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有時候命運的弄人之處就在于,她不怎麽想見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總是出現在她面前,可她真正想要見他的時候呢,他卻消失不見了。

于是在謝绫把蘇昱身上的銀兩榨了個精光之後,一直到入夏,她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

最可怕的是,這其實才是正常的情況。他們一個處廟堂之高,一個是市井中人,八竿子打不着,一輩子見不着一面也是應該的。可她竟有些不習慣,去白馬寺敬香的頻率也高了不少,但再也沒有偶遇過他。

她居然……有些失落。

和她一樣的還有扶蘇。他雖然愛寶貝,但卻不是光伸手拿,而是要禮尚往來。蘇昱送了他一塊名玉,他便想着要還他一件禮。

蘇昱送他的是家傳的寶玉,扶蘇想來想去,還的禮物必須貴重,還也得是家傳的才夠義氣。他是個被家人抛棄的孤兒,謝翊領養他時,他身邊只有一柄他親娘給的玉如意,也是個名貴的玉器。他肉痛了好一陣,才決定把這柄玉如意送給他幹爹。

所以扶蘇小朋友一見到謝绫,便嚷嚷着問她:“我有東西要送給幹爹,幹爹為什麽不來看我?”

于是謝绫便愈發心塞。

嚷嚷得久了,有一回恰好被謝翊撞見了,冷着臉讓扶蘇有空多找柳之奂讀讀詩書,還收走了他的玉如意替他保管。

小孩子最知誰好惹,誰不好惹。謝翊平素無論對誰,都是冰冷入骨的做派,連對謝绫都從未有過好臉色,因此扶蘇天不怕地不怕,單單最怕他。他要他不要再和幹爹來往,扶蘇便縮着腦袋答應了。

謝绫怕他吓着小孩子,想給扶蘇求求情,結果也領了一頓訓。謝翊幾次三番提醒她無果,最終決定将她派出長安,回江陵去料理謝氏總舵的生意。

于是一大一小兩個人挨在一起,坐在四季居後院涼亭的石階上,腦袋挨着腦袋,各懷鬼胎地想心事。

扶蘇哭喪着臉道:“幹娘,你去了江陵之後,我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謝绫難得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慰他:“幹娘大抵是不會再回長安了,不過你可以等先生氣消了,讓他把你送來江陵陪幹娘。”心裏想的卻是,她要去江陵,便離那個人越來越遠了。

有時候兩個人再也沒有見面,不一定是因為反目為仇感情破滅,而是簡簡單單地,因為沒有約好下一次何時再見。他們兩個便是如此,雖然彼此熟悉,聯系的紐帶卻是薄弱,像是夢中相會一般,不知從哪一次開始便再也夢不到這個人。

現在她要走了,她連告別的話都沒有辦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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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柳之奂在這兩月間升官做了鴻胪寺少卿。立夏的時候鴻胪寺卿那老酒鬼中風病倒,便由柳之奂暫代其職,掌管外交事宜。整個鴻胪寺的官吏都豔羨他仕途順利平步青雲,謝绫卻愁眉苦臉的。

鴻胪寺卿是個清閑的差事,只有當別國使臣進京的時候才需要忙活一陣。就是這一陣,也不是白忙活的,有的是油水可撈。總結便是,這是個又不用提心吊膽,又有銀錢進賬的肥缺,人人盯着。

他雖然只是暫代其職,但晉升還是太快了些,難保沒有人眼紅。謝绫不在乎他的成就,卻擔心有人會給他暗地裏下絆子,私下提點過他不少次。

柳之奂只是淡笑着聽她講完,安然道:“身正不怕影斜,我不去撈那些所謂的油水,旁人自然也沒有把柄好抓。”

謝绫想說就是因為他身子擺得太正油鹽不進,才容易在這黑吃黑的官場上被人诟病。但他這樣做,其實才是對的。她不好再說什麽,只是依舊心有隐憂,手不知該往哪放,便來來回回地給他正領子:“師姐這就要走了,你一切小心。”

“師姐這是怎麽了?”她為生意奔波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這個地方的事辦完了,便往下一個地方去,從沒有見過她對什麽地方有過這樣強的依戀。

謝绫目光閃爍:“……大概是你們都在這裏,我便有些舍不得。”

※※※

經兩月的準備,平遙公主和親的儀仗終于出了京師。與此同時,西北的旱情愈發嚴重,朝廷下發赈災的銀兩被層層克扣,大多進了安西府官員的囊中。派去安西的欽差施不開手腳,上奏暗指有人在替這群貪官洗錢,即便是即刻去抄了這些官員的家底,那些銀兩的來源也是幹幹淨淨,賬目分明,抓不住證據是貪贓所得。

能有力量吞吐這麽大一筆銀兩的商賈,放眼整個大楚也沒有幾家,再查探查探,真相立刻大白。

謝氏在蘇昱與謝绫達成過協議之後便不再參與這類活動,謝绫也不是寡信之人,如今突然故态複萌,卻教人猝不及防。

蘇昱留意了番謝绫的動向,才知她如今是個甩手掌櫃,謝氏由謝翊重新接管。幾個消息湊在一起,不難看出謝翊方是近來謝氏在安西府施展動作的主謀。再去查這個謝翊,卻只知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鬼谷神算,身兼絕世醫術,是個傳奇人物,卻不知所來。就連謝氏這麽大的基業,都像是憑空突然出現,自為人知曉開始便已是個龐然大物。

他早就料到,這麽大的財富不可能是白手起家所創建。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解釋,便是有位高權重之人自己怕被抓住把柄,不能做許多見不得光的事,便暗地裏經營這樣一份副業,借它之手來活動,桃代李僵,謝翊只不過是明面上的管理者。

看謝氏的案底,所得的大筆橫財大多與朝廷的動向息息相關,貪贓枉法,卻一直沒有被糾察,反而在各地與官府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能有能力運作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的人,舉國上下卻也揪不出幾個來。且謝氏存在已久,若不是有蟄藏多年的巨大陰謀,誰也不會花這力氣去養這麽大一個傀儡。

這樣想着,他反而不想再去動謝氏。不如就這樣等着,釣它身後的那條大魚。鈎子一個放在西北,一個放在江南,時不時敲打敲打,鬧得地方上每每以為朝廷要花大力氣整治,人心惶惶,陸陸續續吐了不少肥膏。

等他放完鈎子,做完這一切,正準備靜觀其變,卻得到了另外一個消息:謝绫出長安城了,不知所往。

茫茫人海,芸芸衆生。如今他最怕的,不是佞臣當道,而是他等了五年終于失而複得的這個人,又一次失去了蹤影。

※※※

謝翊有意讓謝绫暗中出城,連柳之奂都只能私下與她話別,還派了影衛保護,确保無人跟蹤。

謝绫卻不知師父的這些部署,去時只是一輛平凡無奇的馬車,趁日落餘晖時出城,毫不引人注目。想起初到長安時的排場,倒真有些物是人非。

蘭心見她神色不悅,勸慰她:“小姐,今次謝先生沒給指派任務,咱們也不急着往江陵去。這沿途有不少仙鄉福地,不如咱們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趕路。”

謝绫是個愁悶轉眼忘的,本來興致缺缺,正到了熱熱鬧鬧的巴蜀之地,便也把原本的煩憂忘幹淨了,吃喝玩樂好不痛快。

川府之國最具盛名的便是小吃,謝绫鑽進大街小巷整天吃香的喝辣的,連帶着蘭心都過上了米蟲般的生活。她跟在謝绫身邊這麽多年,一直看她奔波勞累,最好的年紀都用來與人算計勾心鬥角,倒少有能出來松松筋骨,縱心游玩。

巴蜀是各路消息彙聚的地方。謝绫出入茶館,也得了不少消息,其中便有關于蘇沐兒的。

平遙公主的隊伍未到燕都,燕國鄉野裏卻傳出妖女禍國的謠言。燕國巫術昌盛,百姓大多篤信鬼神之事,謠言烽煙四起,又配合着燕國突然盛行起來的疫病,謠言不真也傳得有四五分可信。更奇的是,公主的儀仗只要一過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必定随後傳出疫情,更讓有心人把妖女的帽子扣到了異國公主的頭上。

百姓走上絕路時的盲目較之豺虎更可怖,雖然燕國當局不停澄清謠言,卻也有百姓只當是坐實了妖女“禍國”,自發地組織起來攔截送親隊伍,甚至還有傷害事故發生,幸好被官兵及時制止。

公主身處他鄉卻遭逢此變,鴻胪寺的官員都多多少少受到了牽連。蘇沐兒有官府保護,實在不成還有兩國邦交作最後底線,燕君不會放任百姓肆意妄為。謝绫來不及去關心蘇沐兒的安危,一心一意把目光放在了鴻胪寺上。

她滞留巴蜀,派出人去打探消息,傳回來的消息果然不妙:出了這麽大的事,鴻胪寺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因辦事不力被卸了職,锒铛入獄。只有鴻胪寺卿那個老酒鬼因為中風卧病多時,逃過了這一劫。

柳之奂代掌鴻胪寺卿的要職,首當其沖下了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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