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這日正值惠妃生辰, 大皇子特意入宮去母妃宮裏用膳, 等進了殿後才發現父皇也在。

大皇子臨行之前被霍賢臨時叫走議事, 出來的時候耽擱了些時間,此時鹹陽宮中的宮女已擺膳完畢, 皇帝對着他招呼:“你母妃方才還在念叨你,朕看你這段時間也是忙碌得緊,方才見你不來,還以為你把你母妃生辰之事都給忘了。今兒既然來了,就坐下來陪你母妃好好用個膳。”

大皇子許久沒有同父皇、母妃一起坐下來這麽安穩地用膳了,也許久沒有感受到這種一家人坐在一起的融洽氣氛,只覺得陌生得厲害。

大皇子剛出生時候,父皇還是不受先帝時候不受重視的五皇子。

母妃在當年雖然并不得父皇寵愛, 但是因為有他在膝下的緣故,父皇常常過來母妃院子,陪着他們娘倆兒一起用膳。

大皇子小時候并不大愛吃甜食, 也不用點心, 唯一愛吃的是禦膳房鮑師傅做的蓮蓉蛋黃酥, 只要那時父皇有事進宮, 必當會從禦膳房給他帶回來一盒鮑師傅做的點心。

這頓飯大皇子吃得極為沉默,只聽父皇和母妃在那裏談笑風生。

小時候父皇從來都不許他喝酒,如今年紀大了, 陪着父皇喝了一壺後,反而要勸父皇注意身體。

大皇子臨走之前,皇帝看着他欲言又止, 大皇子基本知道父皇想說什麽。

不知是不是母妃宮中的竹葉青有些上頭的緣故,在踏出鹹陽宮的那一剎那,大皇子突然一個恍惚,就連腳步都有些踉跄。

大皇子不想坐車也不想騎馬,只想一個人在街上走走。

就這麽走着走着,竟遇上了熟人。

京兆尹康大人正親自帶着一隊人馬捉人,看到大皇子後忙停下來同他問安。

大皇子只覺得這個被羁押的人犯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天在街上算命,給他那張“吉日”的白胡子“高人”

康大人是個伶俐人兒,見大皇子的眼睛往那犯人身上直瞟,忙出言解惑道:“這是一個從前在福建一帶頗有道行的一個騙子,如今來了京城,以蔔卦算命為名行騙,實則連《周易》都讀不通,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騙過的人不計其數,前兒竟還騙了楊柳胡同一個布商五百金,終于被我們捕獲。”

“騙子?他是個騙子?”

給他算出吉日起事的高人竟然是這麽一個騙子。

大皇子突然有些紮心。

他最終還是上了馬車去到外室那裏。

因為他已經許久沒有過來這邊了,此時臨時來訪,那外室并不知道,正在裏頭烤着火跟霍賢說着話。

大皇子站在窗邊,從舅舅和外室的對話當中得知,原來這位霍姑娘根本不是什麽族中親戚,而是霍賢的私生女。

霍賢的正妻出身極高,娘家當年煊赫一時是令國公府,雖然而今有些沒落,但依然能給霍賢不少支持,此次“起事”籌劃也有他們的不少貢獻。

霍賢不敢帶姑娘回家裏去,眼看着女兒到了成親的年紀,便将她獻予了自己的外甥。

大皇子倒是不反對納了舅父的私生女,可霍賢就這麽明晃晃的欺騙于他,還說什麽族中最好生養的姑娘,前頭還有六個哥哥雲雲,這才是叫大皇子最是難以接受的部分。

他這麽信賴霍賢,為了這個女人連王妃和女兒都丢了,天天盼着同她有個孩子,卻不想這一切都源于霍賢的欺騙。

大皇子沒有進取戳穿這兩個虛僞的人,而是又一次回到了街上。

遠遠看着他的大王妃趙悠然牽着淑姐兒,正跟一個長相頗為文氣俊秀的年輕人一起買着冰糖葫蘆。

這個男青年,大皇子依稀記得,好像是趙悠然的姨家表哥,跟楚國公府有親,也是近幾年難得的青年才俊。

淑姐兒躍躍欲試要自己選糖葫蘆,青年便幫大王妃抱起淑姐兒來選,淑姐兒選好了糖葫蘆,沖着男子甜甜的笑,而大皇子都不記得淑姐兒上一次對他這般笑是什麽時候了。

大皇子只覺得腦子裏“哄——”地一聲炸了開來。不過這短短一兩年內,為什麽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大皇子一個人在街上疾走着,貼身随侍看他狀态不對,生怕他出什麽事情,緊緊跟在後頭,只覺得雙腳都走得有些麻木。

此時的天上又開始飄雪。

大皇子想起之前跟着惠妃在坤寧宮看戲時候,太子妃寫的那個劇本,一個叫一剪梅的戲子在臺上唱“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很符合他現在的心境。

大皇子就這麽走着走着,被一個綢緞商的馬車撞到了,裏面的人穿金戴銀財大氣粗,中氣十足地對着大皇子吼道:“這都什麽人啊?走路不長眼睛的?”

正在此時,前方相府的馬車停了下來。

甘霆身披一襲石青色鶴氅走下車來,對着那人呵斥。

那人絲毫不懼,還揚言京兆尹康大人同他家祖上有親。

甘霆冷冷一笑,對随從使了個眼色,随從會意,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捉拿詐騙犯歸來的康大人。

沖撞皇子原本罪過不小,再加上此人縱容馬奴在街上橫行霸道,橫沖直撞,罪加一等。

聽說自己撞到大皇子,又與左相大人發生了口角,綢緞商終于沒了方才的氣焰。他對大皇子理解不多,但知道甘霆是京中有名的權相,素日裏行事最是厲害,現在恨不能跪下來對着甘霆唱征服,但為時已晚。

等到綢緞商被京兆尹康大人帶走後,大皇子腿一軟要跌下來,吓得甘霆上前攙扶了他一把,大皇子抱着丞相開始嗚嗚。

甘霆吓了一跳:“怎麽了這是?”

大皇子哭了半天沒說出所以然,甘霆看他狀态實在有些不好,出門也沒帶馬車和馬匹,便自作主張先将他塞進自己馬車帶回了相府。

眼看着又到了用晚膳的時間,甘霆看着大皇子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對着大皇子征求意見問道:“殿下想用點什麽?”

大皇子道:“就想吃點辣的。”

最好還是鹹辣鹹辣很下飯的那種。

正好四川布政使上次入京時候給甘霆帶了個蜀中的廚子,這個廚子菜做得不錯是一方面,尤其菜名取得新鮮。

那道藤椒雞名為“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紅燒猴頭菇名為“猿猱欲度愁攀援”,夫妻肺片喚作“雄飛雌從繞林間”,水煮魚則叫“飛湍瀑流争喧豗”。

大皇子想起父皇當年一字一句教他背背誦《蜀道難》的樣子,不由又濕了眼眶,随即對丞相道是自己最近身體不好,打算去蜀中游玩一段時間。

甘霆:……

這大皇子不是最近要造反麽?怎麽突然要去四川?

大皇子現在誰都信不過,突然覺得霍賢連甘霆都不如,霍賢是他親舅舅,騙起他來毫無忌憚,而甘霆則是太子的岳父,定當不會對他生命財産造成威脅,否則太子就是第一嫌疑人,再也不好摘清了,甘相為了女兒也不會對他不利。

大皇子越想越這麽回事,同甘霆說了自己即将打算出游蜀中的計劃,請甘霆幫忙安排,保護他的安全。

甘霆意味深長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這大皇子也不知受了什麽打擊,這就是打算遁世了。算起來這孩子跟他兒子一樣大,只可惜腦袋不大好使,一點小失意也撐不住,這心理素質造啥反,當啥皇帝?哪裏比得上當個富貴閑王來得痛快。

很快,朝中傳來了新的消息,大皇子離開京城去了蜀中,除了皇帝和甘霆誰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大皇子的一衆支持派都傻了眼,不是說甘霆和太子是第一敵對勢力麽,怎麽大皇子突然之間投靠了左相?難道這還是釣魚執法不成?

這些人都感覺被大皇子和霍賢耍了,紛紛圍攻霍賢。大皇子并沒有真正做出什麽謀逆造反的事情來,皇帝也沒打算對着這群蠢貨深究,便以“拉幫結派動搖朝政”為由,将這些人罷官的罷官,降職的降職,參與度不深的也調離了權利中心和部門。

大皇子人都走了,他身上的那些鍋也只能叫霍賢給背了,皇帝顧念着大皇子和惠妃的面子,留了霍賢一命,再度将他流放到了瓊州。

得到消息的鄭國公李老太爺在家喝了個爛醉,看霍賢倒黴了比他升官發財還樂呵呢,真想去長亭送送這個老對頭順便看看他形單影只離京的落魄場景。

三皇子也聽說了大哥臨門一腳卻突然選擇遁世的事情,算算自己的能耐家世,比起大哥還差老遠呢,可能遇上事情之後比他還慌張,還不如安安分分做個太子的小跟班。

大皇子是不行了,三皇子剛剛大婚建府尚未封王,秦峥對着這個幼弟也打算采取懷柔政策,并承諾會在自己會在父皇面前提及此事,請父皇給三弟早些封王。

是而三皇子近來尤為春風得意,幫太子跑腿絲毫沒有半點怨言,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什麽髒活累活都搶着去做。

三皇子終于也體會到了貴妃當年親近皇後和甘霆的用意——跟着太子有肉吃!

對于大皇子驟然離京趕赴蜀中一事,京中之人私下猜測了不下十個版本,且每個版本都有很大出入。

這事兒興許別人不知道怎麽知道內情,甘棠卻從甘霆那裏聽了不少。

就在大皇子臨行之前,為了答謝甘霆的周到安排,曾去相府找甘霆喝過好幾頓酒,也斷斷續續吐露了不少心聲。

雖然大皇子對甘霆交代得不是特別全,但基本上就是因為霍賢的欺騙、大王妃的離開還有一個算命的騙子的事情有些心灰意冷,又覺得之前太混賬了對不住皇帝,自請離京去蜀中“療傷”去了。

甘棠知道這事兒還挺感慨的,她在屋裏頭轉了幾圈後,對抱着翊哥兒逗孩子的秦峥道:“父皇一向是幾位聰慧的,惠妃娘娘也是個伶俐人兒,可怎麽大皇子就成了這般樣子?我想着終歸還是素日裏膳食用得太多的緣故。”

甘棠上輩子看育兒書的時候裏面就說過,如果寶寶吃得太多,消化系統就會一直工作,并地調動大量血液供應消化系統,而得不到血液供應的腦組織則會發育遲緩,最終影響到孩子的智力。

換句話說,小孩子吃太多東西不光會撐壞了脾胃,還很有可能會吃壞腦子的。

甘棠将這裏面的理論對着秦峥大致一說,最終下結論道:“所以咱們以後養孩子要小心些,可不能給翊哥兒吃太多。”

秦峥半信半疑:“真的?”

甘棠掰着手指舉例,她爹是幺兒,幼時嘴巴也最刁,從小就吃得少。她哥從小就比較自律,從來用膳都是用到七成飽,而紀嬷嬷給甘棠講過不少秦峥小時候的事情,道是太子飯食上一向挑剔,要變着法兒地做出合他口味的飯菜才能哄着他多吃一些。

在這個醫療條件不能同後代比的古代,宮裏嬷嬷養們孩子也都是奉行“饑寒保平安”的原則,從不許皇子公主們用太多零食,點心都是卡着吃的。

秦峥憐惜地看着翊哥兒,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

可憐的娃,攤上這樣一個“未雨綢缪”的娘親,這剛添了輔食還沒多久,就想着叫他日後挨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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