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只貓

生與死……

我看着自己寫下的這三個漢字,整個人木木的,身體在僵硬着,舉着鋼筆的手指在顫抖着,筆尖卻沒有揮灑出一點水墨。

啊,這是多麽狂妄又傲慢的人啊。

僅僅一天,就要挑戰未知的文學領域,作為第一本書的書名,我卻寫下了會讓人大肆嘲笑,痛斥我不自量力的漢字。

我,一個普普通通的門外漢,就連上學時候的作文都是寫着最容易得分的議論文,散文記敘文都不敢寫的,一個對文學不甚關注的人,竟然如此狂妄無知的想要用我那稚嫩的筆,去書寫人類的生死。

“哈哈~”我不由得笑出聲來。

我幾乎能夠想象到,若是我寫完了這本書,恬不知恥的拿去給武內先生自我推薦時,對方會露出如何失望、憤怒的表情。

說不定會因此連翻譯的工作都丢失。

然而……我将筆尖放在空白的第一行,筆在書寫一個個漢字,我的大腦在唾棄我,我的內心卻平靜如深夜的湖水,沒有半點波瀾。

『你是否思考過,生命存在的價值。

把生命單獨放在稱上,會有多少重量?

啊,可是一邊放上生命,另一邊又要放上什麽呢?

這個世界上,存在着有資格與生命放在同一個層次上的事物嗎?

存在嗎?

不存在嗎?

就當不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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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生命分開。

分開之後,問題就不存在了——

左手生,右手死。

你,是稱。』

“咦?”

在我寫完這個序言後,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我有些傷腦筋的将擠到我面前,擋住筆記本的黑色腦袋推開。

“不行哦,亂步醬說了不會打擾姐姐。結果電視沒有聲音,亂步醬卻是擾亂因了呢。”

亂步沒有理我,他摸着下巴,睜着眼睛盯着我的序言,好一會兒不說話。

“亂步?”

“哎,啊。”

他回神過來,我在他半睜開的眼底,看到了一些沉甸甸的我所看不懂的東西。我向來不太會通過他人面部表情啊,眼神啊去分辨他人的情緒,本身沒有這個天賦,我只是感覺到,亂步好像,心情有些沉重。

亂步懂漢字嗎?哎,亂步這麽聰明,懂漢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畢竟日文是從漢字延伸過來的。

我抱着他,放下筆。“是姐姐忽略你了嗎?還是肚子餓了?”

“為什麽總要把話題轉到肚子餓這裏。”亂步有些受不了的從我懷裏跳出來,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發表自己的抗議,“姐姐真是個怪人!”

“咦?”我奇怪為什麽他會說這個,就看到他已經躺在我的床上,還把簾子拉上去。

“亂步大人要睡覺了,吃飯了再喊我吧。”

“啊,好的。”

我愣愣的點頭,想着亂步會困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畢竟之前過了一段流浪日子,今天也是九點多就醒了,小孩子睡多點覺才對身體好呀。

一笑而過,我又重新拿起筆。啊,剛才被亂步那麽一鬧,我的思路一時間被打斷了,恩……思索了一下,我重新寫下。

『我跪在靈堂面前,聽着和尚在念着不知所以然的經文,嗡嗡嗡,嗡嗡嗡,經文就像是蒼蠅,在我耳朵邊回轉,讓我不由得晃着腦袋,想要讓那煩人的聲響從腦海裏搖走。

“俊,嚴肅點。”

我被一旁的妻子扯住了衣角,穿着黑色喪服的妻子,她手指上塗着黑色的指甲油,指甲陷入我同樣黑色的喪服中,像五條白線将我與她連在一起。

我低着頭,看着妻子的手指發呆。

我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聲,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雜,越來越大,漸漸蓋過了唱經聲。我不明白為什麽其他人都可以不嚴肅,我就要嚴肅。

就憑躺在棺材裏,穿着白色衣服,露出蒼白浮腫的臉,全身索饒着香火,在經文中長眠不醒的那個人,是我的親生母親嗎?

我的母親死于前天的淩晨一點,前天剛好是我28歲的生日。

那是個與平時沒有差別的夜晚,吃着母親親手做的蛋糕,收到了一份她親手做的衣服作為禮物,聽着母親絮絮叨叨的懷念着我的童年,在她口中28歲的我與8歲的我一無二致,永遠是她眼裏的孩子。

“俊還是跟以前一樣,蛋糕吃得一臉奶油。”母親擦着我的嘴角,笑得很慈和,我在她眼裏看到了強烈的感情,那份感情28歲的我早就明白了是什麽——愛。

她很愛我,在她最愛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親去世後,我成為她生命中的全部意義。

在我八歲的時候,我的父親就去世了,死于普通又不普通的車禍,我在葬禮上看到了父親被縫縫補補後面目全非的屍體,聽着和尚在他棺材前念經,我坐在下首,母親在我旁邊垂頭拭淚,我聞着靈堂裏濃郁的香火味,聽不進和尚吟唱的詩文,腦海裏還在回響着父親那張可怖的布滿針線的臉。

聽說是被輪胎直接碾壓過頭部,腦漿和腦組織流了一地,所以父親的頭骨有些凹陷。

我拉了拉母親黑色的喪服,沉浸在悲傷裏的母親扭頭看着我,她的聲音悲切,眼裏含着淚水,淚水打濕她手中的手帕,但是她的眼裏沒有悲傷,平平淡淡的什麽感情都沒有。

“小俊,嚴肅點。”當時的母親只是瞥了我一眼,又轉回去繼續低聲的啜泣着。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之前看着父親的屍體時我內心沒有湧現出悲意,因為那張醜陋的線條臉,和我印象裏那個會将我放在肩頭上騎大馬,會和我一起玩游戲的父親,是完全不相像的人。

可是,在看着此時低頭哭泣着的母親,我的腦海裏盤旋着剛才她那雙流露出真實情緒的眼睛,那平淡如水的眼裏,我有一瞬間看到了父親的影子。

頓時哭得難以自己。

我在靈堂上放聲大哭着,哭到整個人快暈厥過去,被母親抱在懷裏一起抱頭痛哭,第一次如此真切感覺到,我的父親死了。

會親吻我的額頭,會教我作業,會和我一起玩游戲的父親,死了。

而每天都給父親系領帶,會和父親在夏夜的庭院裏一起喝茶,會告誡我要體諒父親的辛苦不要纏着他工作的母親,她活着,也死了。

回到現在,我坐在母親的靈堂前,我從妻子黑色的瞳孔裏看到我自己的臉。

我沒有流淚,我眼裏平平淡淡,像是冬日灑在冰湖上的陽光,冰涼涼的什麽溫度都沒有。

妻子的眼裏,我活着,是否也死了。』

我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吓了一跳,面前時一本寫滿密密麻麻漢字的筆記本,一個個方形字體整齊排列在一起,構成了一副我眼中的藍圖。

看了眼窗外,太陽早已不見蹤影,月光從陽臺灑進來,我頂上的白熾燈亮着,因為沉浸在文字當中,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燈。

一定是亂步幫我開的吧。我轉頭看向簾子半拉開的小卧室,亂步還躺在床上,臉靠牆壁,身體輕輕起伏着,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正睡得香。

手機鈴聲一道接着一道,我趕忙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聽到了那邊傳來早田小姐的聲音。

‘夏目小姐,你怎麽還沒到啊,都快11點了。’

早田小姐是我在便利店的同事,今天她負責中班,等我和她交接後她才能下班。早田小姐的抱怨從另一邊傳來。‘請快一點,我待會還要出去約會,如果你遲到的話,我可不會在店長面前幫你圓過去的哦。’

我抽了抽嘴角,對這個總是遲到占用我私人時間,使我經常晚下班的同事有些不耐。“是嗎?那下次早田小姐遲到的話,我也會如實和店長先生說的。說起來,這個月也才過了十一天,早田小姐和我交接遲到了有六次吧。”

那邊的人頓時說不出話來,我見好就收,說明自己很快就會過去後挂斷電話,趕忙起身收拾出門用的東西,一邊整理一邊低喊:“亂步醬~亂~步~醬~”

睡得迷迷糊糊的亂步揉着眼睛坐起來。“怎麽了……”他打了個哈欠。

然後眼睛一亮,看着矮桌上的筆記本,因為填滿了字跡,筆記本的體積有些鼓脹。“你寫完了嗎?”

“還差一點點明天再寫吧,亂步醬我要去上班了,廚房櫃子有今天買的紅豆面包,你就着牛奶當晚餐……算了,還是跟我一起去便利店吧,更衣室有張休息用的小床,亂步醬在店裏吃完便當可以睡在那裏。”

放他一個人在家裏總覺得無法放心呢。

我拉上背包的拉鏈,不等亂步拒絕就把人一手抱起來,亂步這個小身板根本沒什麽重量,他一臉懵的任由我将他抱起,還被套上了一件薄薄的女式外套,出門前他還在喊‘等等,我還沒穿鞋……’。

他從我手中掙紮着跳下來,先去拿起我矮桌上的筆記本,抱在懷裏才小跑到玄關套上對他來說偏大的藍色拖鞋,再次被我抱起,一起出門。

快速鎖門後,我背着雙肩包,抱着亂步就往下沖。

“慘了,我快遲到了。”

我念叨着,加快了速度。幸好現在是午夜,離11點還有二十來分鐘,我拿出以前田徑比賽鍛煉出來的架勢在人少的夜晚街道狂奔,感覺四周只剩下風聲,唯有亂步貼在我脖子上的小手傳遞着溫度。

到達便利店的時候,離11點還有五分鐘。

此時店內沒有客人,早田小姐早就換好衣服站在門口,看到我後翻了個白眼,擠開我和亂步就直接走了。店門口停着一輛普通的商務車,不時的按着喇叭,好似早就等得不耐煩。

我看到早田小姐上了車,攬着駕駛座上看不清臉的男人不知道在說什麽,車揚長而去。只是掃了一眼就移開目光,我把亂步放在地上,自己去更衣室換上店員服,店員服是直接套在外面,所以門虛掩着,剛好能透過縫隙看到亂步的身影。

“亂步醬,想吃什麽自己去拿,姐姐待會直接在機子上過賬。”

“知道啦~”

他這麽回答着。我把私人用品放進櫃子裏鎖上,出門就看到穿着外套的亂步正坐在靠窗的高椅子上,面前是一個豬排便當,他剛拆開,還沒吃上一口就被我搶過來。

“小傻瓜,要熱過才能吃哦~”

我點了點他的鼻子,将便當過了賬,從錢包拿出相應的錢放入收銀櫃,便當在微波爐熱了幾分鐘,才将它放在亂步的面前。

拍了拍他的頭,囑咐:“姐姐給你開電視,困的話就去睡覺。”

然後,我就要開始工作啦!

“反正沒有客人,姐姐也坐下來吃飯吧。”嘴裏塞滿食物的亂步含糊的說着。

我搖頭。“就算沒有客人,也要站在櫃臺前,這是工作哦。”

亂步似懂非懂的樣子,滑下椅子湊到我身邊,用筷子夾着肉和米飯不時的喂我,我們兩個分享着一個便當,等吃完後,我把空的便當盒扔進垃圾桶。

然後,反應過來的噗嗤笑出聲來:“哈哈,亂步醬穿我的外套,一點都不搭呢。”雖然是棕色的,但确實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式的外套,亂步是男孩子,穿起來有些滑稽。

亂步鼓着腮幫子:“反應太慢了!你這個呆子姐姐!”

他把外套脫下來,當做風衣搭在肩膀上。“把電視聲音開大一點啦,我要看。”坐在高椅上,他如此說着,眼睛卻沒有放在我身後架子的彩色電視機上,而是拿着我的筆記本翻開看起來。

我依言調大了音量,正巧有位客人進門。我定睛一瞧,是個比亂步還小的男孩子。

他有一頭略卷的黑發,劉海很長蓋住了眼睛,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黑色長袖運動服,進門後看也不看我一眼,從架子上拿了一個蟹肉罐頭放在我面前的櫃臺上。

我一邊拿起罐頭過機,一邊用自以為隐晦的目光打量着他。

“怎麽了?”他用力墊着腳尖,才勉強比櫃臺高出一個頭,因為動作幅度的原因,露出他劉海下一雙鳶色的眼睛。

如陰雨般陰冷沉郁的雙眼,像極了黑夜,一時之間我感覺到背脊有些寒意慢慢爬上我的脖頸,被那雙無神的眼睛盯着,一滴冷汗悄悄從後背滑落。

我張了張嘴,說出口的話已經無法收回去。“店裏有藥箱,需要我給你包紮一下嗎?”

他愣住了,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我放下蟹肉罐頭,指着他劉海下的額頭,血浸濕了他的前發,因為發色深有些難以察覺,但我聞到了那裏傳來的血腥味。

“……啊。”陰郁的小男孩後知後覺的摸着自己的額頭,他掃開前發,指着血跡已經幹涸的傷口,黑乎乎的血痂黏在傷口邊。

這應該是一個陰森森的畫面,在深夜的便利店裏,燈光下一個古怪的黑發少年,頂着額頭上一個不知道受傷多久也沒有清理過的大口子,就那麽直勾勾的盯着你。

不過。

“哎,你長得很好看呀。”我揚起唇角,這個看起來也就七八歲大的,瘦弱的小男孩,有一張如皎月般秀美的臉,唇紅齒白看起來格外的奪人眼球。

這是和亂步醬的可愛截然不同的好看。

感覺到自己說話有問題,我幹笑着摸了摸頭發。“那個,不好意思我沒有其他意思,所以要我幫你包紮嗎?不用錢哦。”

說着我用工具将蟹肉罐頭開蓋,從抽屜拿出一個幹淨的盤子将蟹肉倒進去,放入微波爐加熱。一邊這麽做,一邊說:“偶爾也會有客人要求熱罐頭呢,所以會準備盤子,放心,盤子都清洗得很幹淨。”

“啊…哦……”

過了一會,小少年一手拿着我塞到他手裏的塑料叉子,我則是拿着從微波爐取出來的盤子,加熱過的蟹肉獨有的香氣在空氣中蔓延。他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任由我将他抱起放在亂步旁邊的高椅上,盤子放在他面前也沒有第一時間下叉子開吃,而是傻愣愣的看着我。

可能是我的動作太自然了,這個小孩不知道怎麽反應,不過那雙眼睛可真漂亮啊,瞪圓的大眼睛裏在頂上的燈光反耀下,閃着微弱的光。

“你先吃着哦,亂步醬看着他。”

其實受傷了吃蟹肉是不行的,但是,我沒有出口阻止。

我在看到他眼睛的第一刻,仿佛有個聲音在我腦海裏盤旋。

在說,留住我,救救我。

好像還聽到了稚嫩的哭聲,那哭聲太過清晰,清晰到我忘記自己是個便利店員工的身份,自作主張的擅自為他安排。

“姐姐不會放你走的啦。”我在更衣室裏找藥箱,亂步的清亮稚氣的嗓音從敞開的門外傳入我的耳朵。

“真是的,這幅樣子那個笨蛋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我走近時,聽到這句話後随手就捏了捏亂步的臉。又揉了揉他的頭,将藥箱放在客人用的長桌上,拿出消毒水和棉簽,對這個一直随着我的動作視線也在相應轉移的小少年說:“好啦,小朋友吃飽了嗎,要開始上藥了哦。”

我将他吃了沒幾口的蟹肉移到亂步那邊。“這份就讓亂步吃掉吧,姐姐待會賠你一份新的。”

撒,亂步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我心裏在想着什麽呢。

這個孩子剛才進門時的表情,就跟我撿到亂步時,他臉上的表情一模一樣啊。

作者有話要說:  抓到一只10歲的宰宰(>^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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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文中文好難啊,好像沒有那份天賦呢

恩,要藏住短板,還是減少文中文吧(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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