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只貓

有什麽是比從電視上知道自己突然失業了,這更讓人震驚的事情呢?

彼時我剛值完夜班,和亂步在家睡到了中午12點多,正準備做午飯的時候,就從電視播放的新聞裏知道了自己兼職地點發生火災的事件。

我被亂步拉扯着到了自己兼職的小幸福便利店附近,周圍有警察在戒嚴,黃色的帶子将被燒成一片廢墟的房子包圍起來,幾名專業人員在勘察現場情況。我們混在圍觀群衆中央,看着二男一女的焦黑屍體被蓋上白布用擔架擡出來,放在陰影處等待警員送來裹屍袋。

其中一具男性屍體暴露在空氣中的左手,尾指少了一截。

小幸福便利店一共有三名員工,其中早田小姐是江口店長的表親,還有一位是尾指少了一截性格有些陰沉的男青年,那是江口店長的兒子小江口先生。早上跟我交接工作時還打過招呼的小江口先生,還有我所認識的店長跟早田小姐,一夜之間就天人永隔。

心房像是堵着一灘死水,有種窒息之感。

我親眼見證養父母的去世,那是疾病和衰老造成的,名為歲月的無情。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一場意外失火無情奪走三條鮮活生命的慘景,深感生命的脆弱。

“姐姐……”

我看向被亂步扯着搖晃的手臂,視線上移,那雙裝滿擔憂的綠眼睛在看着我,有一種別樣的沖動讓我緊緊抱住了這個身體在不停顫抖的小少年。

“別怕,亂步醬……”

別怕,夏目音。

墊着腳尖,伸出小手繞過我的肩膀,笨拙拍撫我背部的溫柔小少年逗樂了我,心中的愁緒一下子消散了許多。

“幸好……”亂步張開懷抱将我緊緊抱住,我聽到他在輕聲的說着,“原來海帶頭指的是這個啊。”

“亂步醬在說什麽?”我聽不太明白。

亂步搖了搖頭,如往常一樣精神的說着:“這不是姐姐該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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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秘密嗎?那就不過問了。

輕易看穿我想法的亂步兩只枯瘦的小手貼在我的脖子上,小孩子的體溫溫暖了我冰涼的脖頸,讓我眷戀的抓着他的小手貼在臉上輕輕磨蹭。

見亂步突然不動了,我疑問的問他:“怎麽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姐姐是在傷心嗎?明明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還想着害你,你沒必要為他們的死傷心,應該開心才對。”

“哎……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我急忙捂住亂步的嘴,幸虧周圍吵雜的人群沒有注意我們兩姐弟,我伸出食指擋在唇前,對亂步小聲的說,“這種話被有心人聽到,會惹麻煩的。”

亂步懵懵懂懂的樣子,猛地扯下我的手将我拉上前幾步,對在黃線後維持街道秩序的警察喊:“大叔,我姐姐是這家便利店的員工,她想知道這次事件的始末。”

他背對着我,讓我看不到此刻亂步是什麽表情,只聽到他在和警察商量。“我家很窮的,突然失去了重要的工作,認識的人也死掉了,她現在很難過。”

可能是因為亂步的話打動對方,或者是因為我是這家出事便利店的員工,在和上司低聲說了些什麽後,那位年紀不大卻被冠上大叔稱號的警察将我們兩個引入黃線內。

站在更近的地方,能夠更清楚看到出事現場的情形,便利店是一棟二層小樓,二樓作為倉庫無人居住,和一樓一起被大火燒得只剩下一個大致的輪廓,日本住宅很多是木制結構,就更顯出火災的無情。

木制結構也代表着失火時,火勢迅速壯大,讓逃生變得更為艱難。

負責這次事件的中澤警部問了我幾句,确認我确實是這家店的員工後,就要讓手下給我做筆錄。

亂步攔住了他,說:“我們要去警察局做筆錄。”

中澤警部看上去脾氣很好,他笑容親切的摸了摸亂步的頭發,被拍開後也不生氣。“這場火災是電路老化引起的短路失火,又恰好引爆了旁邊的煤氣瓶,時機太巧讓三名受害者沒有機會逃出去就當場死亡,是一場完全的意外。你的姐姐只是做一下例行的筆錄,沒必要特地去一趟警察局。”

當然,按照正常流程這樣在現場做筆錄是不對的,可橫濱畢竟特殊,在這裏黑手黨盛行,作為租界區外國人也擁有更多特權,當地市警更忙于處理各種人為命案,人手不足的他們對待這類案件都是從簡處理。

亂步用力的搖頭,他扯着中澤警部的衣角讓他俯下身,在他耳邊細聲說了幾句話。原本還笑呵呵的中澤警部,臉色馬上就沉下來,他那雙變得犀利的雙眸像是鈎子一樣朝我掃過來,在我不知所措中,壓了壓警帽,對一邊的手下說:“你們先不要離開,看好現場,我帶這位小姐回局裏做筆錄。”

詫異于這名警部突然的變臉,亂步朝我笑得一臉快意。“這樣姐姐就安全了。”

很快的,我和亂步坐上了警車,中澤警部和另一名警察坐在前座,我将亂步抱着坐在大腿上,在亂步耳邊小聲問:“亂步醬是看穿了什麽嗎?”

因為打擊有點大,心神有些恍惚的我如今才想起亂步話語的不對勁之處。

亂步所看到的這場意外事件裏,我竟然也被牽扯進去了嗎?諸如店長他們有害我之心,還有特地去警察局做筆錄之類的事情。

懷裏的小少年坐着也不老實,他雙手抓着我攬住他腰間的手腕,聽到他得意的說着:“沒辦法,誰讓姐姐是迷糊鬼,亂步大人會保護姐姐的。”

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的将頭放在亂步的肩膀上,猛吸了一口,是與我身上同樣的肥皂香味。“好好好,姐姐就靠亂步醬保護了。”

“嗯嗯,有亂步大人在,姐姐不會有事的!所有壞人,亂步大人都會揪出來的!”

真是可愛死了——心髒都撲通撲通的跳着啊。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貓咪少年!

到警察局後,我被帶入一間審訊室,因為不是嫌疑犯,有美麗的警官小姐姐給我送上一杯茶,還給亂步一瓶牛奶。謝過之後,我把牛奶的吸管插好送到一臉嫌棄的亂步嘴邊,低聲哄了幾句他才怏怏的小口小口吸起來。

中澤警部過了片刻才進門,身後跟着一名手下,他面色肅穆,将門從內部鎖上,才坐定在我對面的椅子上,身後的手下則是拿着紙筆準備記錄。

“夏目小姐,請不用緊張,我之所以如此慎重其事是因為這次案件特殊,請放心,這次筆錄是保密的,不會讓別人知道您和令弟的身份。”

中澤警部的話語讓我似乎嗅到了什麽風雨将臨的訊號。

亂步拉了拉我的手,将我發散的神志拉回現實。他上前一步雙手拍着桌子,對中澤警部說:“中澤大叔,案件的疑點是我告訴你的,我姐姐只是個頭腦遲鈍的呆子,你直接問我就行。”

“好的好的,亂步君。哈哈~我和你的父親也有幾分交情,自然是信任作為他兒子的你的推理能力。當然,我也希望你說的事情是真的,這件事性質太惡劣了。”

“就是太惡劣了才會讓你替我姐姐保密啊。好啦,我和姐姐現在都沒吃飯,速戰速決吧。”

在一大一小的來回談話之中,我終于理清了亂步所看到的案件真實的一面。原來便利店之所以叫‘小幸福’,不是為了給顧客一種溫馨之感,而是因為這個店私底下會出售一種代號叫做‘小幸福’的非法致幻藥物。

而我之所以成為便利店的員工,是因為之前的員工發現了這個秘密被處理掉了,我那不固定的排班表,也是向顧客表達在我上班時間是不對外銷售這類藥物,恰好那段時間裏我會遇到一些上門檢查的官方工作人員。

作為掩護的我被蒙在骨裏,而死去的三人對這件事都是直接參與知之甚詳。

“所以亂步君的意思是,其實死者江口背後的勢力不是港口黑手黨,為他提供藥物讓三名死者做下線員的是一個名為‘川中會’的非法組織。因為早田杏搭上了港口黑手黨的成員,江口父子想以此為跳板脫離組織加入勢力更大的港黑,上面發現後就派人暗殺他們,還僞裝成火宅事故?”

“沒錯,他們應該已經買好車票,準備出去躲一陣風頭再回橫濱,你可以去搜尋一下他們的住所,會有所發現。‘川中會’的情報員先一步掌握了情況,在他們行動的當天直接下手把他們處理了,如果不是對方提前下手,今晚這三人就會消失蹤跡,而負責今天晚班的我的姐姐,就會成為替罪羊,承受‘川下會’的怒火。”

“這就說得通了。從現場痕跡上,三名死者倒下位置和姿勢符合被爆炸炸飛死亡的表現,可屍體要害處卻有貌似槍傷的痕跡,身體的子彈應該是被暗殺者挖走了。火災發生在上午9點09分,正是大多數商店在做營業前的準備時間,人煙不多犯人逃跑也容易。”

“你也觀察過便利店的地理位置,稍微僞裝一下從後巷的小門進去,犯案後原路返回,小心一點是不會被發現行蹤的。火被澆滅得及時,你們仔細點也能找到發生過槍戰的痕跡。”

我聽着他們說話的內容,越聽越害怕,卻還是不免有些疑惑。“如果是這樣的話,留下我做替罪羊真的有用嗎?我什麽都不知道啊,‘川下會’的損失哪會因為一個小店員就能被撫平?”

問出來後,兩名警官用複雜難懂的目光看着我,亂步嘆着氣,跳着腳說:“當然是因為姐姐有價值啊!你已經成為‘川下會’對外銷售的商品了好不好,還是很高價的那種!”

“……啊??商品,我……?”我指着自己,不敢置信。

“你該不會真的認為自己能找到一份悠閑高薪的兼職是因為店長人好、你勤勞能幹吧?他們讓你經常值夜班,就是為了讓潛在客戶能更近距離的評估你的價值。那三個家夥是拿你當成示弱的讨好品,等‘川下會’把你賣個好價錢後,再讓早田杏的未婚夫出面說服,只是三個不怎麽重要的成員而已,‘川下會’拿了錢又有臺階下,他們三個就能回橫濱繼續生存下去。”

離開警察局已經是兩個小時後,我拉着亂步的小手站在大門口,夏日火熱的太陽照在我身上,卻讓打了個冷顫。

有那麽一刻,我看着周圍的人,仿佛看到了無數的洪水猛獸,稍一不慎就會被撲倒在地撕扯啃噬。我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租房的,等真正回神過來時,自己正坐在軟墊上,旁邊的矮桌放着一瓶打開的波子汽水。

下意識的尋找亂步的身影,不看不知道,當下吓得我馬上跑過去單手抱住他的腰讓他雙腳離地,一手搶過他手裏的菜刀。

“你、你在幹什麽啊!誰讓你拿刀的啊。”我心有餘悸的把菜刀放得遠遠的,對還有臉笑的亂步呵斥。

十四歲的少年拿菜刀切肉不是什麽值得關注的事情,我四歲就已經踩着凳子做一大家子人的飯了,可前提是拿刀的人不是亂步。

案板上的豬肉被切得大小不一,亂步拿刀的手勢也不對,我毫不懷疑如果晚發現一些,對方就會舉着切傷的手指哭唧唧的朝我哭訴。

亂步一看就是不會做家務,更不會做飯的人啊,所謂天才的另一面是生活低能,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被亂步這麽一鬧騰,哪還有閑情去思索那個案件,把人趕出廚房後就拉起袖子将豬肉切成薄薄的肉片,又從冰箱拿了洋蔥和胡蘿蔔,用鍋炒了個肉菜端出去。午飯沒吃,我和亂步早就饑腸辘辘,就着我下的兩碗清湯面和洋蔥炒肉,吃得津津有味。

這個家可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我一邊嗦面一邊說:“這個月的兼職工資沒到手,家裏要難過一段時間了。”

昨天拿到手的稿費取了八萬給那位松下女士,還剩下四萬,在超市裏我支出了一萬多日元,被褥買的是可拆套的棉被,是最貴的大件,還有第二貴的零食。

看來這個月的開支要赤字了,還是需要找一份新的兼職才行。

亂步對我的財政憂慮無所察覺,說:“姐姐你還是想着快點把小說寫好去投稿吧,這樣我們很快就有錢了。”

“我沒什麽信心。”那本小說寫得太通俗易懂了,我覺得武內先生不一定會付我稿費,“說起來,原來亂步醬家裏和中澤警部是舊識啊。”

“是啊,我剛來橫濱的時候就見到中澤大叔了,是他幫我聯系警校的校長,才進了警校讀書。後面我被趕出來,就不好意思去找他,陸續找了幾份工也做不長久。”

“這樣啊,哈哈~還真是亂步醬的風格呢。”所謂小孩子的自尊心。

看中澤警部對亂步那麽友好的樣子,如果亂步當初失業去找對方,被收養也是有可能的,一看就是經濟良好的公務員,比起跟着貧窮的我要好很多。

“姐姐!”亂步放下筷子,拍着桌子眯着眼睛叫道,“你太好懂了,是想把亂步大人偷偷扔掉嗎?!”

怎麽可能!

我趕忙擺手喊冤:“沒有沒有,怎麽會扔、不對,亂步醬是人怎麽可以用扔來形容啊。只是……你跟着中澤警部的話,會得到更好的生活吧。”

亂步頓了下,哼哼道:“才不會呢,中澤大叔是好人,他的妻子卻很讨厭我,他家裏有四個孩子,多一個我根本養不起。而且他不是我爸爸的朋友,只是以前共事過幾次,對我爸爸很尊敬。”

“哎,亂步醬的爸爸是警察嗎?”

“是啊,我爸爸是刑警,在日本警界可是有着‘千裏眼’這種稱號的大人物哦,當然了,家裏最聰明的還是媽媽,爸爸也說媽媽的推理和解謎能力在他之上。”

亂步對早逝的父母有着很深的感情,我從他口中知道了他過去家庭很多的事情,比如身為刑警的父親總是被身為家庭主婦的母親打敗,在家裏母親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同時我也知道了,亂步口中‘大人都是聰明的,自己只是個笨蛋小孩’的言論也是來源于父母的教導。

我能理解亂步父母的想法,亂步是個真正的天才,在別人眼裏很困難的事情對他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超人的頭腦帶給年幼的他是無法被理解接納的孤獨,加上亂步比較愛現,喜歡表達自己的想法得到他人的崇拜,導致他會做出一些別人眼中奇怪的事情,也常因為口不擇言戳破他人的秘密惹來麻煩。

亂步的父母是為了讓亂步不要感到孤獨,覺得被世界抛棄,才會讓他認為自己所看到的東西是理所當然的,是大人們都心知肚明卻不會對外言說的常識。他們想用時間一步步的引導亂步認識自己的非凡之處,用溫水煮青蛙的方法讓亂步能夠更好融入社會。

想到這裏,我對亂步心疼不已,也為早逝的江戶川夫婦感到深切的遺憾和同情。我摸了摸亂步的頭,對方因為提起往事臉上飄着兩團紅暈,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亂步的父母很愛你呢。”我說道。

亂步重重的點頭,開心的說:“當然!爸爸媽媽都愛我!”

如果不是父母意外離世,亂步在他們的守護下一定會成為一名大人物,可惜意外打破了平衡,只接受一半教育的亂步從溫室裏被強硬的推進現實社會,他是一只沒有自保能力的幼崽,獨身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承受着這個世界的冷漠和殘酷,在風雨的拍打之下無助哀傷的舔咬着自己的傷口。

這個世界不存在天生就完美的天才,那些獲得極大成就的天才背後往往有人在守護和付出,反之,天才會比庸才更迅速的走入極端,走向毀滅或凋零。

亂步比以上兩者還不如,他是一半一半。

才更加的脆弱和敏感。

我深吸一口氣,深感自身責任的重大。我打消了直接向亂步說出他智商異于常人的想法,決定向早逝的江戶川夫婦學習,用溫柔的方式讓他踏入社會,融入社會。

我不會讓亂步像過夜的花朵一樣無聲凋零,落入塵土被碾碎成泥。

這樣可愛又純真的天才少年,就應該自由行走在光鮮亮麗的街道上,成為世人崇拜的對象。

作者有話要說:  後來的噠宰

噠宰(慶幸摸胸口):幸好肚子餓了,順便去了一趟便利店,差一點任勞任怨百依百順的終身飯票鏟屎官就沒了

夏目音(捏後頸拖走):來洗澡!《完全自殺手冊》沒收!再瞎搞事就打pp!

绫辻:哦?任勞任怨百依百順?

亂步: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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