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乾西五所是皇子住的地界,蘇昱與蘇羨二人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圍牆。

當夜,謝绫和蘇羨從兩頭一起爬上了圍牆,挨在一塊兒看月亮。

蘇羨仰頭看着月光,納悶道:“你為什麽不直接和我皇兄說明白,非要拉着我演戲呢?”

謝绫說得頭頭是道:“哪有姑娘親自剖白心跡的?”她面露鄙夷地看向蘇羨,“矜持懂不懂?”

蘇羨搖了搖頭:“不懂。我覺得矜持的姑娘就不長你這樣的。”

謝绫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上圍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剛想說他一通,偏偏嗓子又使不上勁了。她一年沒說過話了,講話這個本領總是時有時無。

她指着他全神貫注地想提氣講話,沒想到圍牆下頭卻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阿謹。”

伴随着一陣沙石滾落的聲音,謝绫被這一聲吓得腳底一滑,搖搖晃晃沒穩住,向後直挺挺栽了下去。

蘇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栽下圍牆,往底下一望,他家皇兄接住了她,兩人一起因巨大的沖力而摔了下去,在花/徑上滾了三個周天,才終于停下。

泥沙滾得又是一身狼狽。謝绫被圍牆上帶下來的沙石嗆到了,趴在蘇昱身上咳個不停。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才發覺自己現在整個人都壓着他,看他捂着胸口痛苦的樣子,大約是把他壓得狠了。

謝绫難得見他痛成這樣,不由得緊張起來,不會是被她壓折了吧?她只治五髒之毒,不治跌打損傷呀!

她苦着臉不知如何是好,問道:“哪裏痛?”她試着摸摸他的肩膀,“這裏痛不痛?”

蘇昱果然應了個“痛”字。

謝绫更加緊張了,又換個地方,問這裏痛不痛,那裏痛不痛。

得到的回答都是——痛,統統都痛。

她在心裏叫苦不疊,哭喪着臉道:“那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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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頭移了位,你可以把它壓回去。”他說着便攬下了她的肩。她本就用單手撐着地,很不穩當,此刻被他一帶便真的撲了下去,重重撞上他的胸膛。

蘇昱吃痛地悶哼了一聲,臉上笑容倒仍舊半分不減。

謝绫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從此謹記這個人其實不怕痛,當他表現得很痛的時候,一般都是在演戲。

但那都是後話了。在此時此刻,她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他說出口的那句話上——

“我喜歡你。”他的聲音捎着夜風的微涼,朦朦胧胧含着笑音,很是好聽,“這回剖白心跡的人是我,你可還想繼續訛我?”

謝绫腦袋摔得懵懵的,下意識地回嘴:“誰說我訛你了?”

“還說不訛……”

圍牆上的蘇羨睜眼瞎做不下去了,煞風景地高喊:“你們要談情說愛,能不能挪個地兒?你們壓着我新栽的月季了!”

蘇昱笑得岔了氣,微微撐起頭,鼻間輕輕蹭了蹭她的額頭:“還舍不舍得起來?”

謝绫面上一熱,霍地起身,連衣衫上的塵土都沒拍掉,轉身便跑開了。

那之後尚有七日,蘇昱才要動身回燕國。這七日他便帶着她在長安城中亂轉。她從善如流地跟着他吃喝玩樂,卻比前幾日還要少與他說話。

蘇羨對此的評價是:“姑娘害羞,你多哄着點呗。”俨然一情場聖手。

蘇昱覺得頗有道理。能讓害羞這種心情出現在謝绫身上,他不可謂不成功。于是他倒也不在乎她每日能與他說多少句話,只是帶她玩遍長安城中的有趣地界,吃遍朱雀街上的美食。

謝绫其實是楚國人,但生在江陵,從未到過長安。蘇昱從前雖在長安,但礙于宮中規矩,也少有出來玩樂閑逛的時候。兩人都挺新奇,唯有蘇羨纨绔當久了當出了經驗,一天天給他們出謀劃策。

朱雀街的繁華迷人眼。這一日,謝绫在賭場賺了個盆滿缽滿,號稱以後若有朝一日回來長安,定要開間大賭場。

她說完之後才自覺失言。對蘇昱而言,回長安是一件再奢侈不過的事,此間牽扯到太多傷懷之事,她這樣拿出來說,不免有些刺痛人心。

蘇昱依舊笑吟吟地,臉上不見半分異樣:“以你的本事,開間賭場确實能大賺一筆。”他擺出一臉吃白食的姿态,一本正經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謝绫被他輕飄飄地占嘴上便宜,一腔的緊張全都付諸了流水,又說不過他,氣惱地轉身走了。

他不近不遠地跟着,默默等着她氣消。

她板着臉進宮。乾西五所的宮女見了他行禮,個個面上帶幾分嫣紅。最底下的宮女不懂朝堂上的風雲變幻,他雖然落魄總也是主子,何況還天生一副惹桃花的好皮相,更加引人肖想。

謝绫一路被不少媚眼誤傷,肝火非但沒有滅下去,反而越燒越旺,惱羞成怒演變成了真怒,一張臉冷得掉得出冰渣子來。

回到住所,她關進了屋裏,大門不出。

蘇昱無奈,只能晚膳時再去找她。沒想到屋裏空空,四處地找也找不到,問宮人她去了哪裏,一概都是不知道。

他果然是着了急。上一回是晚上他不在,這一回是光天化日,他還在左右,人就不見了。他把乾西五所翻了個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最後還是蘇羨看不下去,給他通風報信說謝绫躲在他那裏。

蘇昱匆匆忙忙轉過去,卻見謝绫一個人在跟自己下棋,人好好的,一根毫毛都沒傷着。他這才放了心,坐到她對面去。她盯着棋盤,一眼都不肯看他。他便尋着她的目光左左右右地湊過去,直到她擡眸看他一眼為止。

他找她找了一整個傍晚,連口茶水都沒喝,此刻聲音有些幹澀,低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一副受傷表情:“旁人看一眼你便生氣,換到你這裏卻一眼都不肯看。”

謝绫餘怒未消,讪讪地扁嘴:“誰要看你。”

“嗯,不要。你生氣歸生氣,其餘的都可以不要,可不能不要我。”

她怄上了氣,脫口而出:“你也不要。”

蘇昱走下座位到她跟前,握起她放在膝上的手,嚴肅認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真的不要了?”

她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重了,此刻與他四目相對更覺心虛,閃躲開他的目光,抽回手犟着嘴:“……不要!”

“那我再想想辦法。”他伸臂把她抱起來坐到自己身上,輕輕擁她入懷,心口貼着心口,柔聲道,“你等着我,千萬別再走了。我怕沒有那個運氣,再和你重逢一次。”

謝绫沒再拌嘴,一霎時鼻尖有些發酸,又犟着不願與他說軟話,便把臉往他肩上一埋,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用膳了用膳了!”蘇羨搖着折扇一腳踏進花廳,見此情景,駭然地以扇遮面往後退了兩步,連連擺手道,“……你們繼續,繼續。”

也許是為了報答蘇羨連日來不辭辛勞地充當睜眼瞎,謝绫臨走時給他留了一包藥粉,交代道:“若有一日你不願被你母妃操縱,就用這包假死藥脫身罷。”

蘇羨淡淡然收了下來。

可他身上的諸多無奈,豈是假死便能了卻的?他不言語,惟願不要拂了她的好意,只與她約定,下回她來長安,他一定再盡地主之誼。

作別了蘇羨,二人踏上回燕國的路途。不過半月,卻頗有時過境遷之感。

出長安時謝绫掀起馬車的簾子向外望了一眼,問道:“你當真沒有想過回來麽?”

蘇昱反問道:“你想回來?”

謝绫考慮了片刻,搖了搖頭。

蘇昱才道:“回來的代價不是常人所能想象,有時連我自己都想象不了。”他不願去描述那些無形的厮殺,只輕松地笑道,“若我不是個流落異鄉的落魄皇子,此刻也不能與你同乘,婚姻大事也不受我所控。倒不如在燕國偏安一隅,只要你與母親平安,我便再無所求。”

謝绫沒有回話。他說得那麽誠心,只求簡簡單單的平安喜樂,可卻連她都不能說服。她聽他講“偏安一隅”四個字,總覺得戰戰兢兢。

燕國怎麽可能是他能偏安一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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