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表外甥
七月十五,天陰下雨。
下午四點半,春田花花幼兒園還沒有放學,來接神獸的家長們擁擁擠擠,用雨傘堵死了幼兒園大門。
“哎喲,今天是鬼節,早點把孩子接回去,天黑就不出門了!”
“你還信這個啊?”
“信則有!”
“……”
夏映淺聽見前頭老太太的閑聊話語,不由後退了一點。
他無意識地看着屋檐上滴下來的雨水,暗自慶幸。
幸好他臨走前,看着天色不好,提早就在道觀漏雨的地方放了盆。
祖師爺好歹保佑了一次!
身為孤兒,夏映淺要養活自己已經很困難了。
現如今還得養只神獸,這讓原本就不富裕的道觀雪上加霜。
“小孩,來接弟弟還是妹妹呀?”旁邊一個老大爺忽然搭腔。
夏映淺左右看了一下,才知道這是問他呢!
他不能說謊,可又不想說實話。
正吱吱嗚嗚的時候,放學的音樂聲響起來了。
Advertisement
先前還在熱聊的老人們,一眨眼的功夫,全都沖進了幼兒園裏。
夏映淺呼出了一口氣,這才慢吞吞地晃悠進去。
**
“呃,我,我來接我表……”
半個小時過去,夏映淺仍躲在苗苗班外不遠處的陰影裏。
他練習了好幾次,還是覺得無法将此話說出口。
他焦慮地抓了抓頭。
班裏的孩子只剩蘇錦霓沒有被接走。
站在門外的芳芳老師,往教室裏探頭看了一眼。
待在角落裏的孩子乖巧到無聲無息,似乎是有所感應,一回頭對上了芳芳老師的眼睛。
她黑黑的大眼睛純淨的宛如水晶,長長的睫毛卷翹,不說不動的時候,就像櫥窗裏的芭比娃娃一樣。
芳芳老師撇了下嘴,趕緊收回了視線。
一扭臉,她發現自己的面前,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小道士。
小道士長得唇紅齒白,倒是挺秀氣的。
只是……怎麽連腳步聲都沒有?
她吓了一跳,倒抽一口涼氣,差點沒有維持住笑臉。
“你好,請問,你接誰?”
“蘇,錦霓!”夏映淺低垂着頭,沒有看女老師的眼睛,将接送證遞了過去。
“你是她什麽人?”芳芳老師沒有見過他,按規矩詢問。
還是沒能躲過這個“致命”的問題!
夏映淺的臉色尴尬了一瞬,吐出了兩個字:“表…姨!”
芳芳老師的腦袋瓜子沒有轉過來,她覺得這個問題特別沙雕,“你是她表……姨?”
她眼睛不瞎呀,眼前的明明是個小道士!
“她是我表姨!”夏映淺略顯煩燥地說。
輩分與家世,是他最讨厭的兩個問題。
芳芳老師正在愕然,聽見聲音的蘇錦霓自己邁着小短腿走了出來。
眼前的孩子梳着兩個小揪揪,小肉臉圓潤可愛,想rua。
但是夏映淺忍住了,有些艱難地開口:“小表姨?”
蘇錦霓仰着小腦袋,看向表外甥。
确認過眼神,應該是對的人!
蘇錦霓沒有見過他。
畢竟她莫名奇妙成為蘇錦霓,也才一天的時間而已。
她原本是福德寺內供奉的一只瓷做招財貓。
每日受寺內僧人的香火供奉,啥事不幹,吃嘛嘛消。
事情的轉折就在昨晚,她——碎——了!
而天生少了一魄的原主,體弱無心!
她,莫名奇妙成了她的心。
原主今年四歲,父母離異。
她跟着爸爸蘇琢光生活,父女倆人過得也還行。
但前不久出了點問題,蘇琢光破産了,只能出國去當打工人。
她的媽媽是個天煞孤星的倒黴命,克夫克女克自己,最近在山裏拍戲,無力,也不願意照看原主。
原主即将面臨着被寄養的尴尬。
她不會傷心不會難過,蘇琢光出國那天沒有哭,知道自己要被寄養也不會哭。
而現在的蘇錦霓只是隐隐擔憂,表外甥自己也是個半大的孩子,能不能養活她呀?
夏映淺跟她有同款的憂慮。
瞧這又白又嫩的小肉臉啊,過不了幾天就該瘦了!
夏映淺本着能rua趕緊rua的心情,捏了捏她的小臉,自然而然地将她抱了起來。
“小表姨,咱們走吧!”
他頓了下,想起今天是她最後一天來這個死貴死貴的幼兒園,又說:“小表姨,你跟老師再見!”
幸好有表外甥提醒!
蘇錦霓差點忘記了。
沒心,可不代表沒有記憶。
原主的記憶是碎片式的,她用一晚的時間全都看過了。
這個芳芳老師是個偏心眼子。
吃排骨的時候,給原主盛沒有肉的。
發小餅幹的時候,給別的小朋友三塊,只給原主兩塊。
她還慫恿班裏最調皮的小朋友,叫原主小傻子。
原主要是有心的話,該有多難過啊!
蘇錦霓如此想着,趴在表外甥的肩頭,眼神怔怔地朝芳芳老師看了過去。
芳芳老師尴尬地擠出了微笑,“霓霓,再見了!”
蘇錦霓沒有任何反應,又怔怔看向她的身後,緊跟着瞳孔放大,紅潤的小嘴巴微微張開,露出了極度驚恐的表情。
芳芳老師被她盯得後背發麻,差點爆了粗口。
她忽地一下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
不會是見鬼了吧?
她只覺後頸發硬,有涼風習習。
不會的,不會的!現在又沒有天黑。
她在心裏勸自己。
南無阿彌陀佛!無量天尊!阿門!
夏映淺背對着女老師,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倒是想起來了,他姨姥姥說過,他表姨不愛說話。
出于禮貌,他扭頭想跟女老師告個別。
陰暗的走廊上,夏映淺緩緩轉身,趴在他肩頭的蘇錦霓,忽地一歪小腦袋,換了個方向,繼續驚恐狀。
芳芳老師吓得眼淚快飙出來了,拔腿跑進教室。
還來不及開口的夏映淺,一臉小問號。
“你吓着她了!”蘇錦霓一秒變臉,惡人先告狀。
“那對不起了!”夏映淺沒有糾結表姨怎麽突然愛說話了,他對着苗苗班的方向喃喃自語。
“她聽不見。”蘇錦霓好心地提醒他。
夏映淺嘆了口氣:“沒事,我盡心意了。”
少年一手撐傘,一手抱娃,挺直脊背走出了幼兒園。
他信誓旦旦地表明:“你爸媽照顧了我六年,我也照顧你六年!放心,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會分你一半的。”
5加6等于?
蘇錦霓掰了掰手指頭,又悄悄借用了表外甥一根手指頭,終于算出來了,等于11。
她的本意是嘆息一下未來。
但注意力很快就被跟在身後的黑影吸引。
躲在幼兒園吓小朋友的可叫缺德鬼哦。
這種鬼,在鬼界會擡不起頭做鬼。
是以,幼兒園裏很幹淨。
這個黑影是在幼兒園門口,晃晃悠悠跟在了表外甥的後面。
蘇錦霓随口問:“表外甥,我們要回家嗎?”
她和黑影對了下眼兒,兩只手抱緊了表外甥的脖頸,宣誓主權,順便龇牙咧嘴地吓唬黑影。
夏映淺被她勒的有點難受,僵硬地搖了搖頭,“不,回道觀!”
他提着心,以為即将到來的會是一場嚎啕大哭。
誰知,蘇錦霓乖巧地“哦”了一聲,繼續趴在他的肩頭。
那黑影許是被她震住了,遠遠地跟着,并沒有靠近。
蘇錦霓很得意地收回了戒備的小右爪,哦不,小右手。
表外甥的骨相有點兒輕,她以後會罩着他的!
**
蘇錦霓跟着夏映淺轉了趟地鐵,又換乘了一趟公交車。
路邊的建築物,很快就從高樓大廈,變成了鄉間小樓。
公交車最終在五河鎮的鄉鎮府前停了下來。
蘇錦霓被夏映淺抱下了車,她環顧四周,還挺熱鬧的。
雨停并沒有多一會兒,路邊就被各式的小攤販占領。
路過賣煎餅的小攤時,夏映淺的耳畔傳來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其實這一路上,他表姨安安靜靜,沒問爸爸媽媽為什麽不要她了,甚至連哼唧一聲都沒有。
盡管早有耳聞,他表姨跟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樣,他還是小小地欣慰了一下。
她要是哭鬧不止的話,氣氛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
“餓了?”夏映淺笑笑地問。
蘇錦霓一聽,用小肉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畢竟才當人第一天,她不太确定這是不是饑餓的滋味?
這滋味不太好受就對了,肚子裏像住了只小青蛙,咕咕亂叫。
夏映淺并沒有等她回答,掏出手機掃碼,吩咐道:“阿姨,要一個煎餅,加兩個雞蛋,一根火腿腸。”
他是這麽想的,他表姨人小胃口也小,沒必要買兩個。
他不嫌棄她,吃她剩下的就好了。
阿姨的手藝不錯,三翻兩翻,一張兩面都有雞蛋的煎餅就好了,卷上香噴噴的火腿腸和生菜。
夏映淺接過煎餅,直接遞給了他表姨。
那餅看起來,比他表姨的臉都大。
蘇錦霓輕聲歡呼,吭哧一口咬了下去。
緊跟着,她就給表外甥表演了一個人小胃口大。
夏映淺眼睜睜地看着她吃完,連餅渣都沒剩。
他抿了下嘴,為口袋裏所剩不多的夥食費憂慮。
夏映淺又付錢給自己買了個煎餅,權當晚餐。
他一手牽着蘇錦霓,一手捧着餅。不多時,就到了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眼前破敗的觀門上橫一匾額,上書“清明觀”三個大字。
只是年代久遠,朱漆不顯,一般人辨認不出來。
蘇錦霓仰頭看了看,脆生生地念:“水,日,又!”
嘿!沒想到,小表姨還會認字兒!
夏映淺也沒糾正她。
他拿出一把同樣上了年頭的鑰匙,捅開了觀門。又一把将她抱過高高的門檻,這才道:“小表姨,你暫時就跟我住這兒了!”
裏頭比外頭更破。
只一主殿,供奉天官、地官、水官,卻可憐巴巴地讓三官擠在一起。
還是殘磚舊瓦,黑咕隆咚!
一般的小孩,根本就不願意往裏進。
蘇錦霓仰着頭,很是認真地問:“表外甥,你很窮嗎?”
你才發現啊!
夏映淺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如實道:“有點……”
蘇錦霓很是糾結地對了對手指,她的面色苦哈哈的。
生活介麽難,總得想點法子呀!
過了半晌,她深沉又嚴肅地道:“表外甥,他們又不保佑你發財,你供奉我吧!”
“哈?!”
夏映淺“嘶”了一聲,在心底跟祖師爺告罪:童言無忌啊列位!
作者有話要說:
架空,私設很多很多很多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