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謝绫一整日都神情恍惚,回太醫院時路過禦花園,正瞧見欣嫔與靜妃娘娘坐在一處。她在看診時見過這位被太後捧在掌心的靜妃娘娘,容色較之年華最盛時的瑾妃也是不遑多讓,尤其是唇畔那一絲柔婉的笑,顯得娴靜大方,讓同為女子的謝绫第一眼都不免對她有所好感。
這樣一個美人兒,溫婉不張揚,誰見了都不會讨厭。
欣嫔見了謝绫,眼色間頗為恭敬,只是礙于靜妃在場,明面上她依舊是個妃嫔,不能直呼小姐。謝绫規規矩矩給欣嫔和靜妃行了個禮,才轉身離去。靜妃與她打了次照面,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樣。也對,連太後都特地對她耳提面命,這些消息靈通的後妃怎麽會不知道她?
謝绫如今只想能躲則躲,麻煩惹上了身,不是人人都像失心瘋的瑾妃那樣好對付。她匆匆離去,耳畔只聽到欣嫔與靜妃講着“別宮”雲雲,如煙而散。
她一陣心亂如麻,靜修師太的話語如猶在耳。她已沒了印象,自不會再去計較當年她為了保全她們母子二人而把她逼走。只是如今的情形何其相似,現在的她留在他身邊,對他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這些日子蘇昱為謝氏平了反,師父他們不久便能回到長安。謝绫只覺得日子一天天地緊迫,當初逃出鬼山只為提醒蘇昱,如今話也帶到了,她對自己的未來卻沒有一個清晰的構想。
她一向果決,少有這麽彷徨的時候,才知道“彷徨”二字也能這麽摧人心肺。
謝绫一路糊裏糊塗回到太醫院裏她的小間,裏面早已候着了一個人。
她一進門見到屋裏的人,驚喜地張口道:“之奂?”
柳之奂坐在一張輪椅上,依舊是一身幹淨爽利的藍衫,簡單束了發,氣色比她離開長安時好了不少,溫然向她笑着。若不是因他是從小長在身邊的小師弟,她果真要贊一句公子顏如玉。
可視線下移,落在他仍不能行動的雙腿上,謝绫鼻間又是一陣酸楚。
“師姐。”柳之奂行動不便,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陛下特準我來看你,一來才知道你被太後叫去了。”
謝绫強忍了淚意沖他笑:“你要是早點告訴我你要來看我,就算是太後我也不去。”
這樣的話自然只能放在嘴上說,要真忤逆了太後,那可不是什麽輕便的事。即便如此,柳之奂依然感動,道:“師姐受苦了。”
“我受的那都算是什麽苦?就算在天牢裏頭,那也不愁吃喝。倒是你,近來怎麽樣了?有沒有再找大夫看過,你這個腿,什麽時候才能好?”謝绫許久沒有見他,一見便問了一串的問句。
柳之奂耐心地一一答來:“沒有大礙了,公主殿下仁慈,請禦醫為我調養,近來已有些知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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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說到公主殿下,就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地傳進屋子,人未到聲先至:“在說我什麽?”
蘇沐兒進屋見到柳之奂,貌甚訝然道:“柳大人也在此?”
兩人皆向她行了禮。
蘇沐兒看着謝绫脖子上纏着的紗布,可惜道:“聽說你受了傷,我早就想來看看你,不過皇兄把你看得那麽緊,硬是不讓人來打擾你靜養。今天聽說你能出去走動了,我才好過來。這個傷重不重,會不會留下疤?”
“只要将養得好,即便留疤也不會太深,多謝公主殿下關心。”謝绫能出天牢多半仰仗了這位機靈的公主殿下,還沒有鄭重謝過她,此時一并道了謝,“還沒好好謝過公主。若非公主殿下施以援手,恐怕我此刻還在牢獄之中。”
“不必,不必。”蘇沐兒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周,慧黠地笑,“先不說皇兄那頭愁得緊,便是柳大人那裏,也常念叨你這位師姐。柳大人是我的恩人,我這不是為了報恩麽?”
謝绫面露尴尬。蘇沐兒倒自然地轉身去看柳之奂,抿了抿嘴:“我這已讓你入宮見過你師姐了,柳大人答應的東西可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柳之奂從袖袋裏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了她。
那是市井巧匠做成的鬼匣子,打開來會跳出一只娃娃,有的是人形的,有的是動物形狀的。這一只匣子裏出來的是一只小狐貍,制作得精良,狐貍的嘴能一張一張的像是在叫喚似的,栩栩如生,煞是惹人喜愛。
蘇沐兒如今被看得更緊,不能踏出宮門一步,也只能靠這個法子淘來這些市井能工巧匠做的小玩意兒。
雖是如此,謝绫再懵懂也看出了些旁的端倪,一下子不知如何自處,随口找了個借口棄屋出門去了。她與世隔絕了這麽些日子,許多事都不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錯愕萬分,一時不怎麽能接受,但回頭想一想,大抵也不能算作壞事。
她一出門,正迎上來通禀的安公公,要她料理好物什,随駕去別宮。
※※※
在太後的三令五申下,蘇昱這回去往別宮靜養,不得不帶上了靜妃和欣嫔。謝绫身為随行的禦醫,被特許一同前往,但住處離得甚遠。
她名義上是幫着調養聖體的,但第一個治的人卻是靜妃。
自從上回那只肥貓環環惹了禍事之後,就一直養在別宮。這一回靜妃到了別宮,見了它,聽聞過它極為受寵的名聲,也好奇它有什麽過人之處。她見了環環悠哉悠哉地從腳邊路過,便派了婢女把它攔住,自個兒拿着些肉食來喂它。
環環聞着腥味,乖乖留在了她腳邊。但它是個極貪吃的,一不小心吃得多了,哽住了,喉嚨裏發出哀戚戚的叫喚。靜妃原本看它憨态可掬,已經放松了警惕,可見它翻着眼珠子像是要一命嗚呼的模樣,立馬亂了陣腳。瑾妃的前車之鑒在前頭,她本就沒打算傷它,怎麽好端端地吃着東西,就會噎住了呢?
靜妃手忙腳亂,想去抱它。沒想到十指柔荑一碰到那白團子,環環“喵嗚”一聲在她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印出一排鮮紅的血印子。
婢女們驚呼着上前護住靜妃,惡狠狠把貓兒趕跑。環環背上被狠狠挨了一下,撒開腿便竄進了花叢裏,一溜煙沒了影。
于是謝绫便挎了藥箱,去給靜妃包紮。
靜妃是個寵辱不驚的,挨了環環狠狠一咬,雖然痛,卻也沒嬌滴滴地作出梨花帶雨的情态來,頗安靜地任她抹藥膏,再纏起紗布。
如今只有兩人獨處,謝绫包紮得差不多了,端坐着的靜妃忽然幽幽開口:“我知道陛下對你不一般。所謂不能近女色,也是你乘職務之便編出來的借口吧?”
謝绫一愕。這宮裏的女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靜妃看起來大方娴靜,心裏頭的算盤也是一顆珠子都不少的。
靜妃緩緩開口道:“你該知道,姑母不可能放任一個戴罪在身的商賈女子留在宮中。即便有西宮太後護着你,但她到底已是個出家人,這些事管一回最多,到底還是姑母在張羅。”
“娘娘多慮了。”她這麽開門見山,毫不避諱,自然是有恃無恐才能把這些話說得出口。
靜妃看她有悔意,笑容更是親和:“你能入宮行醫,是你的機緣,該好好珍惜的。這些旁的心思,生而逢巧便罷,若是弄巧成拙,豈不是平白賠了性命?”
謝绫似是而非地一笑,嘴上道:“娘娘提點的是。”
※※※
日落時分。
蘇昱信步走到九曲蓮池,在岸邊的一棵高樹上望見了一個人影。
他漫步靠近,謝绫穿了條杏色的馬面裙,腰間垂了個淡粉的如意宮縚,因坐在高處,宮縚随着裙擺輕輕晃動。他不自知地勾起個笑,樹上的人兒似也發現了他,回過頭來朝他綻開笑顏。
蘇昱停在原處望着她,只覺得萬般靜好。只一霎,眼前的人兒卻突然失了重心似的,猛地往下墜。那樹那樣高,她又不會武功,他唯恐摔着了她,急急趕過去。
還沒到樹下,謝绫卻穩穩當當落在了地上,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蘇昱替她理順了被風拂亂的發絲,怪她貪玩:“若今日我不在這裏,你失手摔着了自己,那該如何是好?”
謝绫故意聽不懂似的眨了兩下眼,潇潇灑灑道:“你看,你以為接不住我,會傷到我,其實我會自己接住自己。你以為保護不了我,其實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不知為何,他能算中所有人,卻偏偏算不中她。每次她歷險,他都只有後怕的份。經過瑾妃一事之後,他更覺得擔驚受怕,把她看得更緊。如今她這是拐着彎兒提醒他,她有力自保了?
蘇昱不置可否,伸手想去抱她,謝绫卻扣住了他攀上她腰際的手,輕聲道:“去看看靜妃吧。她今天受了驚,你該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