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四只貓
我沒想到與弟弟們的談心, 被中也聽到了。在聽到樓梯處傳來的碰撞的聲音時,就目睹了中也捂着撞到的膝蓋,瞪大雙眼愣愣的盯着我。
他的眼睛很漂亮, 是非常澄澈,像碧水藍天的那種顏色,加上褚色微微自來卷的短發, 總是一副充滿着朝氣神采奕奕的樣子,就像個小太陽一樣。
然而我卻一次都沒有見過, 像小太陽一樣燦爛笑着的中也。
就是因為他總是這個樣子,我才對他心情非常的複雜。剛開始時, 真的以為自己是被讨厭了呢, 後面又覺得,是這個孩子主動想要避開我。
這種沒有言語, 就是內心裏在揣測、糾結、愁悶着,而又無法向當事人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積攢下來的怨念越來越深,讓我也不是很想要見到中也。
我放開懷裏幽幽轉醒的绫辻,讓他躺在沙發上,慢慢的走向樓梯處, 站在下面微微擡頭, 看着抱着膝蓋半蹲在樓梯轉角處的中也。
“中也醬很讨厭我嗎?”這是我一直很想問,又覺得很幼稚沒有去問的問題。如果中也真的要在這個家裏生活,有些事情就算是按下成年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也要去搞清楚。
“每一次都是這樣, 說話時總是避開我的視線, 稍微靠近一點就像被驚吓到一樣渾身僵硬, 又偷偷摸摸的在暗處裏觀察我……還以為中也其實是喜歡我的, 可是又很難如此肯定, 我更覺得中也你,在讨厭我。”
是的,如果只是單憑我上面的說詞,也可以認為是中也想要親近我,又害怕被拒絕,這樣鬧着別扭的傲嬌吧。但我心裏總是有一個聲音,不是這樣的。
不想親近我,甚至唯恐不及的想要避開我,站在我面前都拼命的忍耐着讓自己不要立刻逃離,是在忍耐着我與他的親近。
可是,明明也有在接收我的好意啊,是發自內心的感激着。為什麽,又疏遠排斥着我呢?
中也似乎沒想過會聽到這種話,在沒有思索的情況下喊出來:“沒有!我沒有讨厭你!”
他很慌,瞳孔不時的顫抖收縮着,就連聲音都在發抖:“讨厭我的人明明是你吧!好不容易找到了相似的同類,真正在讨厭我的人是你啊!”
他雙眼通紅,好像我的話給他造成難以估計的嚴重後果,将積攢在內心所有的壓力都宣洩出來。“我知道的啊,心裏一直有人在對我說,你很讨厭我啊——恨不得我消失,滾得越遠越好,不要出現在你面前,甚至不要存在這個世界上——”
中也狼狽的擦着眼睛,在眼淚掉出來之前就把它們都拭去。“為什麽啊,姐姐明明是跟我一樣的存在不是嗎?被困在封閉的殼子裏,明明擁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力量,卻不得不屈服現實,把自己搞成這副——”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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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那是在耳邊炸開的連靈魂都受到震動的攻擊,我已經無法聽清中也在說些什麽,渾身虛軟,失去了所有力氣,在記憶的最後,仿佛聽到有人焦急的喊我,被人圍着,被人緊緊的抓住抱住,才免去了摔倒在地上的疼痛。
沒有昏迷,只是眼前一片黑色,耳朵失聰,我想要伸出手握住些什麽可以支撐的東西,就連如此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只感覺到抱着我的數只手越加用力,身體好像懸空了,地面在漂移,在旋轉。
等到我能夠看清東西,也能聽到聲音時,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周圍都是白色,右手的手背連着針,白色帶棕的藥水沿着輸液管緩緩流入我的體內。
醫院的病房?
太宰縮成一團躺在我的左臂彎裏,死死閉着眼睛,身體在發抖,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處。亂步坐在椅子上趴在床尾,一只手探入背子抓着我的腳腕,呆呆的看着我的方向。而绫辻則是站在床邊,素來不離身的眼鏡沒有戴着,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着床邊的心電儀。
在我輕輕的動了一下手腳,感覺到身體掌控權回歸後,他們三個幾乎是同一時間的從發呆中清醒過來,三雙熬出黑眼圈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我下意識的先安撫他們,說出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非常嘶啞,喉嚨很痛。他們三個都沒有說話,我就着三只來自不同人的手端着抓着的塑料杯,連着喝了兩杯水才舒暢的呼了一聲。
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靜,同時聽到三道深深的呼氣聲,神色凝重的他們紛紛撤去原先那難看僵硬的面色,恢複了一點平時的活力。
太宰的臉用力的蹭着我的脖頸,帶着些微哭腔的聲音從視野看不見他臉的脖間傳來:“姐姐你睡了三天三夜了,醫生怎麽都檢查不出問題,還給你下了病危通知書……”
“你的檢查結果沒有任何內外傷,大腦卻異常的活躍,似乎遭遇了無法用科學檢測出來的大腦創傷,是受到了什麽內部的刺激……如果今天晚上沒有清醒過來,可能變成植物人。”
亂步沒有補充什麽,只是脫下鞋子爬上床,下巴貼着我的肚皮,緊緊抱住我的腰。他還身處于某種後怕的影響之中,咬緊了牙關,呼吸急促,剛冒出點的喉結劇烈的收縮顫動着。
我也不知道現下該說些什麽,在醒來後我就覺得自己除了有些虛弱無力外,其他狀況都還好,思維也非常清晰。我看了眼牆壁上的挂鐘,離晚上12點還差五分鐘。
“中也醬怎麽不在?”我掃過這間單人病房,就是找不到那個小小的橘色身影。
绫辻語氣不太好的說:“我把他扔給福澤先生看管了,啧。”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不好聽的話,最後還是因為良好的教養硬生生憋回去。
亂步和太宰就沒那麽客氣了。
“姐姐你還管那個臭小子幹什麽,他就不是個好東西。”
“沒錯沒錯,說些什麽奇奇怪怪的話,都是他把姐姐害成這個樣子的!”
“如果姐姐出事,我一定要讓他……”
“好啦好啦。”我捏了捏這兩個越說越離譜的小壞蛋的鼻子,招呼绫辻也坐下。他估計是維持站立姿勢太久,坐在床邊時身體短暫失去平衡,差點摔在床鋪裏。
“讓你們擔心了……好啦好啦姐姐不道歉不道歉,照顧姐姐是你們應該做的。”我急忙改口,差點沒被三雙眼睛裏冒着的怒火給燒死。“行了,我的病怎麽都不能怪不到他身上吧,我還沒有軟弱到被說幾句話就氣死的程度,再說了,他也沒有說什麽過分的話吧,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神經緊張。”
亂步小聲嘀咕着:“姐姐哪裏累了,不是一直在吃零食打游戲嗎?還特地買了個新游戲機和太宰聯機玩。”
“姐姐這種性格也會神經緊張?天是不是要塌了?世界末日了嗎?”這是太宰和绫辻湊在一起小聲的嘀咕。
這就很尴尬了。
我故作生氣的哼了一聲,才讓這三個小壞蛋不要轉移話題。
“姐姐是因為《刀尖上的和平》被推薦參加國際和平獎的事情在擔心吧?”绫辻一下子說出了重點。
我相信亂步和太宰也是知道我這些煩惱的,只是他們不想讓我煩心,所以一直當做不知道。
嘆了口氣,我有些無奈的道:“如果是《生與死》的話,我還沒有那麽多想法。雖然賺了不少錢,也得到了不少贊譽,可起碼是在能接受的範圍內,畢竟水平确實要比市面上同樣的小說要高一些。”
但是……
“《刀尖上的和平》……在寫完之後我是很後悔的,我當時只想着趕緊完成稿件,讓織田作不要煩我,胡亂的寫了一通,說是小說不如更像是一堆不知所謂的膚淺的無能洩憤之語,戰争從來沒有那麽簡單,或許裏面有一些是足以讓人觸動的語句吧,整體來講也只能算是外行人寫出的勉強中上的水準。”
這個标準還要歸功于我的文筆在同行裏算是不錯的緣故。
“我太小看作家這個職業了。”
在寫完《刀尖上的和平》之後,我在當晚就發了個噩夢,就是普通的一個不值得記住的天馬行空的噩夢,卻讓我半夜驚醒過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睡衣和枕巾、被褥都被汗水浸濕了一片。
沒有追回那份稿件,因為已經沒有心思去管它了,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我在思考,我究竟想要什麽。
一開始我寫小說,是完全出自于賺錢的目的嗎?
我賺了很多錢,很多錢,《刀尖上的和平》讓我賺到了比上一本要多幾十倍的巨款,可我在想,這些錢真的是我該得的嗎?
“沒錢的時候,就想着發財。等到真的有錢了,不用愁生計了,就追求精神層面的東西嗎?”我想笑,卻笑不出來,如此唏噓着嘲弄自己的貪心。
“但這些錢我不能退回去,不僅不能退回去,還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花光。”我看向了安靜聽我說話的绫辻,還有同樣靜默不語的太宰跟亂步。
“謝謝你們啦,一直在操心着吧。宰宰陪我玩游戲,讓我放松心情不要胡思亂想,也阻撓我不去接收外面的信息。亂步醬跟福澤先生東奔西跑,其實也是想找到針對我的人是誰吧。還有绫辻醬,哈哈~你可真的是幫姐姐把剩下的錢花得七七八八呢,難為能想出那麽多花錢的理由。”
绫辻唇角微翹。“難得可以肆意的揮霍,我也品嘗到胡亂買買買的樂趣了。”
說開之後,我壓在心頭的巨石也落了一半。
“也只能怪我吧,在這種敏感時期發這樣的小說,本來就是突然成名的新人作者,沒有根基沒有複雜的經歷,作為一個被架上去的傀儡分外合适。”
用盡一切手段,不顧成本的将我塑造成一張光鮮靓麗的牌,推到幕前。估計之前那些往報社寄信和堵門的老兵,至少一大半是受人指使。
他們想要得到什麽東西,我不知道。但我卻可以想通一點,這件事對我并非全無好處。
他們将我擺在明面上,是準備施行一些政治目的,多個國際聯合在一起,為我宣傳提升名氣,這可是小說裏都不敢寫的荒誕之事啊。
“世人啊,多數是短視的,當無數個權威,無數個聲音冒出來,指着一個陶瓷說這是神器,被它裝過的水喝了後會延年益壽,日複一日的說得多了,一般人會直接相信,稍微理智的會産生動搖,再意志堅定的人也不敢明言斷定它的真假……”
我的名氣就是這樣的東西。即便有人看出我作品的名不副實,鑒于那麽多業內精英,還有國家級的聲音為我挽尊,他們絕大多數人也會選擇相信,并瘋狂的追捧着。
看出裏面真正貓膩的人,也有一大部分會選擇迎合現實,假惺惺的為我說話。
剩下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會為了不遭到報複或其他原因選擇緘默。他們都知道,我的這種名氣,在我被榨幹所有價值前,是他們所無法動搖的,一旦破壞了背後之人的計劃,将會遭遇滅頂之災。
“那姐姐想到怎麽做了嗎?”太宰如此問我。
我點了點頭,不帶絲毫遲疑。
“當然了,我可是作家啊。”
沒錯,雖然是名不副實,站在海市蜃樓上的作家,随時可能被推下高空,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在此時,不會有任何人想要我出事。
“作家的話,當然是寫小說啦。抛棄所有的私欲,寫出一部真正的能夠被世人承認的聖邪主義流派的開鼻祖小說!”
這就是我想通的,我最強而有力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