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騙子
小張醫生是來找茬的。
但即使是來找茬的,他自問也沒有那麽厚的臉皮,對着一個萌噠噠的小道童發洩怒火。
他抿着嘴又問:“你哥哥呢?”
這下可把寶寶給問懵了。
她哥哥……誰呀?
蘇錦霓将自己的小腦袋擺正了,又換了個方向,繼續歪着看他。
小張醫生心想,這孩子怕不是傻的吧!
八成就是,要不然父母怎麽可能狠心将孩子給扔到道觀呢?
要不然就是父母是傻的。
不管誰是傻的,這跟他今天來的目的都沒有任何關系。
于是,小張醫生發出了來自靈魂的問話。
“夏映淺呢?”
蘇錦霓指了指道觀裏。
小張醫生邁腿從她的身旁越了過去。
蘇錦霓恍然大悟了,也倒騰着小短腿,跟在他的後面,喋喋不休的為自己聲明:“阿淺不是我哥哥!阿淺也不是我家大人!我是小表姨,我才是大人!”
小張醫生覺得自己可能是不慎捅了個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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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嗡嗡的聲音啊,簡直了!
小張醫生才走到院子裏,就不得不頓住了腳,好聲好氣地跟她商量道:“小妹妹,我要跟你哥,哦不是……”
他算了一下輩分,又道:“我要跟你外甥……”
蘇錦霓又糾正他:“表外甥!”
“好的吧!”小張醫嘆了口氣,“我要跟你表外甥聊幾句,你能不能先到外面玩一會兒呢?”
蘇錦霓搖了搖頭,看着他的眼神裏帶着警惕。
這人的腦袋不太正常,她怕他給表外甥帶到溝裏。
夏映淺原本正在打坐。
他聽見院子裏說話的聲音,趕緊從蒲團上站了起來,立在主殿的門口時,才看清楚了來人。
“張醫生,有事嗎?”
天吶嚕!
終于見到了正主。
被打亂思路很久的小張醫生,深吸了一口氣,責怪道:“阿淺,你十四歲了吧?是不是快該考高中了?算了,你上不上高中我不管,但國家要求的義務教育你總要上完的吧!為什麽還不去上學?為什麽還要帶着老街的奶奶們搞迷信活動?你老師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一連串的問題砸了過來,夏映淺頭腦暈眩,一腦袋都是小問號。
他斜着眼睛去看他表姨,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到底怎麽踩着他尾巴了?
要不然好端端的他跑上門來亂吠個什麽勁?
蘇錦霓比他還要懵,還很冤枉。
她可沒踩他尾巴!
這個小張醫生之所以叫小張醫生,不是因為他真的年紀小,而是因為他爸叫老張醫生。
老張醫生的年紀比邱老道還大了幾歲,也是早就作古的人了。
想當年老張醫生還在世的時候,跟邱老道的關系倒是不錯。
兩個人各盡其責,一個管活人的事,一個管死人的事。
老張醫生臨走前,還特地苦口婆心地跟小張醫生交代了,“清山啊,有些事情不是說看不見就沒有!”
張清山不知是不信他老爹,還是就不信那個邪!
他成長為了一枚堅定的無神論者。
張清山下意識看了一眼主殿裏的神像,那就是這些人的信仰。
什麽玩意兒啊!
他憤憤地想,他一定會撕爛這些人的僞裝。
有多少科學科普都說了,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
要不然他們這些學醫的,誰敢幹解剖的活兒!
夏映淺糾結了片刻,眼中閃過了一絲狡黠:“那個,今天陰歷七月十八,陽歷八月二十,還沒開學……”
張清山一噎,剛剛所有要“消滅牛鬼蛇神”的豪情壯志,全都煙消雲散了。
他尴尬地幹笑了一下:“哈哈,叔就是怕你不好好學習!啊,知道好好學習就行。記住啊,只有知識才可以改變命運,就是三官大帝也不能改變你的命運。”
夏映淺笑笑并不說話,一副“我看你接着往下表演”的表情。
張清山實在演不下去了,他又幹笑了兩聲,轉向蘇錦霓,“小妹妹,你也要好好學習,等一開學就去上幼兒園哦!”
“我表外甥沒有錢,你要捐點香油錢嗎?”
蘇錦霓是個小機靈鬼,不需人教,奶聲奶氣地裝可憐。
張清山不由地掏了掏兜,往常他兜裏是不裝錢的。
畢竟現在都是手機支付,誰還帶錢出門啊!
可今日他準備去市裏進藥,以防萬一,兜裏還真的裝了兩百塊錢。
他苦哈哈地拿出了錢,投進了一旁的功德箱。
張清山沒再說什麽,做完這些轉身就朝外走去,可他越想越不對勁。
不是,這牛鬼蛇神沒有消滅掉,怎麽還倒賠了兩百塊錢呢?
嘿,兩個小壞東西聯合起來坑他的錢!
張清山都走到了門口,又拿出了手機,一扭頭對着屋檐底下的一大一小兩個道士裝扮的孩子,咔咔兩聲拍了兩張照片。
張清山本來是想偷拍來着,但他沒關閃光燈。
尴了個大尬!
趕緊溜了!
“他攝我們的魂!”
蘇錦霓頓時張牙舞爪,像是一只暴怒的小貓兒。
說話間,還想向張清山離開的方向撲上去。
夏映淺一把拉住了她。
他怪無語的,聽聽,多專業的名詞啊!
連攝魂都知道!
夏映淺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對着她一陣猛拍,嘴上還不停地逗她:“我攝你的魂了……我又攝你的魂了……”
蘇錦霓耷拉着小臉,面色嚴肅。
那一邊張清山回了家,越想越不甘心。
他上了盛市貼吧,發帖吐槽。
“今天去五河鎮辦事,路遇年頭久遠的一座道觀,入內參觀,誰知卻被騙走了兩百塊錢,現在我要曝光這兩個小騙子!”
他還特地放上了今天偷拍的兩張照片,然後就翹着腳等回饋。
當然是等貼吧的那些鍵盤俠,跟他一起義憤填膺地譴責小騙子。
評論很快就來了——
“哇,這照片拍的很有味道哎!”
“天吶,這是誰家的小道童呀,好想rua!”
“樓主是來宣傳道觀的吧,這道觀看起來年頭是挺久了,青磚灰瓦确實有味道。”
“照片也拍的特別好,小道童的靈動和仙氣都拍出來了。”
“哼,騙我生孩子系列!”
“求地址,我也要去被騙。”
“我懷疑樓主是在炒作這個小道童,但……樓主贏了,好可愛呀!萌的老夫的少女心都要化了。”
……
這味兒不對呀!
當真是始料未及。
現在的人是不是腦殼兒都有病?反向營銷玩的多了,想要引導點話題都費勁。
張清山看得心氣不順,索性下線了。
這人一不順,什麽邪事兒都找上了門。
下午,小診所裏沒有什麽病人。
張清山下了線之後,便翹着腳打盹兒。
沒睡多一會兒,忽然被人吵醒。
“你個庸醫,害人不淺!”來人中氣十足的大聲吵吵。
什麽玩意兒啊?!
張清山擡起了困倦的眼皮兒,還沒有認出來人是誰,就被他慘不忍睹的模樣給吓住了。
這人的右眼下長了一個紅色大疙瘩,得有山楂球那麽大,擠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眯成了一條細縫。
張清山想起來了。
這人前天來過。
不過那時眼下的疙瘩并沒有現在那麽大,也就黃豆般大小,看起來就跟火疖子一模一樣。
誰沒長過火疖子呀!
常規的治療辦法,不過是外敷清熱解毒的膏藥,內服下□□。
張清山的心黑了一點,忽悠了一番,說他這種體質是缺乏維生素,要想徹底改善這種情況,硬是賣給他了一盒美麗國産的綜合維生素。
不過那維生素可不是真的美麗國産的,就是國産貼牌貨,進價低,賣價高,賣一瓶抵他看兩個病人了。
但他可以拿生命保證,是真的維生素來着,吃不壞人。
“大哥,你這疙瘩……”張清山心裏頭明白,這人就是來找他算賬的。
那大哥氣憤地道:“就是吃了你的藥,你看看現在長多大!”
“不應該啊!”張清山又看了一眼那疙瘩,咂了咂嘴,問他:“你有沒有按時吃藥?還有維生素按時吃了嗎?”
這一問可把那大哥給問住了。
他一開始心想不就是個火疖子嘛,內服的吃了一頓,外敷的抹了兩次,就沒再管它。
誰知,今天上午還是好好的,可中午午睡一起來,就變成了這鬼模樣。
張清山多會察言觀色呀,一看那大哥吱吱嗚嗚,立刻甩鍋道:“我給你開的藥可是好好的呀,你不按時吃這可不怪我!”
大哥急道:“那現在怎麽治?”
“現在我可治不好了!老話說了,吃藥不忌嘴,跑斷醫生腿。你這倒好,連藥都不吃,你不如去街東頭的道觀直接求神保佑不就行了!”
張清山說這話其實是為了揶揄大哥。
但說完之後,他自己就打開了新思路。
“廢話,求神要是有用,還要醫生幹嘛?”
大哥甕聲甕氣地說。
張清山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別的地方我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但街東頭那個道觀呀,我跟你說真的管用!”
他添油加醋的将周家的事情又敘述了一番。
末了又道:“您這病啊,叫我說,要麽就去大醫院,要麽就去街東頭的道觀裏看看。”
說着還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補充道:“信我的準沒錯!”
那大哥出了診所,張清山還特地站在門口瞧了瞧。
嗯,确實是朝東走了。
他彈了彈手指,高興地想:唉呀,想要徹底鏟除牛鬼蛇神,還是得上點手段的。
**
蘇錦霓帶着林家雙胞胎,還有陳魏那個鐵憨憨,将清明觀攪了個天翻地覆。
熊表姨帶着熊孩子拿香灰玩兒過家家,所過之處,簡直就沒眼看了。
夏映淺為了給幾個熊孩子留下好的印象,愣是沒好意思說什麽。
畢竟道觀裏多了些孩子歡樂的氣息,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呀!
這些小細節,還是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吧。
快到晚飯的時間,三個熊孩子被各自的家長領走了。
剩下的熊表姨像一只小花貓。
夏映淺打了盆井水給她清理。
他才将給她洗了洗小貓臉兒,就聽門外有人道:“請問,夏大師在嗎?”
來人的臉上長了一個山楂球一樣大的火疖子。
夏映淺只看了他一眼,趕忙移開了目光,“要上香是嗎?”
那大哥慌忙點點頭:“上香上香!”
夏映淺二話沒說,取了三支香遞給大哥,轉頭又去監督熊表姨洗手去了。
“你的手得用小香皂!”
蘇錦霓接過了他遞來的香皂,用香皂搓搓小手,搓出了泡泡,在盆裏涮涮,再用香皂搓搓……可好玩了!
反複幾次,小手早就幹淨了,可泡泡還沒有玩夠呢!
夏映淺心疼香皂,嘶了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剛剛那人已經上完了香,從主殿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總得說點什麽吧!
夏映淺想了想,客客氣氣地行了道士禮道:“仙道貴生,無量度人,福生無量天尊。”
這話就跟佛教的阿彌陀佛差不多,可以解釋出來道義,也可以當做口頭語,想啥時候說就啥時候說。
那大哥糾結了一下問:“大師,能不能給我治治這臉上的疙瘩?”
秦游成其實也不相信這些神啊鬼啊的,但他上網查過了,要去大醫院的話,這疙瘩得動刀。
那要是在臉上動了刀,那不得留下疤!
他的面相長得本來就有點兇,那再配上一道疤,可就真的成了大哥了。
他可還沒結婚呢,這要是再去相親,誰家的姑娘能看上他呀!
夏映淺嘴角一抽,特別無語。
“你有病去醫院啊,來道觀幹嘛?”
秦游成的心裏本來還有點犯嘀咕,一聽這話幾乎是篤定了他能治,哀求道:“大師,你行行好!”
夏映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說服秦游成。
蘇錦霓瞧着兩人有意思極了,她歪着頭,奶呼呼地道:“我能治!”
夏映淺回頭訓她:“別胡說八道!又不是過家家呢!”
幾個熊孩子玩了一下午的過家家,當爸當媽當醫生,他生怕他表姨還沒有走出游戲。
再者他對自己的醫術太了解了,最多能照着師父留下的藥膳書做幾樣藥膳,還是并不美味的那種。
“我真的能治。”蘇錦霓撅了撅小嘴兒,不滿地說完,又跟秦游成道:“他摳門!我不摳!你先去門口等着,我給你取藥!”
等到秦游成依言走出了道觀。
蘇錦霓跳下凳子,在院子的角落裏撿了一個礦泉水瓶子,灌了點幹淨的井水,還怼了點香灰在裏頭。
一通操作猛如虎啊!
果然是還沒玩夠過家家。
夏映淺被他表姨吓壞了。
他死死地拽着礦泉水瓶子,不讓他表姨禍害人。
秦游成在外頭等了片刻,他有點不放心,回頭一看,正看見夏映淺死死地抱着瓶子不讓給,仿佛瓶子裏裝的是什麽寶貝。
他沖了上來,一把搶走了瓶子,又扔過去兩百塊錢,邊跑邊道:“謝謝大師賜藥!”
“外敷啊……”事到如今,夏映淺只能囑咐這句話了。
唉,其實就是內服應該也沒多大關系。
反正就是點兒香灰而已。
夏映淺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表姨。
蘇錦霓在看井水,高興地拍手說:“表外甥,井水有那麽多,我們可以賣好多次呢!”
夏映淺愁的直捂臉。
他唉聲嘆氣:“師父啊,徒兒不孝,當小騙子了!”嘤嘤!
這可比假藥還要假的直接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