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謝绫是個極有主意的人,甚少因為一人一事擔驚受怕成這樣。何況理由還只是簡簡單單的“師父會生氣”。

蘇昱總算明白了,上天是不公平的,她這樣沒心肺的一個人,一般人要走進她心裏何其地難,可有些人在她心裏的位置,卻是舉足輕重,輕而易舉便能左右她的心思。只可惜,那個人不是他。

但他沒那閑心吃飛醋,一心一意只想着怎麽把她留下來,斟酌片刻之後問道:“你回長安也有些日子了,怎麽沒被發現?”

“別提了……”謝绫的眼淚還沒止住,眼睛腫得楚楚可憐,神情卻是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看起來頗為怪異,“我這些天東躲西藏,連朱雀街都不敢靠近,就是為了不讓師父發現。長安城裏遍布師父的耳目,也幸虧我對印風堂的人熟悉,才能躲過去。”

“長安城裏遍布他的耳目,那豈不是只要找一個沒有耳目的地方,便能讓你留下來?”

謝绫不假思索道:“好像是這個道理……”

長安城裏不會有謝翊耳目的地方,确實有,而且還近在眼前。

于是這一天的早朝上,布了兩道旨。

第一道有關平遙公主。燕國民間的妖女之說愈演愈烈,連皇室之中都有幾分蠢蠢欲動的意味。燕國雖然國富力強,但楚國也不能放任公主受這樣的窩囊氣,于是朝堂之上便有人提議派出使臣去交涉。

派使臣這個事兒,原本是鴻胪寺的差事。但鴻胪寺五品以上的官吏都身陷囹圄,如今是個停擺的衙門,原來的老鴻胪寺卿又卧病在床,不能啓用。拖了幾日,就連那老酒鬼也在病榻上一命嗚呼了。萬不得已,只能放出關在天牢裏的鴻胪寺少卿,正式封作鴻胪寺卿,作為使節出使燕國,以期戴罪立功。

與柳之奂一同被釋放出來的,還有幾個五品官員,負責文書等雜活,組了個使臣團,即日啓程。

等着看戲的圍觀群衆都有些傻眼。天下竟有這麽好的事?原本眼看着就要上斷頭臺的人搖身一變,不僅升了官,還成了威風八面的使臣,拿着旌節出使燕國去了。這世道有點莫測啊……

更莫測的是,皇上又下了另一道旨,派了新科探花郎下江南。徐天祺本來就是江南望族之後,下一趟江南不是什麽奇事。奇就奇在,這位欽差領的是密旨,并未言明他下江南的目的所在。

明眼人都知道,江南是溫相的地盤。欽差大臣沒事往江南跑,越是秘而不發,越是有欲蓋彌彰的意思。許多人都猜測,這是要變天了。

在這兩道引起軒然大波的旨意之後,皇上他還宣布了另一個消息。夏至已過,暑氣漸來,皇上他要移駕別宮避暑,一切政務都挪到了別宮處理。

這個消息平常得很,半點波瀾也沒掀起。只有知曉真相的安公公顫巍巍去給先帝爺上了柱香:陛下他這是往荒淫無度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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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秦骁很淡定。他接到了暗地裏把謝绫護送去別宮的任務,一臉早知會如此的模樣。主子當時沒聽他的勸,他還緊張得很,如今謝绫這算是半只腳踏進了宮門,他反倒放心了。女人嘛,只要入了宮就都一樣了,也就是吃不到嘴的時候有那個新鮮勁兒,等陛下他把那謝氏接進了宮,過了這個新鮮勁,他家深明大義的陛下就會又回到他眼前了。

作為當事人的謝绫全然沒把下人的目光放在眼裏,輕描淡寫地問蘇昱:“你說你這算不算是……金屋藏嬌?”

她張口閉口就說不出幾個好詞。金屋藏嬌多指的是見不得光的外室,她願意這樣埋汰自己,他卻聽得刺耳,以為她是怪他不能像凡夫俗子一般一擡花轎就能把她娶進門。

謝绫見他臉色難看,與他打馬虎眼:“我就随口一說,随口一說。”

他知道她一向與瑾妃不大對付,所以才決定移駕別宮,以免讓她再和瑾妃撞上,鬧得兩頭僵。可再怎麽規避,瑾妃這個人,卻是活生生存在的。別說她,就說後宮裏那一群叫不上名的貴人才人,哪一個不是他的人。謝绫嘴上不說,但未必不在乎。

這事上他永遠理虧,只能費心讨好着點。他公務繁忙,便送了她一只西域産的貓兒陪她,自己只要一得了閑,總也陪在她左右。

安公公看不下去自家陛下這做小伏低的模樣,默默又給先帝爺上了柱香。

沈漠來觐見過一次,見到謝绫并不驚訝,對她的态度頗為恭敬,比秦骁之流真誠得多。怎麽說他當年也是四季居的熟客,大家你來我往地互相算計了不少回,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識。謝绫對他客氣,态度看起來反而比對蘇昱還好上不少。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沈将軍成家之後,可是一日比一日器宇軒昂。安公公見到他,別的不說,先拿來跟他家陛下比了一比。哎,人家沈将軍一根指頭都不消動,擺一張冰山臉,便把半數京城姑娘的芳心捏在了手裏,他家陛下怎麽就不懂這個理呢……

于是謝绫在別宮住了兩三天,安公公便心塞了兩三天。

兩三天之後,謝绫聯絡上了落單在長安城中的蘭心,讓她陪伴在了自己左右。于是安公公看不慣的對象又換了換,從謝绫換成了蘭心。

他自小便長在宮中,規矩倒背如流,最恪守的兩個字便是“體統”。謝绫這對主仆,做什麽事都沒規矩,不成體統。

但蘇昱卻渾然不覺。難得沐休,他一整日守在謝绫身邊,那廂她卻捧着只白白胖胖的大肥貓,把他晾在一邊。她給它取了個名字,名叫環環,說是它胖成了一個圈,文绉绉點便叫環環,每天最關心的便是環環的夥食,用膳時第一個喂的便是環環。

蘇昱有種被一只貓壓了一成的凄涼,連他都沒有享受過謝绫為他布菜的待遇。但謝绫對此嗤之以鼻,給出的理由是:“你又吃不胖。”喂胖環環多有成就感呀!

于是皇帝陛下因為他吃不胖而被嫌棄了。

吃得很胖的環環似乎也知道它的地位不是一般地高,吃飽時便邁開爪子懶洋洋地從蘇昱跟前路過,仰起臉輕飄飄地瞟他一眼,小眼神要多高貴有多高貴,要多冷豔有多冷豔。

終于,被晾了很久的皇帝陛下忍不下去,把環環強行送回了紫禁城。

謝绫對他跟一只貓争風吃醋的行徑表示了更高層次的嗤之以鼻:“你怎麽不跟我戴的珠釵、穿的衣裳争風吃醋呀?”

蘇昱的回應是:“我确實挺嫉妒你穿的衣裳。”

他的笑貼在她耳邊,自捎三分暧昧,這才讓謝绫想起來,眼前這個人別的不會,耍起流氓是非一般的順手。

這種事總不至于是天生的,只講一個“唯手熟爾”。謝绫只要一想起來,他這一雙風流眼中不知瞧過多少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久久被她封在心底的不快便都開了閘似的傾瀉出來。只要一想到他對她說的話做的事,他都對不知多少個女子說過做過,她潛意識裏便不想理會他。

她越想越窩火,最後一扭頭,便走了。

蘇昱獨自怔在原地。如今連調笑都調笑不得了,她的氣性一日比一日高,臉色說變就變。他不過是搭了句話,便教她扭頭不理人了。

重要的是,要怎麽把她哄回來?

當夜,謝绫晚膳用的多,月上枝頭時睡不着,想出去散步消食。

一出房門,便發現今日的天氣真是奇特,明明大夏天的無風無雨悶熱難耐,檐前卻下起了雨。走近一瞧,星星點點飄落一瓣瓣粉白,下的還是花瓣雨。

她沿着她常散步的路徑走在宮室之間,每處檐下都在下同樣的雨。一忽兒是粉白,一忽兒是桃紅,花香四溢,映着今夜獨好的月色,仿佛漫步在蟾宮。

清風徐來,花瓣伴着芳香自她發間而過。烈烈夏日百花凋殘,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這麽多嬌嫩花瓣。

這條道走到後半程,便是九曲蓮池。原本天黑了,池上的蓮橋應是一片漆黑,此刻卻是通明的。地下用小蓮盞鋪了夜明珠,柔和的光把腳下映得透亮。每一盞蓮盞都熏了淡香,微風一過,池中的蓮香飄來,清清淡淡的,與蓮盞上的淺淺甜香揉在一塊兒,沁人心脾。

蓮橋盡頭的小花亭裏早已候着了一個人。

謝绫不情不願,放慢了步伐向他走去。半日沒理他,依舊有些餘嗔。這些騙小女孩兒的招數,也不知他是哪學的。

蘇昱自她發間取了瓣飄落時沾上的花瓣,淺笑着吟了句酸詞:“果然是芳澤無加,鉛華弗禦。”

謝绫沒好氣地擋去他的手,往回指了指仍在落着花雨的廊檐,故意不解風情似的:“說吧,今夜派了多少人爬屋頂?”從遠處看,不僅她走過的那一段花落不止,整個別宮的宮室都在飄着瓣瓣桃花色,盛麗迷眼。

蘇昱無所謂地坦白:“整個別宮的奴才都用上了,還向宮外招了不少臨時的。”

“……幼稚。”勞民傷財,只圖這一時的景致,又半點留不住。

她嘴上鄙棄,臉上卻露出幾分藏不住的笑意。

蘇昱趁她沒防備,自身後摟住她,環着她的纖腰共看蓮池水波中映下的曼曼輕雨,鼻間盈滿她沾了花露的發香,低聲在她耳邊絮道:“我全心地待你,都還怕不足夠,怎麽容得下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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