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這日早朝,新任禦史大夫徐天祺上奏,江南水患時出現的流民叛亂經查證,其首領疑似前朝餘孽。自丞相謀反一事平息之後,楚國民間關于前朝扶氏謠言四起,稱如今的朝廷的僞朝,奉扶氏為正統,還傳言扶氏尚有後人流落民間。兩相呼應,絕非巧合所能解釋。

汝南王殘部尚未清剿完畢,邊塞戰亂未休,如今又出了前朝餘孽作亂的消息。當真是多事之秋,禍不單行。

蘇昱下朝去尋謝绫,她卻已不在寝殿。他裏外找了找,問看着謝绫的安福順要人,安公公原本被封了口,但主子逼問他不敢不從,三兩下就漏了口風:“謝姑娘她……去了禦膳房。”

如此一來,他倒安心坐在殿中喝茶,一邊翻閱奏章,一邊等着她回來。

果不其然,謝绫端着一盤糕點回來,正看見蘇昱捧卷危坐,似是候了許久一般。她曉得是安福順說漏了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頗為期待地看着她。謝绫迎着這灼熱的目光尴尬地往前走,看着盤中的糕點,幾欲回爐重造。

她好歹也是逼了禦膳房的廚子,騙他這是陛下的藥膳,要是做得不好看不好吃讓陛下沒了胃口,那是要掉腦袋的事。吓得那廚子什麽都不敢多想,全心全意地教她做,可惜到了她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裏,怎麽做都不成個模樣。做廢了好幾盤,好不容易有一盤看上去能吃的,卻也跟精致美味八竿子打不着。

謝绫看着這一大盤大小不一的歪瓜裂棗款糕點,深感苦悶。

蘇昱動筷子嘗了一口,噙着絲笑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抽。謝绫盯着他臉上的細微表情,敏銳地發現了他這下意識的動作,頓時大皺眉頭:“不好吃麽?”

蘇昱擱下筷子,和着茶水把方才那一大口吞了,溫然笑道:“……好吃。”

謝绫眉心更是緊鎖,舉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入口中,頓時澀得差點掉出眼淚。蘇昱一下一下輕撫着她的背,替她順過氣,沒敢在此刻再刺激她。

顧不得取幹淨的茶杯,謝绫随手撈起蘇昱方才抿過一口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沖得舌苔上的苦澀終于褪了下去。她猛地擱下筷子,氣哼哼地又挫敗又惱火。

她只擅長煉藥配藥,接觸的都是些辛辣苦澀的藥材,哪裏做過這些甜嘴糕點。她又一向争強好勝,以為駕馭個廚房不在話下,哪知道第一次下廚就遭受了這個巨大的打擊。

蘇昱替她又倒了杯清茶,遞給她。謝绫沒去接,蘇昱的手停了片刻,忽然擱下被子,掩口開始咳嗽。

謝绫的注意力被他的低咳聲吸引了過去,替他號了個脈,道:“你這是昨夜着了涼,別真感了風寒。大暑天的染了風寒不易好,得早作應對。”

風寒之症,醫術再差的大夫也能看好。她卻珍惜這是她唯一擅長的東西,攬下了活,親自去給他熬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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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的風波已經過去,謝翊也已經回到了長安。謝绫終究做不到一聲不吭地在宮中久留,也清楚師父不會放任她久留,只能在她臨行前,多做一些事。

入宮之事,蘇昱并不想勉強她。只是她要回到宜漱居去,往後又是數月難見一面,心中難免有些不快。但看她這樣緊張,他便寬慰她:“來日方長,同在長安城,以後有的是機會相見,不必真看做離別。”

經了昨夜,心裏頭那些別扭全随着那一場酒瘋發洩了出去,謝绫如今也堅定了不少。船到橋頭自然直,她順應自然,但卻不移心志,只要兩人還牽挂着彼此,便不一定就真有緣無分。

她湊上身子貼在蘇昱耳邊說話,朱唇若有若無地蹭着他的耳垂,小聲道:“讨好你還不是為了讓你不舍得忘記我。”

因為愛上一個人,所以才會患得患失。因為愛上了你,所以再也不能做以前随性如煙有恃無恐的謝绫。

卻也不覺得可惜。

※※※

謝绫親力親為替他煎藥,欣嫔有時會來看她,偶爾也幫她照看火候。兩人熟絡起來,有些話謝绫便也會與她推心置腹地說:“婉莺,你是心甘情願入宮的麽?”

“謝先生的命令,婉莺自然是心甘情願的。”

欣嫔長了張小家碧玉的臉,說話時聲音不高,讓人聽得舒服,卻也如流水劃過指尖似的,不留下什麽痕跡。這樣的人在宮中最不引人注目,最能保全自己,難怪入宮一年多了也沒露出絲毫的馬腳。

謝绫所指不明地問道:“複國大計,當真對你們這般重要麽?”

“小姐怎麽會這樣問?”欣嫔茫然道,“謝先生承義父之志,為小姐煞費苦心,為複國大計殚精竭慮,可謂嘔心瀝血。又怎麽會不重要?”

師父的義父……謝绫遙想了番,那都是幼年時的事了。那位爺爺收養了她,在臨終前要她拜自己的義子謝翊為師,讓她發誓終生聽從謝翊教誨,不得有違。她小小年紀磕頭拜了師,萬沒有想到會有今日。

倏忽又過去三日,謝绫如願出了宮。

太後念她有功,賞了她不少黃金。謝绫領了黃金出宮門,自嘲地想,要是能帶着黃金以此為生,不用再回到師父身邊面對那些必須面對的事,該有多好。

可那只是轉瞬一想。把她牢牢拴在師父左右的哪裏是錢財,而是這二十年來的庇護之恩,和她所立過的誓言。

馬車進了永寧巷,一切都回到了最開始的原點。

謝翊這回沒有發怒,不再與她置氣,只是一言不發地吩咐了印風堂加緊看守,不讓她出門半步。

謝绫安安分分地在宜漱居裏待了三日,閑不住。幸好謝氏掌控的地方大,她不能到四季居裏抛頭露面,卻可以去她開給印風堂手下的地下賭場過幾把賭瘾。

她向謝翊許諾,不會再主動與宮中聯絡。她許諾時笑容疏淡,目光不似從前那樣随性,潇灑中蘊了些連謝翊都讀不懂的東西。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連他都已看不透這個徒兒的所思所想了。

但謝绫像是真把諾言放在了心上,把之前逃出鬼山入宮的經歷都抛之腦後,整日花天酒地,在賭場賭贏了也不收他們的錢,豪擲千金作打賞。她高高興興地過日子,比之從前更像一個不成器的富家子弟。

她越是如此,謝翊便越是不能放松警惕。他讓柳之奂來看她,去套她的話。柳之奂不忍心訛她,便開誠布公地問她:“師姐當真是放下了麽?”

柳之奂依舊沒有接觸到謝氏的內核,也就不知扶氏一事。謝绫早看出了公主對他的另眼相看,更不願意被他牽扯進來,只雲淡風輕道:“此一時彼一時,不該執著的東西,自然是放下了。”

直到有一日,賭場中突然闖入了一隊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來砸場子的人年年有,哪用得着少見多怪。印風堂的人與他們過了幾招,剛察覺到不對勁,卻發現謝绫已被黑衣人的頭領制住。

謝绫認出他的身法,正是秦骁。橫刀架在她肩上步步逼緊,讓她有些不能置信:“他派你們來殺我?”

秦骁分辨她的語氣,聽出她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不再作掩飾,怒道:“陛下為了你,身中奇毒卻不外揚,壓着消息不讓太後知曉。否則你以為,你現在還有命在這裏尋歡作樂麽?”

“他中了毒?”

“你這個生性歹毒的女人,當初挾持陛下便當處以斬首,陛下一念之仁,卻讓你一次一次去加害于他!”秦骁手中的刀離她越來越近,目露寒光,看來是真的想殺了她。

謝绫被他制住不能動彈,心中諸多事件件浮過。她出宮時還給蘇昱把過脈,脈象一切正常,他服用的所有藥,也都是照着她的藥方抓的,由她親自煎成……看秦骁的模樣,如果不是她的藥出了問題,絕不會這樣憎恨她入骨。

她來不及辯解,只道:“……留我一命,把我送去宮中。那毒興許只有我能解。”她受誤解無妨,可秦骁這樣怒火滔天,那奇毒顯見得不是太醫院的人可解,只有她還可一試。若他不願讓她去見蘇昱,那便麻煩了。

秦骁護主心切,直想了斷了這個禍害。但到底主子的性命重要,他忍住了心頭的怒火,答應把謝绫帶回宮中。

※※※

養心殿。

禦史大夫徐天祺跪在龍榻前,将近日裏查探所得一一禀報:“民間傳言的那位扶氏後人,已證實是扶氏末代皇帝的幺女,微臣在民間找到了當初在扶氏皇宮中喂養她的奶娘。據此人的供詞,當時前朝國師謝缙抱走了不滿周歲的皇室女,不知所蹤,或許果真淪落在民間。”

他取出一紙畫卷,遞給安福順,呈給蘇昱:“這是當時那嬰兒身上佩戴的血玉畫樣,那奶娘一口咬定這玉受國巫禱祝,不能離身,否則必會招來血光之災。那扶氏後人若真活着,應當存留着這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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