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非觊者誘

老四做了許多年皇帝,發號施令已是家常便飯,像剛才他只說“你來幫朕”,是政令而非詢問。他不敢應,他不知道老四把自己當臣子當朝臣,還是當做別的什麽。

而現在,胤禛問他願不願。

胤禩相信,一句“還沒發生”,已經是胤禛能出口的最大讓步。一句願不願意,洩露了胤禛貌似讓步實則逼緊的步伐,他在逼自己表态。

是龜縮殼中抱殘守舊做一世榮寵的皇貴妃,還是更進一步,參政議政輔政的賢王臣弟。

這似乎很容易選擇,但在胤禩心裏,這個決定不啻于剔骨挖心。這一應,有些事他就不能再提,必須忘記。

胤禩自問,我做得到嗎?

他很快自己答道:我可以的,老九也必然會懂。當年兄弟間尚且沒有争天下亂朝綱。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天下為先,從未更改。

……

蒙古會盟的事情很順利。

彼時天下初定,車臣汗、土謝圖汗與劄薩克圖汗為了地盤牛羊女人都卯足了勁巴結皇帝,相互踩壓,這符合京城的利益,皇帝樂意引導。

圍獵與篝火夜宴每日輪流上演,皇帝親自上陣搏殺給蒙古王爺添菜,與民同樂。

胤禛的心情好得很哪。

與之相反的是襄親王,縱使他被蒙古美女環繞敬酒,也掩飾不了日益煩躁的性子。一連兩日都是喝倒了被擡回去。

皇帝對此冷眼旁觀,并不插手。

吳克善終于要帶着孟古青返回科爾沁了,這些日子他面色一直不好。親自領回嫁出去的女兒不是長臉的事,靜妃雖未大張旗鼓露面,但哪個王爺不是人精?想當年他從孟古青才五歲開始就在各部間炫耀科爾沁要再出一個尊貴人,母儀天下。可如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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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京城中宮裏住的仍是自家孫女輩的丫頭,但女兒卻落得這般慘淡下場。哪個為人父的能甘心?

這位卓禮克圖親王一連幾日長籲短嘆迎風流淚,鐵石心腸的皇帝也開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讓太後一脈在整個蒙古面前丢了這麽大的臉,理當安撫安撫。

于是在吳克善的掩護下,被人刻意遺忘的靜妃娘娘見到了神不守舍的襄親王。

蒙古草原不似宮裏規矩多,前任長嫂與小叔子會面也沒引起人太多警覺。

襄親王理不出頭緒,再過幾日連靜妃都做不成的孟古青有恃無恐替他打通任督二脈:“你傻了,那個女人早有前科,若再被抓到與別的男人厮混一處,是男人就過不了這一關。”

博果兒怒了:“你安的什麽心當爺不知道?爺不會害宛如,你死了挑撥離間的心思!”

孟古青恨不得撬開這個傻男人的腦袋看看裏面裝了什麽,都是綠頭巾綠烏龜嗎?這樣的女人還有什麽理由護着?前次見他還一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剝的表情,怎麽隔了幾日就變了?

無論靜妃有多切齒,也只能暫時吞下。

孟古青仰着上一任蒙古美人的笑臉,循循善誘道:“我只是想拆散這對奸夫淫婦,董鄂氏死活我可不在意。你傻了,如果和那個女人過夜的人是你,皇帝再喜歡也容不下她。你再去求一求哭一哭,你皇兄的性子你不知道嗎,從小到大什麽不縱着你?舍不得殺人還不最後如了你的願?”

孟古青九歲時便被接到太後身邊當做兒媳恩養,與博果兒自小也玩在一起,很多旁人說不得的話她能說。在他們的記憶裏,皇帝還是那個優柔寡斷,總想着叛逆太後卻每次都會妥協的憂郁少年,就算娶親生子了也沒長大過。每次母子争鬥都以皇帝擔上剛愎自用的名聲,退讓告終,近一年更是因為一個女人被冠上追求聲色的帽子。

博果兒卻有些猶豫,幾番對陣他已然察覺皇兄與日俱增的強勢作風。這樣釜底抽薪,弄不好非但不能成事,反倒兩敗俱傷啊。

要是皇兄一氣之下弄死宛如怎麽辦?

可惜皇帝說中他心事,不敢真鬧大了,逼死好不容易失而複活的老婆,一時進退兩難。

襄親王的猶豫并沒持續太久。

博果兒不是善于權謀的人,生性魯莽不愛繞彎子。往常有事都是貴太妃替他謀劃,連當年他看上了董鄂家的女兒也是貴太妃去讨要的。

這一次的事情他偏偏不能與額娘商量,身邊只有孟古青能替他出謀劃策。

這下打獵也沒心思了,襄親王眼睛成天黏在皇帝身邊的小随侍身上,連皇帝與她同分一杯酒同吃一個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這實在太刺激了,那好歹是臣弟的原配福晉啊皇兄!

真正促使襄親王铤而走險的是在吳克善離去之後的一個晚上,皇帝只在當日篝火宴上露了露面就借口疲乏回帳。

每晚這個時候,作為貼身随侍的齊布琛都要出來張羅宵夜與第二日早間的用度,襄親王決定守株待兔。結果那晚他等來等去,在将近半夜的時候聽見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是齊布琛與皇帝一先一後相繼往馬廄裏去。

襄親王不死心跟上去,藏在帳後正巧看見二人拉拉扯扯鬧不愉快。

連宗室都算不上的小随侍給皇帝甩臉色還是很有看頭,博果兒私心期盼着能看到皇帝怒斥齊布琛不識時務恃寵生嬌,最好撕破臉然後第二天就能把宛如還給自己。

襄親王屏住呼吸繼續觀望。

他看見皇帝上前拉人,然後被小随侍用力揮開。

這時襄親王才注意到女扮男裝的宛如侍衛衣着上從衣擺處裂了個大口子,一直到撕到腰上,披風也皺得不成體統。宛如面色很不好,辮子上全是草屑,襟口的盤扣似乎丢了兩粒,風帽都有些變形。

兩人面色不豫又低聲說了什麽,齊布琛轉身就走,皇帝跟上去一把捉了人的肩膀将他雙手別在背後往馬廄牆上按,人跟着也壓上去。

看見老婆被人當面非禮比胡思亂想震撼得多,但沖動了一輩子的襄親王卻忍住了,因為他發覺或許宛如并不是自願的,她真有苦衷也不一定。

那頭兩人的拉拉扯扯的已經升級,最後以小随侍一腳踢中皇帝小腿胫骨逼迫皇帝吃痛退開才得以結束。

皇帝與侍衛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回了帳,也沒傳出皇帝半夜怒斥随侍并且帳外罰跪一類的傳言,但襄親王認為他不是沒有希望搶回老婆。

皇帝禦駕離開喀爾喀前一晚,襄親王終于在連日蹲點之後,逮住尊奉皇命佯裝休沐出來勾搭蒙古小王爺小世子的董鄂氏小侍衛,并且極力說服她棄暗投明。

胤禩瞠目結舌,這是什麽情況?

襄親王以為她膽怯害怕,便直言那日他親眼目睹皇帝與她之間的不睦,就是皇帝也不能仗勢欺人。并且努力暗示爺那日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是着了博爾濟吉特氏的挑唆,以後定不會如此沖動。而且就那日看來,皇兄也不是個憐香惜玉的,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地裏居然對女人動粗,萬萬跟不得。

胤禩張口結舌,那天老四拉他在野地裏滾草甸滾到大半夜,做壞事偷溜回帳被人逮住了?這臉丢得他都不知該怎麽接嘴了。

襄親王見董鄂氏面皮隐隐泛紅透青,只當宛如面皮薄不願提及傷心事,于是徑自說出日後如何善待絕不重蹈覆轍的誓言。

這次胤禩聽懂了,太叔公或許喜愛董鄂氏的顏色,但他更想要一個陪他玩的女人。之前博爾濟吉特氏因為善騎射且大膽會瘋,在府裏很是得意了一陣子,如今他回頭發覺董鄂氏更敢玩,就想着把人弄回去。

長不大的太叔公真鬧心。

胤禩當然不肯,跟着老四混他還能參政協理事務,跟着太叔公回去過後院生活才是生不如死。

于是他好言相勸,王爺若是喜歡善騎射的,側福晉必能如意。或者皇上可以在來年大選時讓王爺先行過眼,喜歡活潑喜歡娴雅只消說一句,皇帝是王爺的親兄弟,包君滿意。

這話說得有些像保媒拉纖的,胤禩倍感無奈。

但襄親王卻一下想起了孟古青離去前的那一條計謀,他目光猛得一沉,面露陰鸷猛然一笑:“宛如,爺知道你必有萬般理由。但你想不想知道,你若在爺的帳子裏過一夜,皇兄還會不會對你寵幸如故?”

胤禩瞠目,這馊主意是誰出的!

這種毀人名節兩敗俱傷的做法絕對不是太叔公這莽夫能想出來的,想不到靜妃這般不知悔改,看來她是想拖着科爾沁的所有嫔妃一起守活寡了。

胤禩只能以弱勢之:“王爺是一定要逼死我了。”

襄親王聞言猶豫了一下,他也想起初聞福晉出牆時的暴怒,基本上連給宛如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将她軟禁王府,到死都沒再見一面。

只博果兒到底心有不甘,他咬牙上前拽過胤禩在他驚愕的眼神中往他頸後一敲,将防備不及眼前一黑軟倒的人抱住,自言道:“宛如,皇兄如果真舍不得殺你,你必無事。若他厭棄你了,爺自然求了太後送你回來,這回絕不讓額娘為難你。”

篝火燒了一大半,胤禛耐性也快燃沒了。

老八是怎麽回事,特意準了他假可不是讓他真放敞。趁着這個機會至少讓他去摸摸蒙古世子的底,看看哪幾個要重點防範或者要做掉的,以後給公主格格指婚也多幾分成竹在胸。

只是都這個點兒了,幾個世子和蒙古格格都喝高了圍着火堆豪放跳舞,也沒見老八露面。

老八不是個貪玩的人。

若在上一世胤禛還會疑心一番老八是不是又打算裝病懶惰不赴了,不過這一世老八一心想在後宮之外證明自己猶有用武之地,沒理由半路撂挑子。

那就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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