂窩煤爐子,正在往密林農場去。

蘇雙成一家子是農場第一批住戶,蘇小嬌身為女兒,人又在機械廠,就不得給父母和妹妹拎個蜂窩煤爐子過去,要不然,她們得凍死在那片密林裏。

不過看看櫻桃身上連件棉衣都沒有,蘇小嬌心裏又舒服了:博士家在農村有那麽一大家口人,畢竟眼看入冬,博士家那幫人就為了棉衣也肯定得來啃櫻桃,到時候櫻桃就使勁兒哭吧。

而且,她給大哥蘇前進寄了一封信,把櫻桃在機械廠的所作所為如實的跟大哥彙報了一下。

大哥目前還沒回信,但大哥那麽厲害,蘇小嬌覺得大哥一定有辦法讓她爸她媽,脫離了現在這種慘的不能再慘的農工身份。

再說廠領導辦公室。

領導們依然在為了G委會副主任的工作而讨論。

畢竟張平安一直在組織部工作,是,批D鄧博士是大不應該。

但是他再三保證過,說自己上任後,只批普通職工,絕對不會再批領導層,尤其是博士。

再說呢,上面也一直在往下壓任務,要他們相互揭發,相互批評,而張平安最會幹的不就是搞批D嗎?

組織要求廠裏一個月至少拎出十個思想不健康的壞分子來批評,他們連一個都拎不出來,上層G委會就會認為他們只顧生産,懈于革命,要是他們再不響應政策,就讓他們停工停産搞相互批評,這于這麽一個大廠來說将是滅頂的打擊。

“張平安那個同志平時嘻嘻哈哈,也是個老好人,就在批博士的時候犯過一次錯誤,但我覺得這個錯誤是可以被原諒的,你們覺得呢。”張悅齋于是問大家。

張廠長看好的是蘇櫻桃:“小蘇同志可是替咱們廠化解了兩次武鬥,你們應該考慮考慮她呀。”

龔書記手裏握着蘇櫻桃和張平安的檔案,看了又看,頓了半天才說:“我覺得保劍英同志昨晚給我的意見特別忠懇,讓張平安當副主任,給蘇櫻桃當個G委會的幹事吧,畢竟她剛剛進廠,檔案轉到咱們工會也才兩個月的時間,資歷太淺,一下子給她個副主任服不了衆的,怎麽樣?”

張愛國心裏其實并不高興,因為他看人很準,櫻桃又是他介紹給博士的,他覺得放手讓蘇櫻桃自己幹,她可能會發揮的更好。

不過畢竟保劍英一直說蘇櫻桃資歷不夠,服不了衆,他也就不說什麽了。

再說鄧昆侖,最近他們主抓的任務是戰壕式挖掘機,這種東西美軍早就運用在工事防線上了,但鄧昆侖研發它,除了給軍方裝備之外,還得改良它,把它改良成更容易上手的民用挖掘機。

現在各處都在建造大壩,大型工廠,靠人力的挖掘,對人的損傷太大,于建設方面效率也太差,這種挖掘機必須馬上上馬。

這不,到了下班時間,幾個領導們笑眯眯的就來找他了。

而保劍英,還是一貫那種親密,但不過分的樣子,一看到鄧昆侖,就伸手,在他條絨面的幹部裝上抓了一下,似乎是在抓頭發,或者灰塵。

鄧昆侖往後閃了一步,躲開她的抓:“保會計,你們要是想讓張平安進G委會,完全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見,我的态度依然,那個令我厭惡的G委會,你們遠誰做主任我都不會管它。”

“不不不,博士,我們來,是想跟您商量商量,讓博士夫人到G委會做個幹事,這個工作可是大家一起,要請求她來幹的,您應該沒什麽意見吧?”龔書記擺手笑着說。

蘇櫻桃?

讓她加入他最厭惡的G委會去工作?

“她應該還是想呆在家裏,或者只當個中學教師,我覺得她應該不想G委會工作。”鄧昆侖立刻說。

“在任何崗位都是為了機械廠而努力,現在G委會需要她,博士,櫻桃同志的能力我們也是有目共睹的,要不這樣,我們跟着您一起去說服櫻桃同志,怎麽樣?”張愛國是個直腸子,還以為真是蘇櫻桃不想到G委會幹呢。

龔書記畢竟年齡大,看問題看的更清楚,笑着說:“恐怕是博士不想櫻桃同志在外面工作吧,博士,您可是從西方回來的,這種想把女同志關在家裏的思想可要不得,要給上層組織知道,肯定要批評你是封建思想。”

“那我回家跟她談一談吧。”鄧昆侖忍着即将抽搐的臉說。

而保劍英,在他要出門的時候,又在他背上抓了一下。

博士确定自己不掉發,而且也沒有頭皮屑,他的衣服保持的很幹淨,那她在抓什麽?

這簡直讓鄧昆侖想要發火。

不過更令他頭痛的是,G委會就意味着要抓思想不健康分子,也意味着沒完沒了的批D。

而蘇櫻桃呢,只看她每天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就知道她特別喜歡這種工作。

而且要是她當了G委會的主任,那個又高又粗,臉色黑紫的鐘麒,以及雄武會的那幫人,估計将沒完沒了的往機械廠跑,這也是博士所不願意看到的。

這可怎麽辦?

必須說服她,他絕不允許她進G委會那種地方!

……

入冬以後,供銷社基本上就沒有菜了,只有土豆和西紅柿、白菜,紅薯這幾類,要說綠色的蔬菜,想都不要想。

蘇櫻桃今天沒買到別的,只買到了紅薯,因為整個供銷社今天只有紅薯。

而紅薯這東西,不說湯姆和珍妮,就鄧博士都是寧可吃奶粉,也要堅決拒吃的。

無它,據說在鄧博士出國之前的人生中,吃過最多的東西就是紅薯。

紅薯拌觀音土,紅薯拌荞皮,紅薯拌樹皮灰,這些東西傷害了鄧昆侖的整上童年,所以他實在不想吃這東西。

先把紅薯蒸了,再搗碎成泥,蘇櫻桃正在廚房忙活的時候,鄧博士穿着條絨面的幹部裝進來了。

“居然是紅薯?”他說。

櫻桃連忙說:“你一定得相信,我今天肯定用紅薯給你們做個好吃的飯出來。”

“我反正不抱希望,紅薯除了蒸就是煮,保姆原來每天給我們吃,我們都吃吐了,今天晚上我不吃飯。”湯姆在飯桌上練字,翻了個白眼說。

珍妮是永遠都不會反對嬸嬸的,但從她臉上就可以得出來,她不喜歡吃紅薯。

而蘇櫻桃以為的對紅薯深誤痛絕的鄧博士,居然在給爐子添了煤之後,搓着手進廚房了:“要不,咱們倆一起做?”

“好啊,把這些紅薯給我搗成泥。”蘇櫻桃說着,就把煮好的紅薯遞給鄧博士了。

紅薯很燙,鄧博士也不懂得被燙到手,應該先拿手摸一下耳朵。

忍着燙,他就開始剝紅薯了。

心裏頭,他甚至在想,她要一意孤行,不聽話,這回他得動真格,像收拾湯姆和珍妮一樣,給她屁股上幾巴掌,也不準她去G委會。

然後他就聽見蘇櫻桃說:“後天是我的生日,我馬上就要18歲了。”

博士頓了一下:“那我再送你一個禮物,跟縫紉機差不多的,怎麽樣?”

這還是夢裏那個送蟑螂,能讓燈塔為她閃爍的博士嗎?

蘇櫻桃翻了個白眼,接着感嘆了一聲:“十八歲啊,轉眼就是1967年了。”

1967年,于夢裏的蘇櫻桃來說,是在北大荒開始奮鬥的一年,而對秦工來說,則是相互批評,揭發,終于走向停工停産,人員下放的開始。

夢裏的珍妮曾說:鄧昆侖下放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整整工作了一夜,然後把自己的鋼筆,書籍,就連衣服都送給了學生們,把她和湯姆托回小鄧村後,一個人于大雪紛飛的早晨,去了鄉下。

所以她才要感嘆一下。

鄧昆侖一聽,眼皮卻不由就跳了又跳。

十八歲,哪怕在西方,也标志着這個女同志就是個成年人了。

成年了這三個字,讓鄧昆侖把想兇她蘇櫻桃,威脅她,吓唬她不準去G委會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而就在這時,蘇櫻桃又給他來了一個大驚喜。

“我想當G委會的副主任,你肯定不會生氣,而且會很高興的對不對?”

鄧昆侖不是不生氣,而是給驚訝壞了,眼球都快掉了。

畢竟廠領導們說的是要讓蘇櫻桃去G委會做個幹事,畢竟她還小,資歷也淺,讓她當副主任,進入領導層,這根本不可能。

他們議了再議,G委會的副主任已經給張平安了。

而他剛剛宣告自己即将成年的小妻子卻興致勃勃的告訴他:她要去G委會當副主任。

獅子大開口,她好大的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鄧博士:她肯定選不上,我好開心

作者:多開心會兒,因為她肯定選得上

保劍英:揪揪揪,我繼續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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