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香囊

皇上離宮第八日,安公公抱着拂塵在養心殿前踱來踱去,一天比一天心焦。

主子在的時候,說話行事都得吊着顆心,稍有不慎就丢了小命,如今主子不在了……他覺得自己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丢的哪!

偏偏這世道,總有人來火上澆油。

臺階下遠遠現出兩個人影,領着一隊婢女浩浩蕩蕩走近了。安公公用手在額前支了個帳篷,細看之下大呼不好:瑾貴妃三天兩頭往乾清宮跑,他尚且能應付,可這旁邊的平遙公主又是怎麽回事?

公主殿下的脾氣不好攔,萬一攔不住……後果不堪設想啊!

安公公覺得自己的小命是要到頭了,立刻迎下臺階攔人:“奴才參見公主殿下,參見貴妃娘娘。”

蘇沐兒在自己寝殿接到瑾貴妃的傳訊,說是皇上龍體欠康這麽多天了,她這個做妹妹的不去探視一下恐怕會落人口實。

她一向不喜歡她皇兄這個仗着娘家家大業大就作威作福的妃子,心知那女人不過是借着她來刺探皇兄病症虛實,說不定背後還受了溫相的指使。但瑾貴妃這番話句句在理,她不得不來給她來當一回槍使。

也罷,反正她也正巧有些擔心,皇帝哥哥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此刻安福順在她們面前說盡了套話,百般攔着她們,瑾貴妃有了平遙公主當靶子,自然不吃他這一套,厲色道:“本宮不能進,連公主都不能進了?公主是陛下最疼的妹妹,如今陛下重病,公主卻被你攔着不能進去探視,豈不叫陛下心涼?”

“實在是陛下吩咐了,誰都不能進去探視,奴才也只是奉命辦事。”安福順的臉皺成一團,這瑾貴妃平日裏不怎麽來找皇上,偏偏皇上一病,她來得比誰都勤快,他渾身解數都用盡了,實在是不知該怎麽應付這個難纏的主,只能嘴上賠着好話,“公主的心意,奴才自會傳達給陛下的。”

“狗奴才,你算什麽東西?公主的心意,什麽時候是你能傳達的了?”瑾貴妃一張妝容精致的臉上凜凜泛着怒氣。

她自小生在溫家,入宮後又是她一人獨大,連皇上都要看她娘家的三分薄面,宮闱之內更是從來沒有人敢忤逆她。如今小小一個太監竟敢幾次三番地攔她,她便是再想維持她端莊體面的形象,也禁不住抑在胸中的怒火,終是失去了耐心。

她偏要弄明白,皇上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瑾貴妃杏目微挑,斜睨着他:“皇上未曾露面,也無禦旨,全憑你一個奴才在這胡謅。本宮倒是懷疑,是不是有人勾通外賊,要做那禍國弄權的奸宦之輩!”

忠君愛國的安公公一下被扣了個大帽子,吓得立刻跪拜在地:“奴才哪裏敢?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這十分的心思,光是想着伺候皇上便用了十二分了,哪裏還分得出旁的心來想那等……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Advertisement

這位貴妃娘娘是個厲害角色,蘇沐兒靜觀其變了會兒,見她把安福順逼得狠了,心下有些不忍心,開口替他打了個圓場:“不就是看皇兄一眼嗎?本宮答應你,一定不驚擾皇兄。倘若他怪罪下來,自然有本宮替你擔着。讓開吧。”

安福順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應對。公主這是為他好,才出面當和事老,他再攔人,情理上确實說不過去了。他伏在地上,眼睜睜着敲着兩位主子往臺階上走,一顆心七上八下,這是閻王爺要索他的命喲,要是被她們發現皇上不在宮中,他的腦袋也該移家了。

安福順撩起袍子,正要拼死追上去攔住公主,身後卻突然傳來個男聲:“公主殿下。”

平遙公主腳下一滞,回過身來,眼底一亮:“沈将軍?”

※※※

今日的日頭好,宜漱居的白杏都被曬得蔫蔫的。

謝绫走到半月門前,頓下了腳步。她把手裏的香囊攥緊了些,寒着一張臉,面色陰沉。

她要自尋生機,手中就得握住他的把柄。這個把柄必須致命,讓他有再多的理由殺她,都不能真正動手。

她很少用自己的醫術害人,沒想到第一個害的,居然是當朝皇帝。她把手從袖中伸出來,香囊用明黃色作底,繡了龍紋,放在眼前熠熠生輝。她覺得再裝作毫不知情,繼續把他當下人使,實在是折她的壽,還不如借此機會攤牌,順便送他個小玩意兒示好。

手中的香囊抛了抛,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謝绫嘴角輕輕勾起個笑,她自诩自己親手制的毒藥,皇宮裏那群庸醫不可能驗得出來。都說最毒婦人心,這種女兒家的玩意兒,最是害人,卻又讓人意想不到。

謝绫握住香囊,正要往前走,背後卻傳來蘭心的叫喚:“小姐!”

轉過身,蘭心自假山後遠遠繞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男子。那人一襲藍衣,不過是最尋常的布料,映着滿院花影,假山流水,竟也清雅俊逸,頗有詩情。

謝绫一愣:“之奂?”

方才一恍神,她還以為是師父進了京。仔細一瞧,這分明是他師父的另一個弟子,她的師弟,柳之奂。男子的身量要高些,這個師弟雖比她小上一歲,今年方及弱冠,看起來卻比她還要老成不少。

這兩年她奔波生意,與這師弟倒已有許久不見了,久別重逢,她自是欣喜。等他走到她跟前,謝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什麽時候來的京城?”

“春闱将近,我要入京趕考,聽師父說師姐你正好在長安城,便提前動身來投奔師姐你了。這不,一到長安便來看你了。”柳之奂輕笑着。他無父無母,唯有一個師父,待這個師姐便如親姐姐一般尊敬了。

“柳公子晌午便來了,聽說小姐您在藥房便沒去打攪,等您一出來就趕來見您了。”蘭心在後面也笑眯眯的,有柳公子陪伴小姐,往後宜漱居便不再冷清了。

謝绫聽到她提到“藥房”二字,臉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一僵,立刻又笑吟吟道:“配藥能是什麽大事?之奂來了,該早通知我的。你去把扶蘇接來,他嚷着要見之奂很久了。”

師姐與他多年不見,一重逢便讓他去陪扶蘇。柳之奂心中困惑得很,他們二人同門,自小一起長大,如親姐弟一般親近,師姐待他不該如此生分的。

他垂下眸子,忽然注意到謝绫手上的一個香囊,惑然伸出手去碰它:“這是……”

謝绫立刻把香囊往袖子裏一藏,笑呵呵地掩飾:“沒什麽……你先去南院看看,哪間屋子喜歡便住下來,其他要打點的,盡管吩咐蘭心便是。師姐手頭有些事要忙,等會兒再來看你。”

她這師弟和她不一樣。師父教她權謀,教她與人算計,似乎并不想把她當女兒家來教養,連她唯一會的琴筝,都是她小時候央着師父學的。而他教這個師弟的,卻是琴棋書畫,吟詩作對。

謝绫在商場官場摸爬滾打,見慣了這些無刀無槍卻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這個師弟卻從未接觸過這些黑暗,幹淨如一汪清水。她制毒害人,本來就心虛,更不願意讓他知道自己尊敬親近的師姐是這樣的人,嘴上敷衍幾句,腳底立刻轉了方向,往半月門裏去了。

柳之奂怔在遠處,指尖還留有一絲藥香。他輕嗅了嗅,果然心曠神怡,師姐從來不事女紅,那個香囊……他偏過頭,問蘭心道:“師姐最近是怎麽了?”

蘭心清了清嗓子,輕咳幾聲,才道:“小姐她……最近養了個男寵。看起來似乎,咳,還挺上心的。”她探出身子去看謝绫迅速遠去的背影,覺得她家小姐今天,好像确實有點不對勁。

送香囊這種事,怎麽看都不像是對男寵幹的呀?“小姐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他了吧?!”蘭心睜大眼睛,不住地喊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待反應過來身邊還站着一個人,才捂住嘴,道,“柳公子你不要介意,咳,奴婢只是胡亂猜的……胡亂猜的……”

柳之奂淺淺一笑:“無妨。師姐有了心上人,是件好事。”

疾走的謝绫自然不知道身後二人對她的臆測,一心想着要如何自然地引出她給他繡了個香囊這件事。她有些後悔……當初計劃的時候,繡個什麽不好呢?偏偏繡個香囊。

女子贈香囊,多是為了傳情。她今天是來拆穿他的身份的,配合着手裏這個讓人浮想聯翩的香囊,怎麽看都有點……自薦枕席的意思?

咳咳咳!這個想法像一道電閃劈中了她。謝绫覺得,下毒都下得這麽有風情,一定是她下毒的方式有問題。要不,回去再改改?

她站在門口反複琢磨,門卻從裏面被推開了。鐘伯帶着個大夫從裏頭出來,那大夫背着個藥箱,搖搖頭便走了,只留下鐘伯見到她,神情凝重地向她行了個禮:“小姐。”

“怎麽回事?”謝绫皺起眉,分明聞到了裏頭的一絲中藥的苦味。

鐘伯嘆息道:“這位公子昨天還好好的,今早不知為何竟突然病倒,至今昏迷不醒,連百草堂的秦大夫都看不出是怎麽回事。小姐你……”

“讓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