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憶、家族

陳璟答應下來上學的事情,對方很快就給安排好了,就算陳璟沒有證件,而且這時候也不是剛開學,但立馬就給他安排了插班。

陳璟很聰明,雖然看起來總是冷着一張臉,不過也很懂事,這樣板着臉反而被胡同裏的長輩拿來做榜樣,總是說“看人家孩子多沉穩”,上學一個多星期,成績也不差,完全不會跟不上進度。

圍棋班并不是職業的圍棋道場,雖然更放松,業餘時間更寬泛一些,但是終究沒有人家的設施齊全,師資也相對差一點,不會有職業棋手過來講課。

陳璟平時要上學,下午放學的時候李奕之已經從棋社回來了,并不會見不到人。

陳璟不會像普通孩子一樣提到學校的事情,只要李奕之不問他就不說,這讓李奕之很郁悶,一個十歲的孩子千裏迢迢的跑到北京來學棋,不會學成抑郁症吧。

雖然李奕之上輩子也是這般,除了圍棋,不能交朋友,不能出去玩,日複一日的對着圍棋,只為了職業的段位,只為了職業的比賽,最後他成功,也徹底失敗了……

陳璟喜歡圍棋,這無可厚非,只不過李奕之擔心他也像自己這樣,都說棋聖李沛辰是個溫和不擺架子的大師,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自閉,好不容易坦然承認了心聲,卻被人指責是變态,侮辱了棋壇。

陳璟看他發呆,用筷子輕輕敲了他手一下,吓了李奕之一哆嗦,差點把碗扔出去。

“在想什麽?”

李奕之搖了搖頭,笑道:“你在學校怎麽樣,跟得上進度麽?”

“嗯。”

陳璟只是吭了一聲,一點沒有再往下說下去的意思。

李奕之想了想又道:“有很多孩子一起下棋吧,下棋的時間多麽?”

“嗯。”

陳璟又吭了一聲,之後就是筷子夾菜的聲音,筷子輕微碰到碗邊兒的聲音,還是沒有往下說的意思。

李奕之非常郁悶,還沒繼續說話,就聽陳璟道:“不用擔心我,學校教的都會,也沒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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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之點了點頭,心想着怎麽反而自己倒像是做愛心的。

轉眼陳璟上學就一個星期了,明天是周六不需要去學校,倆人吃過了晚飯,就在主屋裏對弈了一場。

或許是學校裏都是同齡的孩子,陳璟并沒有得到什麽進步,棋藝還是那樣,李奕之贏得不算艱難。

陳璟雖然不說,但是一直輸在李奕之手上,而且找不到突破口,心情也挺低落的。

李奕之當然知道他自尊心強,于是下完了棋,摸索着棋罐子,一點點複盤給陳璟講解,好多地方李奕之也不太熟悉了,他雖然棋感還在,上輩子的記憶還在,可不得不說,下棋不能手生,一手生就算是天才,也會力不從心。

倆人一起琢磨到十點半多,将近十一點,因為陳璟還是個孩子,這時間已經算是睡得太晚了,李奕之催促他洗臉上床,明天周六可以多睡一會兒。

李奕之躺好了,卻聽有人敲門,主屋的門被推開,陳璟抱着被子進來,爬上床,很自然的躺在李奕之外手。

然後淡淡的說了句,“睡不着。”

“睡不着?”李奕之笑道:“要我給你講睡前故事麽。”

他本身是逗逗陳璟,沒想到陳璟“嗯”了一聲,說道:“講講你小時候,可以麽?”

陳璟的口氣一點都不像是問句,總覺得不能拒絕,只不過李奕之沒有什麽小時候,這輩子小時候很平淡,沒什麽可說的,然而上一輩子他不願提起。

李奕之笑道:“大家小時候都一樣吧,無非是爬爬樹,上房揭瓦……啊對了,我爬樹的時候因為看不見,還從樹上摔下來,摔斷了胳膊,腦門上也摔破了,去醫院縫了好幾針,在這裏,留疤還能摸出來。”

他剛說完話,就感覺有熱氣噴在自己臉上,肯定是陳璟湊了過來,緊接着是額頭一熱,對方用手輕輕撥了着他額前的碎發,摩挲了一下那個淺淺的傷疤。

李奕之這輩子沒見過陳璟長什麽樣子,在他的印象裏,陳璟就是在比賽會場,第一次見面的樣子,黑西裝,暗藍色領帶,一絲不茍的頭發,沒有表情的一張臉。

很多人穿西服都會顯得瘦削,挑不起衣服來,然後陳璟不會,陳璟的西服也不知道是剪裁得體的緣故,還是價錢貴的緣故,趁着陳璟身材提拔,寬肩窄臀,筆直的長腿。

李奕之上輩子在情感上可以說是空白的,他對女人沒有反應,這一點在他上學的時候就知道了,專業的圍棋道場管得非常嚴格,懲處也很嚴格,就像一個比賽的鐵盒子。

相處比較好的幾個朋友拉着他去看“動作片”,剛開始還怕被發現,只不後來李奕之陷入了驚恐的絕望,在別人看得起勁兒的時候,李奕之竟然絲毫沒有反應。

起初只是害怕了一下,覺得也不一定自己就是異類,沒準只是類型剛好不喜歡,只不過李奕之想錯了,他驚恐過,絕望過,怕說給所有的人聽,父母也只會問他棋藝如何,學習如何,段位如何,這讓他更不敢袒露心聲。

因為害怕,因為怕自己是異類,李奕之的感情是空白的,沒有過于親近的女人,更加沒有親近的男人。

李奕之現在想起上輩子陳璟的模樣,不知道為何,突然心裏一緊,嗓子眼兒變得灼燒起來,算一算,李奕之清心寡欲了一輩子,又清心寡欲了二十年,也難免會這樣。

他有些緊張,趕緊拍掉陳璟的手,轉過身去面朝裏,“快睡覺吧,十一點了。”

陳璟被打掉手也沒什麽反應,只是平躺着,也沒閉眼,說道:“我也爬過樹,但是被父親狠狠的打了一頓,就再也不敢了。”

“他可能是怕你摔着,和我一樣破相了就不好了。”

陳璟笑了一下,這種笑聲讓李奕之後背直發緊,并不像是一個十歲孩子的笑容,散發着一種濃濃的不堪重負。

就聽他繼續道:“他不是怕我摔着,他是嫌棄我丢了他的臉面。”

李奕之聽了有一陣恍惚,他還是李沛辰的時候,也曾經被自己父親打過,因為爬樹。

那時候他還很小,老家在偏僻的小村子,那裏的孩子都很好動,李沛辰沒爬過樹,跟着一幫小孩子出去瘋玩,最後被父親抓回去,說他像野孩子,丢了書香門第的臉,一點也不像大家之子。

後來他就沒再出去玩過,聽着孩子們的嬉笑聲,總覺得離自己很遙遠,後來李沛辰風光了,有人回憶的說,那時候李九段就很沉穩呦,人家孩子像野猴似的上蹿下跳,李九段就安安靜靜的看棋譜,怪不得十一歲職業初段,十六歲世界冠軍呢,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呦。

倆人像默契一樣,似乎都在回憶之前的事情,沒有再說話,李奕之不知道,其實陳璟和他上輩子一樣,都是讓人羨慕的好家室,只不過好家室也要有好家室的代價。

那時候李沛辰家裏是村子的書香門第,後來父親掙錢了,就搬去大城市住,家教一天嚴過一天。

陳璟似乎有點不同,陳璟确實是出生在南京,他的祖父是南京當地有名的棋手,當過兵,退役之後就開始經商,也是富極一時的大商賈,當地人都管他叫一聲“陳老”。

陳老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子都非常争氣,老大叫陳松耀,老二叫陳松睿,從南京出道,最後去香港發展了自己的事業,因為受到陳老的影響,對圍棋也很愛好,只不過商人眼裏,圍棋就不再單純是圍棋,随即出現了陳氏杯。

創立陳氏杯無疑是最明智的舉動,無論是錢、名和利方面。

陳璟就是老大陳松耀的兒子,陳氏副董至今沒有結婚,陳家就陳璟一個兒子,自然賦予厚望,陳松耀希望他的兒子以後可以接手家業,在他眼裏,圍棋只可以是愛好,不可以是職業。

陳璟作為家族企業的繼承人,自然從小受到嚴格的管教,但是除了管教,陳松耀忙于工作,只把他扔在南京祖父那裏,一年或許都見不了一次面,每次都是陳松睿去南京看望陳老,也順便給小侄子過生日。

陳璟和李奕之,果然算是同病相憐,只不過他們寄予的希望不一樣,李奕之不敢争取,唯獨一次争取,還被新聞報紙寫成了惡心的異類。

也許在陳璟這個年紀,只能想出“逃家”出去學棋,這麽“幼稚”的舉動,只不過這都是讓李奕之羨慕的,起碼他敢争取。

過了良久,李奕之嘆了口氣。

陳璟并沒有睡着,他聽着那人嘆氣,卻沒動晃,他只聽胡同的鄰居閑時唠嗑,說李奕之是李九段撿來的,他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個什麽樣的過往,時而粗心大意,好像一切都看的很開,即使是眼盲,卻時而露出那種讓人難以承受的哀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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