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界二
梅清身量高大,模樣俊朗,舉手投足帶着出塵逸氣,的的确确襯得上名字中這個“清”字。
與京中世家大族的子弟一樣,梅清雖然娶了妻,但還未出仕——究竟是不想還是不能這一點不必過多探究,梅清本人平日裏詩酒花茶樣樣講究,又時常與友人一起詩詞唱和,算是一個十分風雅的人了。
大約風雅的人也都有着同樣不食煙火氣息的清高,梅清在家中時候愛護薄秋,敬愛老太爺和老太太,關心弟弟梅汀,但對俗事家務一概不管,之前薄秋沒進門時候是梅汀來替他管事,薄秋進門之後,管家的鑰匙和賬簿就交到了薄秋手中。
和梅家相比,薄家地位低了許多,薄秋便算是實實在在的高攀了——不過梅清并不在意這一點,他從來都說自己看重的是薄秋的品格,并非看重薄家家業地位,平日裏談吐舉止也的确如此,他從未因為薄秋娘家地位低就對薄秋有所輕視,且并不專橫,也不強勢,十分懂得尊重薄秋的想法。
單從這一點看,便能知道此人十分可貴。
在冰山旁邊站了一會,扇了扇子,梅清伸頭去看茶幾上盛冰粉的碗,又去看薄秋,笑嘻嘻道:“二弟來找我說他成親的事情,我懶得聽又推不開這事,就叫人拿了冰粉來搓,我原以為這冰粉做起來十分費力,沒想到竟然還挺簡單,快與我說說,我這冰粉好吃嗎?”
薄秋想象了一下梅清一邊聽人說話一邊搓冰粉的樣子,忍不住便有些想笑,她放下了勺子,把碗朝着梅清推了推,道:“那你自己嘗嘗不就知道了?”
梅清倒是也不推辭,便把手裏的扇子還給了旁邊的丫鬟,然後毫不客氣地過來坐下,就着薄秋吃過的碗品嘗起來。
薄秋看着梅清,一點點梳理自己了解過的那些情況,心想着在這家裏梅清看起來沒什麽問題,雖然不愛管家事,但看着并不是什麽奇葩的人,性格談吐看起來也很正常,所以矛盾點應當不是他了。
老太爺老太太還沒見過,但是從子女推斷父母,梅清此人看起來樂觀豁達,那麽老太爺老太太應當也是通情達理的人。
如此推算,唯一剩下的可能是矛盾爆發點的,就是梅清的二弟梅汀了。
正在薄秋暗自思索的時候,梅清吃着冰粉,就又說起話來。
“二弟已經準備娶韓家的次女。”他說道,“二弟來問我聘禮的事情,聘禮要如何準備等等。我心想着爹娘都還在呢,這事情我也不知如何處理,便叫他去問爹娘——原本這事情也不歸我管,哪裏有父母還在就由長兄出面下聘的?”
薄秋慢慢搖着扇子,面上帶着笑,倒是也不知這話要怎麽往下接。
不過梅清很明顯也并不是想聽人評價給意見的,他繼續說了下去:“不過二弟聽我這麽說了也不走,仍然是拿着單子和我一項項要對,聽得我簡直一個頭有兩個那麽大,實在受不了,若不是叔嫂見面不合适,我都想讓你過去和他說這事情了。”
薄秋眉頭微微跳了一下,現在她很确定,這家的矛盾點就是梅汀了。
梅汀找梅清要對聘禮單子想來只是表象,實際上梅汀想做的是什麽呢?
梅清吃完了冰粉抹了抹嘴巴,然後招手讓人把碗碟收了下去,接着又看向了薄秋,道:“二弟以前又不是沒管過家,這些事情我卻是從來都不懂的,他拿來問我,着實是沒什麽意思。”
“或許是想着你是大哥,能給他參詳一二?”薄秋笑着問了一句。
梅清随手把薄秋手裏的扇子給拿了過來,然後非常自然地扇了起來,口中道:“聘禮這些事情從來不都是這些東西?韓家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我們梅家雖說從前鼎盛,但現在也不過爾爾,也很不必做那些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
薄秋有些驚訝梅清的通透,不免有些對他刮目相看了。“這話說的是。”頓了頓,她又想起了什麽,問道,“這話你還不會就這麽對二弟說了吧?”
梅清很自然地點了點頭,理所當然道:“這自然要說了,二弟問我,我便說了。我如今是沒出仕——這話也不怕說給秋娘你聽,将來我大約也不過是去謀個幕僚長史之類的事情做一做,科舉一途我大約是難的。從前也不是沒考過,只是終究不是那塊料子。我于詩詞上面雖有天分,但文章上實在是欠缺太多。”說到這裏,他自己搖了搖頭,面上露出些許煩悶。
薄秋倒是不怎麽在乎這些,她看了一眼梅清,估摸着就算他自己說自己不行也有些謙虛成分,若是真的不行,哪裏又能招攬了那麽多友人來唱和?文人之間結交,若是沒有半點真材實料,是成不了真正的朋友的。
“二弟聽着你的話不太高興吧?”薄秋問道。
梅清點了點頭,往後一靠,攤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搖着扇子,口中道:“那肯定不高興了,他那樣子好像覺得我私吞了他銀錢一樣,也不知二弟是怎麽長成現在這樣子的,從前明明也和我一樣視金錢如糞土啊~”
聽到最後,薄秋便有些想笑,随口就接道:“沒有如糞土的金錢,這一大家子靠什麽活?”
梅清噎了一下,拿着扇子點了點薄秋,随即又笑起來:“為了這一大家子,為夫去吃屎也是願意的,秋娘感動不感動?”
這話一出,薄秋是真心實意笑了起來——她發覺梅清的确是個有趣的人,這次能和一個有趣的人搭檔,比上個位面那假君子模樣的裴苒要好太多了。
梅清在正院坐了不過一會兒,就有友人送帖子去叫他出去游船吃酒,薄秋也沒攔着,只叫人準備好了避暑的涼傘帕子熏香等等,然後送梅清出去了。
這邊梅清剛走,那邊就有管事媳婦拿着各種對牌來找薄秋回話了。
在裴府打理過家事,薄秋對這些事情便不再陌生了,她一邊叫人拿了賬簿冊子過來,一邊又叫自己身邊的丫鬟來幫忙記錄,一條一款又有前例,事情倒并不是很難。
只是擺在前頭的,還是梅汀聘禮的事情。
“二老爺是想要多加一成,說是韓家地位高。”來回話的人說這話時有些吞吐。
“這事,老太爺和老太太怎麽說?”薄秋問道。
“還未曾去問過老太爺和老太太。”那人低眉順眼回答着。
薄秋将這單子合起來,叫旁邊丫鬟拿着,口中道:“等會我先去問問老太爺和老太太的意思吧!”
那人聽着這話,便不再多問,只安靜地退了出去。
薄秋在屋子裏面想了一想,讓人準備了些涼果,又讓人往绛萼院走了一趟,問一問她現在方不方便過去。等到绛萼院那邊去的人回來回話說現在方便,她便換了衣裳,出了正院,往東北角的绛萼院去了。
如今梅府中,正院是梅清和薄秋住着,東院給了梅汀,要往東北角的绛萼院去,必定要路過東院。
薄秋剛要路過東院門口,遠遠便聽着裏面有人在争執着什麽。
“我才是爹的兒子,我才是将來要給爹披麻戴孝的那個人,憑什麽我要讓着他?”
這句話聲音過于響亮,叫薄秋聽不見都很難。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丫鬟,只見她們四個都低着頭只假裝沒聽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